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根自植四十载
——怀念音乐学家管建华
2018-11-14张振涛
■张振涛
我与管建华相识于1985年北京前海西街17号恭王府,那是中国音乐学院与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共享庭院。我们以外乡人步入皇城根的成长史,目睹了新时期各种观念的交锋并由晦明变幻到清朗明丽的过程。管建华的学问奠定于“天香庭院”那些暗中读书的日子。改革开放之初,他意气风发,从家乡嘉陵江出发,步入“侯门”,以中西音乐比较为题,初出茅庐,显名于世。历经了被庸常磕绊的中年,移寄江南,品尝了各种苦涩,经历了各类艰辛,收获了各式狂喜。到了老年,贪恋著书立说,也慢慢听懂了秦淮河里生命之波汩汩而去的无奈声息。他于2018年6月12日溘然离世,享年65岁。某种程度上,他的上下求索和灵根自植,印证了音乐学界一批学者的相似途程,可成同甲缩影。所以,写作此文也许并不仅是怀念一位老朋友,也是想通过他的学术道路反观一代学人共同走过的改革开放40年的心路历程。
一、“学术盛年”的意义
一位学者熟悉一片学域需要多少时间?如同一位演奏家花费数十年熟悉一个领域的经典作品一样。先贤前赴后继,文献汗牛充栋。随着浏览群书的泛读与必要复读,博中取约,披沙拣金,形成与领域内所有资料无障碍贯通和与前贤感应的通畅。达此境界,才能于贯通中看见一条条伏线。搜索资料,排查篇目,聚集章句,自由调出支持自己论断的文献并能超脱文献俯视全局,最后汇聚到一个个燃点上。有此前提,社科学者才能于阅读中从容判断前人已做工作的意义并给予恰当评价,以成熟目光指出其所受历史局限之处,从而深入思考一些尖端性和根基性的问题,达到不反复思考、不从各个面向思考、不获新材料、不借他山之石便无从于某个闷不得出的瓶颈,脱颖而出,说出一番议论的大境界。达此境界,自成思理,思锋愈锐,益见精醇。
这就是人们说的炉火纯青的“学术盛年”。不是因为年龄,不是因为学历,更不是因为职位,而是常年累月储存知识、费尽心力、“尻脊兼用、肘踝共支”站到的那个“平台”。这个“盛年”,在人文学科,一般要到40-60岁之间才能出现(不同于自然科学或40岁就“老了”的IT行业)。如今能够像管建华那样缕清民族音乐学、音乐教育、世界音乐几个领域知识积累的人不多,能在这个大盘子里获得与其他学科知识的链接因而能够重构知识、独辟蹊径的人更不多。
到了这个阶段,生命戛然而止,这就是人们扼腕惋惜的“天不假年”!那不是一个生命的夭折,而是一组命题乃至一门知识的夭折!勤之于此数十年而弃之于俯仰之顷,且不伤惜!这就是管建华于学术盛年、中道陨落、让学界同仁悲从中来的痛点。这让我们如何不为管建华一哭!
二、反思音乐教育
我们这代音乐学人中,有一批是拉小提琴出身的。管建华、秦序、王子初、杨民康、洛秦、我,都是70年代剧团的小提琴手。小提琴及其涵盖的文化视野对塑造我们的知识结构具有特别意义。令人称奇的是,这批人几乎都于中年把学术追求定位于本土。这种落点是否与这件乐器植入我们的生命底色有关?是否因为耳熟能详的西方让我们具备了可以反观本土文化之长短、理论之得失从而挖掘其意涵有关?是否因之获得了不执此器反而不能理解礼乐之邦裹足不前、被动挨打的切肤之痛有关?纵使我们也写过一些幼稚和鲁莽的论述,表述方式也有过自我殖民的倾向,但大方向总是朝着清理本土、面向世界而且在方法论上难免不下意识地参照另一坐标相关。如此说来,一件乐器或一个媒介带来的深广曲折、前后因变,耐人寻味!无论如何,小提琴于50年前把嘉陵江边一位有天才的孩子想要成为音乐家的雄心唤醒了,也于50年后把一位音乐学家渴望让国人不再局限于小提琴的雄心唤醒了。
中西音乐比较,使管建华具备了深邃的洞察力,逐渐形成了中国音乐教育“如何自我定位”这个大命题的基本态度。他曾这样反思:
