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题材的多元选择
——“江苏文学新秀双月谈”陶林、严正冬专场
2018-11-15孙曙,周明全,程旸等
时 间:5月28日下午
地 点:盐城师范学院通榆校区国际会议中心
主持人:孙 曙 盐城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教授
参加者:周明全 《大家》杂志主编
宋 嵩 中国现代文学馆助理研究员
黄 玲 江苏省作家协会青年评论家
王晶晶 盐城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
周明全:严正冬以淮安老家一带为背景写了很多小说,他把成长的荒蛮、迷惘、躁动、失措、固执、倔强都很好地表现出来了。在用绰号命名的属于“我们”的少年时代里,毛头、泥鳅、小宝如风般奔跑在秀水街上,那是眼看麦田守望者被燃尽的岁月,那是经历夏天死亡游戏的日子,那是粉笔可以兀自伤心的时节。《病绳》中的“我”对世界怀着尚未蜕尽的孩子般的单纯、热情、冲动与懵懂,却猝不及防地被推进晦暗难明的现实与理想的边缘,被迫游走。富有少年浪漫色彩和人生现实主义的碎片。当严正冬尝试与成长的往事和解,安然平分了生命中的“喧哗与骚动”,他的创作呈现出了多种可能,如《世事如烟》《与杀猪有关》《恍惚之夏》。我对严正冬是有期待的,因为有期待,所以有不满。一个年轻作家可以写自己的青春往事,但是年龄在成长,在文本中也要看到成长,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严正冬还需要进步。
陶林的小说想象力特别丰富,一个作家是否优秀,其最为明显的辨别特征,就是想象力,即他的作品一定会呈现出一种新鲜的、生动的、独特的特质。《丁香岛之恋》在过去与现在两条时间线索上频繁切换,在中国与非洲两个空间中腾挪反复,共同之关怀、理解之同情、尊重之怜悯,当生命在无法抗拒的前行中被狠厉地磨出百孔千疮,也许渺小如沧海之一粟的人,可以在更广阔的空间中找到自我救赎的奥秘。若说陶林认为冰冷的现实可以被莫测的远方所拯救,那么,陶林在作品中同样诉说着,拯救的密码也可以隐藏在杳渺的过去与未来的时间中。《少年幸之旅》开掘了青少年文学世界被忽视的两大领域:历史与未来。陶林以结实的文字表现了自己的实力,但亦不乏可以探索试炼之处,如,尝试调动全部感官,用眼、耳、鼻、舌、身、意进行写作,将色、声、香、味、触、法融入作品,在更为绵密厚实的叙述中开拓自己的写作天地,在更为繁复多变的结构中构建自己的文学王国。
程旸:陶林小说《我和云小姐》在常态的故事架构中植入了哲理性童话色彩,给小说带来了一种朦胧微妙的故事氛围,一篇情节简单的故事被塑造的立体鲜明,饶有优雅兼具自由浪漫的气息。这篇故事明显具有追求精神自由,自我营造精神之塔的特点。《一场世界性争论》和《瞬息变》则可以看出陶林创作手法的多样。前者通过极其细腻的心理描写与生活日常状态细节的刻画,活灵活现地塑造了危滔和鸟飘零两个典型生存状态的外来务工青年。陶林巧妙地加入了科幻小说的元素,看似天马行空的想象段落,忽明忽暗地揭示出在人类社会求生的艰辛与实现目标的艰难险阻。《瞬息变》不光有科幻小说的内核,还有悬疑小说的出人意料,或者说难以言表的结局,精准地刻画出年轻医生群体的众生相。这样的小说更容易从语言粗糙、泛滥的底层叙事小说中脱颖而出。陶林给我最大的印象是他非常富有想象力,并且这种想象力是以丰富的阅读量,理科的逻辑训练和历史哲学的思辨探索为基础的。《鸽声入梦境》融合了童话与浪漫现实主义的风格,具有知识分子写作的味道,大段的辩证的内心独白将整篇作品的骨架撑起,使作品非常具有可读性,且兼具艺术性与哲理性。
