妈妈催我回家
2018-11-15安徽许泽夫
安徽◎许泽夫
带它们回家
那些把果实高高举过头顶的:稻子、麦子、玉米、高粱、向日葵……它们是母亲的长子,最懂母亲心事,最解母亲忧愁。
而山芋、花生是母亲娇惯的次子,狡黠地玩着小伎俩,把果实当私房钱藏着掖着,被母亲手中的锄头或犁铧识破,乖乖捧了出来。
母亲一视同仁,她撩起粗布对襟褂子下摆,一颗颗、一粒粒装进怀里,带它们回家。
不慎或贪玩走失的果实,母亲执著地扒开土疙瘩,耐心寻找。
它们都是母亲的孩子,一颗也不能少,一粒也不能少。
每到秋天,母亲弓着腰,带它们回家……
爷爷出殡那天
爷爷出殡那天,天气一反常态,天上,电闪雷鸣;地上,飞沙走石。
爷爷使用过的农具:犁、耙、锄、锹、扁担、箩筐……挂在墙上的,扔在旮旯的,窸窣了一夜。
牛棚里的大小牲灵:牛、羊、猪……狂躁了一夜。
全村的狗,吠了一夜。
天麻麻亮,昏迷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的奶奶颤微微下床了,她扶着门框,对天说:
老头子,放心去吧,我好着呢!
顿时,风和日丽……
我稍稍安心
清明,纷纷冷雨后,忽降大雪,大地上,低垂着挽幛。
出远门时,奶奶是在盛夏,黑单衣,黑单裤,黑色圆口鞋,没穿袜子。
奶奶你冷吗……
叩完头,我推了推墓碑,像奶奶每次推我房门那样。
但这扇黑色大理石雕成的门,厚重而严实,雪肯定飘不进,风肯定吹不进,冷肯定也钻不进。
我稍稍安心。
母亲催我回家
行走不便的母亲催我回家。在城里的小区住了十年的母亲,四世同堂的母亲,从来认为那个群山环抱的小村才是她的家。
听母亲话,我回家。
杂草覆盖了儿时放牛的小路,滋养山村的千年老井被挖掘机残忍地一剑封喉,早已没有学生娃的村小学挂着拆迁指挥部的牌子。
老屋还在,风烛残年,站在村头,风吹雨打,它不愿倒下,如行将仙逝的老人咽不下最后一口气,等待它最疼爱、最挂念的亲人赶回来,见上最后一面。
我伫立在屋前,与它默默对话,隔着半个世纪的距离。
我刚要抬起脚离开,老屋轰然倒下,一块青砖从废墟中跳出,击打我的脚面,哦,它在惩罚一个不听话的顽童。
我跪在地上,捡起这块砖头,如捡起一根先人的骨头。
刮胡须
每隔几日,这头牛就会直奔坟地,像串门似地,绕过一座又一座石碑,径自走到一座坟茔。
土堆里躺的是老饲养员,无儿无女,以牛屋为家,以牛为子,以牛为伴。
他像慈母,知疼知暖,每头牛都似乎是他的独生子女。
他长一脸浓密的胡子,就像这坟上的荒草。
牛和人闲下来,他会将头贴近牛的耳牛的角牛的全身,喃喃诉说,说了什么,没有人听见,听见了也听不懂。
只有牛听见了,只有牛听懂了。
他松针一样的胡须,在牛身留下痒酥酥的记忆。
牛仰着头,伸出长长的舌头,一口一口地卷断坟上的青草。它在给他刮胡须啊。
胡须过几天又长出来。
牛,每隔几天就来给他刮胡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