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百卉

山东◎萝卜孩儿

兰

尘世外的一株兰，隐身世俗里。

一座高山上的无数株兰，是她数不清的子孙。

吸松风，餐朝露。

暗香百里，素影千万。

尘世外的一株兰，行走在山水之间，迂回在江湖之中。

身子摇动时，根下响起泉水声。

想说话时，就口舌含香。

一千年的一株兰，一万年没有说完的一句话——刚刚，咽下……

莲

水做的莲，睡在水上。

莲的眉下，露珠睁大了眼睛，警戒。

立秋的天空，开始，一天比一天高。

喊渴的云，遁匿天涯。

无尘的风，静守莲心。

莲，留恋谁，谁就会在梦里，比肩莲影，散发着苦味的莲香……

梨花

春天，一个季节的霜气，渗入枝条。枝条开口，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朵梨花。

一朵梨花，春天的伤口！

伤口愈合。疤痕就是一只梨。

梨的内心，冰做的：晶莹剔透。

一个梨的无数只眼睛，透明，如露。

梨，内心深处的一场雪，从春天一直下到夏天。

一朵梨花相遇一把玉壶。

一把玉壶心藏一朵梨花。

行走天下的玉壶，颠簸的内心，正孕育着另一场大雪，和一场大雪后缤纷的花事……

蛾

一粒粒蓝天滴落下来，一朵朵白云下凡了。

在光芒独守空房的黑夜的一隅，向阳的灵魂不信宿命！

月在山的丹田里升温，然后爬上山头。

蓝天和白云生下的一只蛾，今夜独自走进谁的梦里？

谁在梦外穿过午夜的钟声，集结在光明的发源地？

黎明，一件衣衫上的白，蔓延开来；一件衣衫上的蓝，泛滥起来。

如蛾的我，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幻觉隐匿脑后，记忆清晰如烙印……

水

水也染水，尘也蒙尘。

不以水为水，无水。不以尘为尘，无尘。

风行水上，不着一字。波纹是水的微笑。

心若止水，心就是水。心是水的形状。

一头雾水里，不迷茫，雾散天眼开。

天有耳目。烟消云散时，耳目一新。

寂静里，方见群峰移动；心空了，才能容纳万境。

云生根，在檐下。水生情，在眼角。

顺应四季时，天地就分明了。顺应心神时，灵魂就自由了。

闲时，看流水。水往低处流，成潭，成湖，成海。水往高处飞，成云雾，成雨雪。

忙时，看看沸腾的水，想想结冰的水。

汗，也是水；泪，也是水。

翼

筋骨裸露的夏天。

漏风的网。漏下：丽日，尘埃，星光，和几粒干瘪的露珠。

一只袜子模仿它：漏下脚丫，肤色，还有一串串的关节声。

今夜，我和它一起，漏掉了陈年的芝麻，和芝麻大的小事。

只有结节的星星和锅盖般的疤痕，粘连、空悬在游丝之上。

黄昏的一抹霞光，被永远截留。

一只鸟巢私自模仿它的样子，等待着几只归鸟前来辨认。

漏了一地的天色，早已染蓝了一方土地。

夜

夜色催熟了一路的灯光。还催熟了一轮夕阳。

夜色滴落，凝结成一棵棵焦墨的树。

开花的云，梦游的浮萍。

一双水滴淋漓的手，紧紧握住闪光的泥土。

指缝间漏掉的玉片和碎银，被轻易丢弃和遗忘。

道不拾遗，猫头鹰总在树林里布阵恐惧。

一些错乱的脚步声，让梦游的仙人深感不安！于是——

起风了。风声轻易地淹没了一切……

冬

冰点之下，地心依然萌动如初。

依然有云，从暗河里长出来。

云的无数的额头，叠加，顶破了地平线。

额头雪白，齐肩神明。

阳光一次次刷新：出窍的灵魂！

下陷的土地，让多少冬眠的秋色露馅；

让多少悬空的绿色，土黄色，土红色，还有褐色——

瞬间倾斜，继而又被冷风：镂空……

听

在风中，听你——

敞开的衣襟，衣襟里裸露的泉声。

还有你光明的头顶上：阳光的回音。

风吹，吹斜你的身子。还有你，歪歪扭扭的影子。

直立的根，传递暗河的鼾声：引爆满天雷鸣。

万物本来都是寂静的。

是谁替它们喊出了噪声……

茧

我破茧而出化蛹成蝶时，你正遁入茧门。

茧门无缝，何处有应答？

白天和黑夜，被一层薄薄的壳，隔断。

最近的远方，隔世在眼前。

已是来世！你为何再一次躲避我？

一躲，又是——何夕，何年……

竹

有时披风，风是齐肩的清风。

有时戴月，月是冰晶的明月。

拔节的最高处，最近的天涯。

天涯高高在上：让多少媚眼，望尘莫及！

空旷的心，笔直的脊梁骨。

横吹的笛子：生命的延续。

兰·山

打动星星的香云，一瓣瓣——

凝神，静气。

寄宿在叶子上的风儿，怀抱露珠安眠。

天光有约，云影岂能辜负？

没骨的花叶，双钩的茎：伴睡的石头，就要醒来。

一块石头——任一缕清香，沁染肌骨；任一汪草色，镀亮额头。

一座山：兰的坐骑。

一座山：一支笔。

一支笔，独自：行走天涯！

坑

一棵树，被连根拔起。留下一个坑：一个眼窝。独自仰望天空！

空洞的眼窝，遇见一个又一个旱季。欲哭无泪，欲说还休。

无数的叶子，相约而来，栖身树坑，充实这个空洞的眼眶！

绕道而过的寒风，侧目而去的枯瘦的云。

只有浓霜，午夜时分附身下来，滋润枯骨和干咳的嗓音。

冬藏的季节！

树坑里无数的通透的心，只让菩萨看见，只让流落街头的人儿看见，只让隐身冬游的春神看见！

而我，只能在梦中看见……

棉

天上白云，云的海：无土栽培的棉花地，无人采摘的棉！

一只白天鹅空悬的心事，柔软如棉。

一只绵羊柔软的心思，是棉花淡淡的影子。而你的心丝：

正牵引着秋风的梭子！

一颗颗露珠，被你捻成了一根根白发。一朵朵棉花，拥挤着，拥抱着，铺展开来。

睡在棉花上的小生灵，还有许多鸟儿，甘愿陷进温柔的梦乡里，且长睡不醒……

高 秋

高处的秋。

高处不胜凉的秋。

心跳声此起彼伏的秋。

眸子跳出眼眶就能飞翔的秋。

叶落归根时，根却裸露出来的秋。

一朵白云独自流浪，放牧灵魂的秋。

一片羽毛，临水照花。

几片叶子，秋山静卧。

半裸水中的一块石头，冷暖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