严正冬的散文《一个人的桑园路》以本地人的视角讲述桑园路的自由宁静气息,幽静树荫笼罩的街道下文学青年对于未来与自由生活的憧憬与大胆向往。他的叙事功力更明显体现在《一介书生的江南生活》。异乡人来到一个陌生的他乡过一段不长不短的自由生活是每个年轻人的理想,尤其是江南这样颇具历史人文气息的地域。而严正冬的小说给我最深的印象是贯穿始终的追忆。《麦田守望者》巧妙地避开了此类作品从先锋文学潮流延续下来的通灵儿童的叙述口吻,貌似平淡饱含深情地讲出了一群90年代初的懵懂少年在夏日季节的无所事事和心灵成长。《与往事干杯》用细腻的笔调写出了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孩青春的忧伤与淡淡的哀愁。《秀水街上的两个女孩》《女伴》《上海亲戚》《与淮安擦肩而过》依然关于青春少年往事的,一致的语言风格,细腻的语言构词,不短不长的结构,恰到好处地写出了具有普适性的每个人的过往故事。严正冬的小说笔法和汪曾祺有些许相似,语言功力好,逻辑性强,写人世的温暖,语言点到为止,颇有分寸。
宋嵩:江苏省作协的“壹丛书”特别好,因为可以看到两位青年作家成长的轨迹。陶林的《一场世界性争论》基本上汇集了他创作初期十年的精华,这里面的作品水平有好的,也有一些不太成熟的。严正冬的《绰号时代》里的作品水平比较齐整,我还看了他的散文作品,从第一篇到最后一篇,成长脉络很清晰。
陶林的小说集里最长的一篇叫《鸽声入梦境》,这个小说有一个很重要的特色,他把中国古代的神话、希腊的神话,甚至其他民族的神话,以及18、19世纪欧洲的童话写作的传统融合在了一起。他把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了最近几年,然后就写了这本《少年幸之旅》,这是一个有科幻色彩的作品,陶林说他还要写九部,用少年幸的经历,用神话、科幻、现实、历史交织的写法,把整个中国历史贯穿起来,这种创作蓝图是很宏伟的。
当下中国科幻界有一个比较热门的概念,叫丝绸朋克,是《三体》的英文译者刘宇昆在蒸汽朋克的概念上提出的。刘宇昆提出“丝绸朋克”这个概念是因为当下中国科幻创作更多地是在模仿西方,那么能不能创造出真正有中国美学特色的,讲述中国故事的科幻小说,或者叫科幻小说的中国流派?他用丝绸朋克这样一个概念,给中国科幻创作规划了一个前景。那么陶林的创作是不是也可以纳入丝绸朋克的范畴中去,我觉得是可以深入思考的。
黄玲:对严正冬有两个主要的印象和感受:第一,他对记忆当中往事的描摹,对久违了的感觉、气息和氛围的捕捉能力很强。他在小说里面将少年时期种种的体验感受,描写得细致入微,从遥远的时光背后去打捞当年清晰的少年心境。第二,他语言的白描功夫很强,细致的观察,精心的描述,安静的讲究的叙述,实在的具体的准确的细节描写,我很欣赏这种实感层面的写作能力。但是,到目前为止严正冬还是一个用个体的回忆写少年往事的作家,他的创作可谓是“蛰居在少年往事”里,看起来不够开阔大气,当用完了这种个体熟悉的生命经验之后,要想再往前走一步的话,我觉得接下来就该往开阔的现实落笔了。我非常期待他后边的小说能够有一种腾跃的力量,冲破自己写作的惯性。
陶林想法很多,表达的欲望很强,喜欢发表各种看法,这有好当然也有不好,好的就是叙事非常流畅轻松,所有作品气韵都很足,有一气呵成之势。他想象力丰富、思维活跃,时空的收放幅度很大,那么大跨度的写作在他笔下好像没有一点障碍。但是我感觉他想表达的想法和小说叙事、语言、主题,这些方面给人的冲击是递减的。为什么?因为想法总是很快,那么叙事就要去追想法,叙事节奏就很快,整部小说看起来就像一个单线条的情节在推进,除了情节,小说里没有让人左顾右盼、驻足流连的东西。他强烈的讲故事的冲动,对语言的打磨肯定是有影响的,作为文学作品来说,就影响它的审美性和艺术性,小说还需要文字中真善美的含量,心灵和性情的含量,这样才能有一种深沉、让人回味的力量。还有就是想法太多,削弱了主题,有点不知道要表达什么。
