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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贵明小小说三章

2018-11-15马贵明

海燕 2018年10期
关键词:金发老五老二

□马贵明

大案

胡同里发生了一起大案。

半夜,胡景文的老婆突然醒了。她坐起来,侧着耳朵静静地听着。她确信外面有了轻微的响动之后,她开始推身边的胡景文,并说:老胡,老胡。声音虽然很轻,却很恐怖。胡景文醒了,问怎么了。他老婆说,外面有人。老胡明白,老婆的“外面有人”是指小偷,他的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胡景文赶忙套了件衣服,蹑手蹑脚地下了地。走到门口,他把耳朵贴在门玻璃上,外面确实有声音,他的心怦怦地跳,扯着喉咙喊了一声:谁!紧接着,他开始推门。门推不开,有人在外面顶上了。他不断地晃动着门,他听见了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门打开了。胡景文走到院子里,他发现杖子被拆了个两尺多宽的豁子,鸡架盖被解开了。这时,他老婆和孩子也都起来了,他的胆子壮了起来,走到杖子外,漆黑漆黑的胡同里没有一丝响动,他感觉脑瓜皮一炸一炸的。胡景文赶忙走到鸡架前,手往里面一伸,嘴里说:完了!完了!一只也没给剩下。他站起来跺着脚骂:我×××,真他妈损,哪管给我留下一只也行啊。他老婆也骂。他们的骂声在深夜很响,邻居也起来了好几家,问怎么啦。他老婆说,九只鸡都叫人偷走了。骂了一阵,胡景文对老婆和孩子说,赶紧回屋去吧,怪冷的,别感冒了,我把杖子收拾收拾。老婆和孩子进屋了,院子里又剩下胡景文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心怦怦跳,他赶忙把被拆开的杖子挡了挡也回去了。

全家人又都躺下了。

老婆说:这可咋办?马上要过年了,这几份礼没出了。

胡景文说:可不是,自己吃不吃是小事,这几份礼可不太好办。明天先到派出所报个案,看有没有希望。

老婆说:只能这么办了。这个损贼!不得好死!

派出所的警察来了。院里院外看了好几遍,又对胡景文和他的老婆进行了询问,做了笔录。临走,警察说:看来是个老手,案子不一定好破。

胡景文和他老婆听了,心里凉了半截。

胡同里从来没有招过贼,这是头一次,并且偷了九只鸡,应该算个大案,警察也说,这个案子不小。

很快就要到年关了,案子没什么进展。胡景文去过几次派出所,人家说:正在查呢。

胡景文和老婆经过几夜的磋商,决定硬着头皮到农村的亲戚家借几只鸡,过年养了再还他们。

两天后,胡景文回来了。他带回了五只大公鸡,还有黏火勺、黄豆、大黄米、满满的两面袋子。胡景文说:还是本家兄弟,听说了咱们的事,都很同情,说,还什么还,就算过年了送咱们一只鸡。

春天来了。

胡景文家里又抓了二十多只小鸡崽,毛绒绒的,很招人喜欢。胡同里经常能听到他老婆“咕咕咕”的唤鸡声。

有一天,派出所传来话,说偷鸡的案子破了。

令胡同里所有人震惊的是,小偷就是胡同里的孙家二小子。

鸡是没有了。二小子把鸡偷去后马上卖了,钱也花了。还钱没有,他被送到砖瓦厂穿上红背心劳动了一个月。

孙家二小子放出来以后,谁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老孙家也再没有人跟他们往来。

胡同里悄悄地有了变化。从胡景文家开始,把杖子换成了石头砌的大墙。

一年以后,孙家从胡同里搬走了。三十年过去了,这里还是那么和谐,没有任何案件发生。

丢鸡案是杏林胡同一百多年里发生的唯一的一起案件,应该算是大案。

货郎张金发

胡同里最有钱的人家就属张金发家,这是胡同里所有人公认的。

张金发是个货郎,就是一条扁担,两个木制货箱,走乡串户的商人。箱子里装的主要就是一些日用百货,什么香胰子、肥皂、牙粉、牙刷、头巾之类,另外有糖球、气球等孩子们喜欢的东西。每到一个屯子,他找一棵大树,放下担子,扯起两条细绳,把这些小百货挂起来。远远望去,五颜六色的货物漂亮极了。他抽完一袋旱烟,就摇响拨浪鼓。很快,大姑娘、小媳妇、小孩子便围拢过来。

张金发原来和我们家合租一处房子,就是三间房,一家一头,两家共用一个厨房,共走一个房门。张金发的老婆,外号叫“赵大盆”。当然,这个外号和她蛮不讲理没有关系。这个外号来源于她总喜欢用一个木制大盆洗澡。张金发在家基本上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干活。房间里只听到他老婆的声音,粗声大嗓,骂骂咧咧。

那时候,大部分乡镇村屯不通客车,张金发自然也没有车坐,全靠他的一双脚板,丈量着全县各乡镇村屯的土地。张金发每次出去卖货,有时候两天,有时候三天。每次从家里出发,他都是凌晨三点多钟就悄悄起来,在那口大黑锅里熬一碗苞米面糊涂,再加两片苞米面饼子,吃一点干萝卜咸菜。凌晨三点是最静的时候,他喝糊涂的声音特别响,所以经常能听到他老婆在被窝里对他的训斥:老鬼,让不让俺们睡觉了,小点声不行啊。张金发喝糊涂的声音明显小了,半天能听到他喉咙里咕隆一声。很难受的。过了一会儿,房门一响,张金发出发了,吱吱扭扭扁担的声音渐渐地远了。

张金发从我们对面屋搬走时,他们家买了一间半草房。由于我和他们家老五是一班同学,有时我还去他们家。我去他们家都是找老五上学,所以,大部分时间赶上他们家吃饭。每次去“赵大盆”都像不认识我似的说,老马家的孩子吧?我点点头。她又说,长得比你爸强多了。然后呼隆呼隆喝粥。那声音一点也不比张金发的小。

有一天,老五从他们家出来,眼睛竟挂着泪瓣。

我问:怎么了?

