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匠”曾德钧让“00后”爱上收音机

尹洁

花甲之年的曾德钧拉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环球人物》记者面前，匆忙地吃过盒饭，没有休息就开始了采访。他大部分时间在广东，但因为公司的主打产品“猫王”收音机正处于上升期，他也不时要来北京见投资人。

“因为科技的进步，全球的收音机市场都已经萎缩，基本上只有中国还在做一些产品。毕竟，人对音乐的享受需求是永远存在的。从这个角度说，制作收音机就是有价值的。这些年来，虽然收音机减少了，但音响产品变多了。我们现在做的也是升级产品，既传承过去，又开创未来，提供给那些享受生活的人。”曾德钧说。

2018年6月，曾德钧在北京接受《环球人物》记者采访。（本刊记者侯欣颖/摄）

“谈匠”误入“二炮”

曾德鈞喜欢在衬衫外面套一件多口袋马甲，好像随时要去修理收音机，言谈举止间既有知识分子的文气，又带着军人的果断。音乐、科技、军队，构成了他人生的3个关键词。

出生在湖南湘西的曾德钧，7岁时在一位老红军家里第一次见到收音机，从此迷上了这种能发出声音的“神奇”机器。在高年级同学的指点下，他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了一些基本元器件，自己动手组装了一个简易收音机。

随着“文革”的开始，学校基本停课，曾德钧从老师那里借了一些书，包括《十万个为什么》，开始自学相关知识。他每年都做一个收音机，不仅从中收获了乐趣，还了解了大千世界的信息。1969年，通过收听海外电台，他得知了美国阿波罗号飞船登月的消息。

但在同学眼里，曾德钧却是个异类，经常说一些听起来神乎其神的“大话”。同学们甚至给他起了一个绰号——“谈匠”，意思是喜欢夸夸其谈。

1976年，高中毕业的曾德钧参军入伍，进了大名鼎鼎的“二炮”，却从一开始的兴奋变成了失落。

“我本来以为是去搞导弹的，结果干的是工兵，负责打坑道、修阵地。”曾德钧一度有些心灰意冷，打算服役期满就回老家。没想到他修理收音机的技术被团长看中了，很快被分配去做无线电工作。之后几年，曾德钧跟随部队辗转多地，技术越来越好，又被部队送入大学深造，毕业后被分配到西安的一所军事院校当老师，同时从事与声音和图像相关的导弹模拟系统研发，上世纪80年代还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

由于工作原因，曾德钧是国内最早接触高保真音响的人员。他本来就非常喜欢音乐，于是自己动手制作一些高精尖的音响配件。

1989年，一名新加坡录音师到西安做高级唱片，监听设备的放大器坏了，找遍了西安也买不到替代配件，国外一时半会又送不过来。在他人的推荐下，他找到曾德钧做了一个，结果惊喜地发现比原来的还好。

“他用了之后来见我，离老远就伸出大拇指，说具有国际一流水平。其实我哪知道自己是什么水平啊。当时的社会环境比较封闭，能被境外行家夸还是挺高兴的。”曾德钧对《环球人物》记者回忆道。

这位新加坡录音师不走了，非要拉曾德钧去深圳开公司。“我说我是属于单位的，领导不批我不能离开。他就开始找我们领导，一次又一次，从1989年找到1991年，领导终于同意让我代表单位出来，在深圳创立了一家公司。”短短3年后，这家企业就成了国内做音响放大器的第一品牌。

一次偶然变成专业设计师

1998年，国家不再允许军队经商。曾德钧关闭了公司，回到西安继续当大学老师。4年后，他选择了复员，获得40万元复员费。他用20万元在深圳买了一套房子，用另外20万元创立了自己的公司。

有了之前的经验，公司发展挺顺利。时间充裕的曾德钧又捡起了做收音机的爱好。2004年，他把自己制作收音机的过程和心得写成一篇文章，发到了网络论坛上。

“那是一个音乐发烧友论坛，我的文章引起很多人的兴趣，希望我也能帮他们做一些收音机。”曾德钧推辞不过，算了算账，报价2000元/台，结果3天内就有100多人报名。曾德钧按照自己的图纸去外面找加工厂，花半年时间做了出来，没想到发给大家后被骂得狗血淋头。

