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穿过乌兰巴托
2018-11-15王江江
文 /王江江
>> 01
当我从晃动的列车上醒来时,金色的阳光正洒在列车的玻璃上。我揉了揉眼睛望向窗外,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黄色沙地。虽然天和地是同一种颜色,但是依稀可以看到风的痕迹。只有两根铁轨铺在沙地上,铁轨上的火车一夜之间已经驶过了阴山北麓,穿越了葛根塔拉草原,快要到达终点站二连浩特,那里是中国的一个边境小镇,对面就是蒙古国。
早在三百多年前就有了一条从绥远出发,途经二连浩特、乌兰巴托、恰克图直到莫斯科以及欧洲各国的茶叶之路,商人们依靠沙漠之舟——骆驼将东方的茶叶运往欧洲各地获利谋生。近代以来这条线路变成了国际铁路线,从北京到莫斯科的时间缩短至七天七夜。知名学者季羡林先生就曾搭乘这趟火车去苏联留学。
作为一个铁路迷,可以独自乘着火车从中国途经蒙古国到俄罗斯是一件很令人向往的事情。而我正在把这件事变为现实。可我毕竟不是沙漠之舟,绿皮火车的密封性并不好,车厢内甚至弥漫着灰尘,严重缺水让我的鼻腔干涩。于是我决定在这里休整一夜,做好准备再出发。
>> 02
第二天下午,我拿着办好的过境签证、换好的蒙古国图格里克货币、以及一张国际车票登上了去往乌兰巴托的火车。一进车厢才发现整个车厢的人大都是去做生意的,像我这样去旅行的人极少。
包厢里面有四个人,除了我,其余三位都是精通蒙古语的生意人。经历了两国海关的检查以及国际列车的换轨,一直到傍晚我们才进入蒙古国的边境城市——扎门乌德。
顺利入境之后,我便让一位大叔带着我去买蒙古国的电话卡,可是天色已晚,为数不多的几个店铺都关门了,我们只好返回。回到包厢,下铺的一对夫妻邀请我吃他们带来的熏鸡。可能是我让他们想起了自己在外的孩子。
车厢里面暖风很足,阵阵倦意袭来,大家很快就入睡了。只有我是第一次坐这趟车,好奇地打量着车窗外的风景,戈壁夜空的繁星像地上的沙砾一样多。没有电话卡也就没有网络,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往日旅行时的故事,自己的思想也随着颠簸的火车瞬息跃动。夜色笼罩下,万物都在悄悄生长。
>> 03
我是在一阵争吵声中醒来的。
包厢内的夫妻俩因为一个水兵舞的手势问题开始争执起来。我第一次听说水兵舞,男人拉着我看舞蹈视频以证明他才是对的。此刻外面已经大亮,列车已经行驶到乌兰巴托的外围。
这里是和戈壁沙漠完全不同的景象:一个空旷的美得令人无所适从的早晨,大片的草原和羊群,骏马自在地奔跑,铁道两边不时可以看到零星散落的蒙古包。当两侧的蒙古包越来越密集时,已经可以望见不远处许多现代化的建筑,那个在山谷中的城市就是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
火车站站台并不大,车上的人都拎着大包小包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出发。和包厢内的夫妻俩道别之后,我开始了一个人的旅程。
许多人对乌兰巴托的印象,可能是来自那首《乌兰巴托的夜》,我也不例外。相比攻略上的景点,我更期待乌兰巴托的夜色。
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我便赶回旅店。彼时月光恰好照进了我的房间,我把窗帘拉开,从旅店向外望去,蒙古包和大楼交错分布的乌兰巴托,没有城市夜晚的那种灯火璀璨。相反,乌兰巴托的月色有几分荒凉孤寂,漫天的星辰汇聚成河。我仿佛看到一匹低头汲水的马,风过处像是一首低吟的马头琴曲。
“我是天与地的孩子/回忆与明天的链条/歌声与泪水的河床/生死间的存在/光和影的整体/我是原地循环的昼夜。”
我突然想到了蒙古诗人拉哈巴苏荣的这首诗,或许这样的诗句只能诞生在这样辽阔的土地上。
村上春树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走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在地广人稀的乌兰巴托,和一个人相逢实在是太容易了。
我在去二连浩特火车上遇到的人,在办签证时遇到的大叔,在乌兰巴托的大街上我们都再一次相逢。在甘丹寺,这个乌兰巴托最大的佛寺,我又遇到了在二连浩特帮我换蒙古国货币的同龄人。他的妻子是蒙古族姑娘,还抱着一个孩子,虽然不会说汉语,但是一直对我微笑。他们一家人来拍照纪念祈福,还叮嘱我在这里如果需要帮助就联系。
甚至还有素未谋面的朋友,竟然也在乌兰巴托火车站相逢了。因为签证的关系,小显和一位大叔比我来的晚了几天。我去火车站取下一站的票,因为微信里见过照片,在人群中我竟然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我们各自都觉得不可思议,紧接着我像一个当地人带着他们去参观……
小显要在蒙古国全境旅行一个月,而我则要带着这些草原深处的记忆出发去下一站。
>> 04
一辆越野车停在了旅店门口,车上下来几个欧洲人,他们是刚刚从国家公园回来的游客。在得知我今天要离开的时候,老板吩咐店员送我去火车站。值班的店员帮我把行李放在后备厢中,同车还有一位来自马德里的年轻人。他背着一个大大的包,穿着高领毛衣。一路上我们聊了很多,他说要到西安、北京,还有长白山去看看。把我们送到车站后,店员和我们握手道别,他结实的双手和坦荡的眼神让人看到了一种守诺重义的蒙古精神。
可能是从这里去俄罗斯的中国人太少了,列车员竟然不看车票直接让我坐上去中国的列车。因为语言不通,列车员一直觉得我是错的,马德里的小哥也急切地帮我,生怕我坐错了车。他不停地对列车员重复:库茨克,库茨克,库茨克。这是我下一站的站名,在俄罗斯的贝加尔湖畔。我举起手机给他拍照,他拘谨地微笑起来。
我们俩的列车几乎是同时出发的。只不过我是向北,他是向南。途中火车穿过了蒙古人的圣河色楞格河,河水像一条深蓝色的哈达,无边无际,极其壮美。如果再次相逢,我想我会献给他一条同样的哈达。
我的眼前又开始不停地交替着陌生的风景、陌生的人。这些人带着陌生的故事,转眼间又消失在陌生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