老五说:没怎么?

我说:那你怎么哭了?

老五说:我妈把我爸打了。她把我爸爸的脑袋摁在菜墩上,拿着菜刀直比划,把我吓坏了。我和我哥哥抱住了妈妈,她才算拉倒。

我说,你妈也太凶了。

老五瞅瞅我没有说话。

一年以后,张金发他们家终于爆发了一场战争。“赵大盆”被张金发打得瘫倒在炕上,呜呜直哭。老五跟我说,他爸和他妈要离婚了。我问为什么,他说,他也不知道。

张金发终于离开了他苦苦经营近二十年的家,和一个小他九岁的老姑娘结了婚。姑娘是他卖货时认识的。老泰山是一个公社的革委会主任。张金发也不再走乡串屯当货郎了,他在那个公社的供销社当售货员。那个老姑娘我见过,长得非常漂亮。

多年以后的一天,我看见了年愈六十的满脸幸福的张金发。他已拥有了一家自己的公司。我问他:张叔,当年你为什么敢打张婶,敢离婚?他沉吟了一会说:大侄子,一个家庭的幸福是两个人创造的。有压迫就有反抗。说完,他哈哈大笑。

但我知道,“赵大盆”一生没有再嫁人。

李老二这人其实不错

老李家是杏林胡同里生活不错的人家,老大在一个厂子当车间主任,老二是电业局的工作人员。老大有四个孩子,老二有三个孩子,三间房各住一头,老太太住中间的一个道杂,靠老二这一侧。

老大不太爱说话,老二却喜欢大声说话。老二下班回来,胡同里的人都知道,他属于咋咋呼呼那种人。

电业部门,人们都叫他们电老虎,在各个行业部门当中是比较有权的。他们人到哪了,都给他们三分面子。有的伺候不周了,个别人就找毛病,拉闸、断电,闹不好就得停产。所以,他们一到厂矿企业,企业领导就笑脸相迎地说:赵电业,刘电业,晚上冒沫(喝酒)。然后递烟,倒水。由于习惯了,李老二在胡同里说话也比较横,瞧不起贫困人家。那时候用电按灯泡的瓦数算,谁家的灯泡电大了,被电业部门查到了要罚款,找到他,他说,偷什么电,这么几个钱的事。我帮不了忙。

文革开始了。老大是六二四一派的,老二是七二O一派的。于是,哥俩的矛盾开始了。老大老二各保其主,常常在饭桌上争得面红耳赤。老大说,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老二说,誓死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成果。争着争着,两个人都站了起来,要动手的架势。老太太“啪”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说:你们要气死我啊,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哥俩便坐了下来。

两派斗争激烈的时候,都用大喇叭互相攻击。你在电线杆上装,我在楼盖上架,越攀越高。有一天,七二〇这派在百货大楼广场把十一根电柱接在了一起,在底下往上看,直晃悠,直发晕。杆是立起来了,喇叭却没人敢上去装。最后,经过反复背诵毛主席语录,老二说:我上!临往上爬时,他正了正军帽对他的战友大声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然后,义无反顾地向上攀去。他爬到第三节时,他老婆从家里一路哭着跑来了。她在杆子底下喊:老二,你给我下来,你要不要我们娘们了。老二瞅都没往下瞅,继续爬。老二后来说,他不敢往下瞅,瞅一眼他就爬不上去了。后来,他老婆不哭了,眼睛直盯着老二越来越小的身影,不敢喘气,也不敢说话。老二爬到紧顶时,已经完全看不清他了。他用绳子把七个大喇叭一个一个拽了上去。他下来时,黄军装完全湿透了。他老婆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那些日子胡同里人们谈论最多的是关于老二的话题,他俨然成了英雄。

两派的斗争还在继续。李家老大老二终于不能同桌吃饭,不久就分了家。两家共用的厨房中间砌上了一道间壁,老太太住的道杂在间壁中间,一面一个门,老太太愿意在哪家吃就在哪家吃。老太太说,这是怎么了,一家人不能在一个桌上吃饭。

80年代以后,胡同里方方面面都发生了变化。

李老二的变化最明显,他对人说话的态度谦和了许多,谁家有事积极帮忙。我们家在院子里盖了一间小房,老二对我妈说:大嫂,接电的事我给你办,我给你们接。

新房接电那天,老二棚上棚下造了一身灰。妈妈要留他吃顿饭,他说:吃什么饭,邻邻居居的还这么客气。为这件事,妈妈总觉得过意不去。

李老二退休了。有一天我遇见了他,他问我:听说你当官了。我说:什么官,干工作呗!他说:你小子有出息。

过了几天,他儿子看见我说:那天,我爸看见你腰上带了个手机,非要我给他买一个不可。这不,花了两千多元给他买了一个。都退休了,有什么用啊。

我说:你就尽点孝心吧。

今年秋天,我回母亲哪儿,母亲说:老李你二叔死了。

我说:什么时候?

母亲说:一个月了。又自言自语地说,李老二这个人其实不错。

我点点头说: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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