两个人的创作一个是冷静的,一个是热烈的,两个人的题材一个是狭小的,一个是驳杂的,一个写得小心谨慎,一个写得天马行空。所以,我最后想谈一个问题,就是个人的文学理想,这个问题很重要,决定了他写出来的东西的质感、高度。我觉得从两位作家的作品来看,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什么太明确的想法。不同的答案,决定了你不同的努力方向。比如陶林,他如果想成为优秀的小说家的话,我觉得他需要收敛一点这种大而无边的小说野心,再努力把小说语言中的针脚弄得细密了严实了。比如严正冬,文学创作了那么多年,你究竟是一种才情式的玩票的喜欢,还是有一个严肃的文学创作追求?如果要长久地写下去的话,那么除了这种自我探索,还是要慢慢地投射到外部世界中去。
王晶晶:我主要谈对两位作家短篇小说的看法。严正冬的小说大多写的是一种青春题材,但是非常难能可贵的是写出了具有时代特征的氛围,他的这种青春题材的作品,让我们很容易想起朱天文的《小毕的故事》《淡江记》。第二点他的小说比较多样化,除了青春题材的小说,还有一些乡土题材的作品,刚才也提到了这些乡土小说里面就有汪曾祺这一派文学脉络的神韵。
陶林的短篇小说,我有三点看法。一,“真实的幻想”。“真实的幻想”来自于略萨的《给青年小说家的信》,他认为我们看一个小说家的叙事到底怎么样,就看他的虚构是不是通过文字赋予生命。小说的天才不在于使现实复活而是赋予它生命。比如张爱玲的《半生缘》,小说情节框架是模仿美国小说家马宽德的《普汉先生》,但我们却说张爱玲的小说是经典。为什么呢?其实就是它的“真实的幻想”,真实生命感受的表达,是作者对内心真实的把握。比如余华的《鲜血梅花》,故事其实也很普通,但是余华最好的地方就在于他写出了武侠人物某个时刻的感受,甚至是变态、夸张却无限逼近真实的感受。陶林也有点这个意思,比如《我和云小姐》。这个小说写的是那种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的爱。他说:“在我经人介绍与云小姐相识的时候,正在流行一首现在早已经没有年轻人能够记得起来的歌曲。”这样的一句话,真的是在散发光彩。正是在这些细节中,可以看出陶林小说赋予想象生命力的地方。作者把幻想写得非常真实,倾注了他真实的生命体验,正因为对真实生命体验的把握和表达,所以能够打动人心。二,小说的精神是复杂性。小说总是写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的东西,所以它才会吸引人。这是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里说的。所以小说有的时候就是表现复杂,表现那些不可把握的、暧昧不清的东西。陶林很热衷于写我们这个时代年轻人的情感状态,这种感情的状态是反诗性、反理性、反崇高的,他写得很好,小说写的是对意义和存在的一种探讨。三,平淡而近自然。在陶林的短篇小说里,我们能看到很多经典作品的影子,他极力想学习这些小说叙事的技巧,努力把它们融合到自己的小说里,但是融合得不是很自然。我比较认同小说的最高境界是“平淡而近自然”,陶林写现代人这种男女之间的情感写得很出色,但当他加上了些天马行空的东西的时候,我觉得捏合得不是特别好。
严正冬:我觉得我是一个营养不良的人,我阅读的涉猎面不那么广,这也是我在写作上欠缺成长的一个很大的原因。我的经验是,阅读一定要把视野打开来,尽量读一些被时间检验过的,大家口口相传的作品。我最初写作抱有一种无知者无畏的心理,当时的动机就是希望得到一种个体确认,能够区别于其他人。我觉得是写作让我与众不同。
陶林:作家在寻找我们的表达,在寻找我们的方式,在寻找我们的声音,更重要的是在寻找我们的读者。以前我是享受文学,而现在是回报文学。回报文学的时候,就有许多的焦虑。一种是影响的焦虑。我们之前已经出现了许多经典作家,怎么才能把人家的事业继续下去?还有一种是传播的焦虑。怎样去找到读者?想表达什么?能说清楚的我都写在议论的文章里,而说不清的东西,只有写进小说里。
我将坚持自己的信念,探索者的精神,知识分子的情怀,按照自己的探求去写,哪怕是一种失败的冒险。我希望自己能保持一种知识分子的情怀去思考,我想我的长篇小说会越写越长,我的短篇小说会越写越短,我的其他作品会越写越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