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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雪能否藏得住

2018-11-15孙思

海燕 2018年10期
关键词:茅草锄头亲情

□孙思

一艘船

停在水上,是准备远航

还是听江水唱晚

远方的远方,最远的北国和南国

那里有没有,开满百合的山谷

有没有捣衣人,和一弯新月

这个时候,那个捣衣女子

会令你想到什么,亲情还是爱情

如果是亲情

那捣衣声要响多久

才能绑住一颗游子的心

你所怀有的虔诚

一场大雪能否藏得住

远行时,所有的告别

是不是都是苦涩

如果是爱情,她是不是

把你当一座村庄在等

春天等,夏天等,秋天还在等

等着你经过,等着在某个雷雨之夜

喊你的名字

并希望清晨醒来

在露珠般剔透的晨光里

隔着时空和遥远,与你

互道早安

这之后

除了她,除了捣衣声

除了万籁俱寂,还有什么

一口井

一口井的清凉

像不像一部翻旧的经书

在我们记忆深处,木鱼般

反复敲打

它的存在

是不是提醒我们

有一种爱,一端在当下

另一端,在原始

它的边上

是否坐过李白、杜甫

他们的妻子,可曾怀抱过半捆茅草

从夕阳下走进一座茅草屋

离井不远的地方

有没有一条河流伸过来

行到近前,一个拐弯流向了远方

似乎把那些热腾的时光

也带去了远方,只剩一些回忆

坐在水面

井旁的一棵大树下

是否常有几个老人抚着胡须

在回忆那些远久的事

他们身旁,几只卧着的狗

耳朵似听非听,眼睛紧盯着村外那条路

幻想着,一个跋涉了很久的人

归来

井边,经过的风

还是多年前的风,只有它们

从一而终

如果可以

我想把一口井叫成故乡

或者叫成亲人的名字

一条江

如果把一条江的长度

比喻对一个人的爱

要爱几世,三世够不够

上海经常下雨

如果能下场雪多好

像那年最大的一场雪

我一直在路上,有个人的牵挂

也在路上

每次经过长江

我都希望有一场雪,端坐江面

迎我前去,雪端坐的样子像他

外表有点凉、有点冷

内心是热的

江很长

这样的辽远,这样的气魄

跟他的气质也相似

至于江水

我不好比喻成他的泪

他这一生没掉过泪

仅为我,有过一次眼睛湿润

江的壮阔、沉稳、内敛

也像他,在心里我都称他们

父亲

所有的江,我都叫父亲

就像所有的海我都叫母亲

因为它们的深和无边

一块碑

把一个人藏到地下

让他以另一种形态活着

或者叫永存,是否残忍

它立在墓地,面容是否如

西北风吹过的原野

此时,如果把手放在碑上

其寒冷程度,会不会在我们内心

持续很久

由此,它让我们

想到边界,还是一扇门

碑上黑色的名字

从哪里来,会不会在夏夜

跳下来,跟着闪电跑

冬天里,会不会如同断了翅膀的鸟

在夜深人静时,出来喊疼

曾经有过的噩梦

没有发出的呐喊,徒劳无功的抗争

无声无息的退让,堆积起来

是不是比一座碑更高

由此,我们对这块碑

地下这个人,是不是该低下头来

用额头抵地,眼睛看草

再把双手插进泥土

以此表达,我们敬意

一座山

屹立千年万年,不动

内心是否也不动

一条河绕着它,不饮

两岸的花香绕着它,不闻

即便山上站满菩萨

傍晚的钟声清凉

朝圣跪拜的人,踏疼了山腰

它亦无语

很多草,很多树

附在身上,风里雨里的

也视若不见

那天,一个女子上得山来

坐在朝北的一面

一坐就是一天,不说一句话

晚上月亮升起来,她依然坐着

它知道,她心里的苦

即便自己全部空出,也盛不下

第一次,它想伸出手臂

揽她入怀,一生唯一的一次

但它伸不出,它没有手臂

它一生没有爱过

却有了第一次的疼

它不知道

数万年前,它是她的男人

她找了它一世又一世

一世又一世,只为找这个

山一样的男人

一座坟

带给我们的想象

除了荒野、茅草、土包

就是泥土一样厚实的人

他曾经用坏过多少锹、锨和锄头

手上土块一样颜色的茧

其硬度,是不是比它们更硬

只有身体,如今躺着的这副皮囊

比土松散

而他卑微的出生

注定进不了城市,进不了城市的墓园

活着时不能,死了也不能

只有他侍弄过的庄稼可以

它们一粒粒被装进袋子

驶往城市,在城市的灯火里

立成田园

他这一生

总是背朝天空,脸朝黄土

甚至很少能直起腰

看一眼天空里,遨游的鹰或鸟什么的

偶或的一眼,也是雷声传来

云压过来,雨点噼啪打来

才想到拎起锄头,或放下犁耙

匆匆往家赶

这样的一年又一年

腰弯了,身体佝偻了

然后一棵草般,在一场雨

一场霜里,入泥了

泥土里没有灯

泥土外也没有

一把刀

任何一件事的起源

都有因果,一把刀也一样

它要伤及一个人

这个人肯定是欠了它

或者欠了握刀之人

什么时候欠的

被伤的人记不清,但刀记着

握刀的人记着

通常恨极一个人时

我们也会想到刀,并在心里无数次地

砍伤他,甚至杀死他

但我们也仅限于想象

大多时候,我们是心怀磊落的人

心地清明的人,我们不惧怕刀

哪怕它再锋利,也无法割伤我们

但有时,一句安慰

一道目光,却会让我们

泪流满面

我们不知道

有些东西,最初的拥有

就是永远的拥有,最初的匮乏

便是永远的匮乏

人所要的,正是它所缺的

如同一把刀

要看握在谁的手里

才会成为,我们触碰不得的伤口

刻意要掩埋的前生

一粒尘

落地上,被多少人踩

出生为尘,终生为尘

是否有过怨言

所有万物,有生命没有生命的

都立得比自己高,只有自己

是低微的

低微,有时是否也是一种保护

就像一个人,退无可退时

还有谁能伤他

如果我们把自己当一粒尘

是不是就能看到

平时在高处看不到的

我们的目光

也会从俯视、平视,变为仰视

然后,我们抬头看天

是否会看到一轮明月

静静挂在天上

明月千里寄相思

这样的相思,我们是否还有

二十四桥在

月在,水在,玉人呢

她在哪里

依栏相望时

地上的月光,是否令我们想到

她一缕白发,刹那雪白了整个天地

这个时候,如果我们想用手

把月光掬起来,送给她

伸出手时,月光是否掬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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