“那些网友都是玩收音机的高手，对我的产品提出了很多具体意见，我一条一条地记下，承诺重新设计、重新制作，免费给大家更换。”之后的半年里，曾德钧针对问题一一改进，做了5台样机，在征求完一轮意见后，又做了20台新样机，这次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肯定，于是最终定版，给网友们全部更换。

这次“事件”对曾德钧来说是个转折点，他花了一年多时间，自己搭进去十几万元，却从一个业余的收音机设计师变成了专业人士。那个论坛成了曾德钧的销售阵地，此后他每年都用同样的方式收集订单、手工制作收音机，销售量维持在300台左右。

曾德钧从小练就了木工手艺，经常自己动手改进产品

“工匠精神不是天生的”

2013年，互联网众筹开始兴起，朋友找到曾德钧做了一款收音机产品，结果3天内就众筹了300台，2888元的价格最后被炒到了4500元。

借助“双创”的大潮，在投资人的鼓励下，曾德钧在2014年正式加入互联网创业的大军，并推出第一代“猫王”收音机。借助互联网营销的传播速度，这个品牌在音乐发烧友群体中迅速打响了知名度。

曾德钧对记者坦言，“猫王”的成功在某种意义上是被逼出来的。“一开始我们也是烧钱模式，到2014年4月，公司账上只剩78万元了，投资人不断给我打电话，说如果你们再没有变化，今年6月就会死。于是我们赶紧开发了‘猫王，在5月上市，一个月卖了600万元，当年公司就盈利了。”

2015年，“猫王”收音机销售量突破1万台，曾德钧趁热打铁，在第二年推出了新产品“猫王·小王子”，上市当月销售额突破800万元。到2016年底，“猫王”系列产品已经卖出上亿元销售额，同比增长700%。

“从2014年到现在，我的初心没变，就是坚持做好产品，这是公司的根本。”曾德钧说。在他看来，虽然收音机的大众时代已经过去，但只要产品好，不愁没市场。

“中国人的生活水平提高后，‘无用之用的东西变多了，就是那些满足人们精神需求、体现价值感的产品。在经济发达的社会中，有人愿意花上几倍的钱，去购买顶级品质的产品。”

在国外参加展览时，很多外国人经常问曾德钧，你们是不是日本公司、韩国公司。“他们不相信中国人能做出这么好的产品。说到底，中国制造的口碑要靠我们自己去改变。”

从事了40多年技术工作，曾德钧看着中国音响产品从无到有、从落后到先进、从边缘到主流，目前的技术和国外已经没有差距，应用方面甚至更加领先。“我们早期都是做来料加工，而现在世界上八九成的音响设备都是中国设计制造的。可以说，我们在国际上已经处于垄断地位了。”

随着工业革命的发展，世界曾经有过一条“制造地鄙视链”。“一战前后，英国制造看不起德国制造，认为后者是低档货;二战前后，德国技术越来越好，于是又看不起日本制造，当时日本产品也被视为山寨货、劣质货。所以说，工匠精神不是天生的，中国制造是在不断进步的。”

在这个时代，收音机的意义已经超出了单纯的信息传播，而成了一种艺术消费。其传播内容也越来越多地来自互联网，使收音机成为一个智能终端。曾德钧透露，“猫王”产品也正在尝试做内容，像新媒体平台一样，为用户提供千人千面的音乐服务。

“传播方式确实很重要。过去我的收音机一年只能卖300台，现在一年能卖100万台。过去我的收音机主要卖给65岁以上的人，现在主要卖给25岁左右的年轻群体。中国处于消费升级的阶段，很多产品都迎来了爆发式增长，我们也一样。‘猫王成功的背后是国家整体实力的提升，国人文化水平、消费水平的提升。所以接下来，我们一方面要注重文化内涵，另一方面要注重创新，要做出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