经过作曲系作曲专业本科阶段四年的学习,使我较系统地了解了西方音乐体系的架构。然而,当我毕业后转向中国民族音乐的理论和教学工作时,我意识到似乎没有一个现成的与西方专业音乐创作体系相类似的中国民族音乐创作体系的架构……这正是在以西方音乐体系的标准来建构中国音乐课程时难以突破的限制。①
1995年,他在《音乐研究》第4期发表《中国音乐文化发展主体性危机的思考》。从此,中华母语教育的理念像个“酵母”,让他思力发散,支持了他一篇篇绵密叙述。对中华音乐教育整体性陷落的反思,成为40年来学术经络的一条强脉。沈洽对20世纪中国音乐U字型发展道路的反思,修海林对“音本体”与“乐本体”的剖析,谢嘉幸“让每一个孩子会唱家乡的歌”的倡议,都引来圈里圈外的关注。管建华的观点代表了接受人类学新理念的一代学人的基本定向。
声势浩大的西方音乐淹没本土文化现象,透视出20世纪中国音乐的主体性危机与操作层面的无数尴尬。既有世界各国文化的交往趋势与全球化进程相互了解不可抗拒的趋势,也有中国传统日渐式微与如何转型的轨迹,更有西方文化和价值观向东方渗透以及在渗透中对中国音乐产生的巨大扭曲。西方的到来、接受与规模化,教育工具的成形与普及,包含了众多难解难分的因素。研究这个过程,不仅是历史的揭痛,也是在中西、古今、雅俗三大矛盾的整体性反思中对现行教育体制脱离本土的巨大荒谬的揭示。显然,这是一种艰难的讲述。
这种探索,不同于急剧爆发的狭隘民族主义和近乎狂热的排外情绪,而是在西方教育体系中成长起来的一代学人面对单一知识体系与世界现状的矛盾,共有的内在紧张。我们一度在精神领域找不到走出的路径。陷入打破全盘西化又不得超生的纠结,批判西方又走不出西方的挣扎,面对传统“灭纪废典、其能久乎”的扣问,乃至领悟到一种新见却难于超脱既定表达模式的词穷,以及种种摆脱现实困境的负面情绪。管建华试图清理的就是这个话语体系。
他一把扯下了当代音乐教育体制裹着的那块遮羞布:“以当今高等音乐院校的招生考试标准制度,阿炳考不上民乐系,刘天华考不上作曲系,梅兰芳考不上歌剧系,王光祈考不上音乐学系”。这个比喻,分外刺目,像“突然出现在鲤鱼池的梭子鱼”(《巴尔扎克传》)。他披坚执锐,割掉了许多人都能强烈感受的教育理念上的肿瘤。
无论如何,管建华是一代学人中最富批判力的学者之一。早年一门心思直奔西方并于中年清理本土后的反顾,刺激他反思一切“合情合理”的预设。他的解构思力——一切才力中最罕见的才力——支撑他在日益逼仄的狭小空间中为本土寻找话语权,也为一代人的思想困局寻找出路。他擅长思辨,擅长把一个道理演绎为长篇大论的滔滔不绝。这是成长过程中大量阅读西方文献的通癖。他的强大就在于以非凡的演述能力聚焦于重大命题的不同侧面,抉心呕肝,举名察实。从人类学、后现代角度,探测中西教育的相融边界,推想百年困局的“来由”并试图将“来由”釜底抽薪的尝试,构成管建华一系列阐述中色彩迸溅的亮点。
为此,他写出了大量著作,出版了《音乐人类学导引》《后现代音乐教育学》《中国音乐审美的文化视野》《中西音乐比较》《中国音乐教育与西方音乐教育》等专著和文集。
尼采说:“一棵树要长得更高,接受更多的光明,那么它的根就必须更深入黑暗。人的情况和树相同(还有一种翻译法:它愈想开向高处和明亮处,它的根愈要向下,向泥土,向黑暗处,向深处,向恶)。”
没有痛苦就没有深刻。改革开放以来的精神启蒙和外来冲击,颠覆基本信念的精神拷问,带来一拨拨强刺激。邓丽君与流行音乐、现代音乐与新潮乐派、伤痕文学与真理标准、佛洛依德与精神解析、美学热与系统论、异化与西马、
三、转向世界音乐
管建华的治学领域,大致有二,音乐教育与世界音乐。近些年,尤其关注世界音乐。我们不奇怪一位学者年龄越大越不愿意从事超出个人经验以外的写作,因为对驾轻就熟的领域已达应付裕如的程度,但管建华却于50岁之后,一头扎进世界音乐。究其原委,令人深思。
2017年,第一次看到他主编的14本《世界音乐》丛书,才知他在此默默耕耘了多年。牛津大学系列《世界音乐》丛书已出版的书名、译者与出版时间是:《东南亚陆地音乐》(王先艳译,2016年6月)、《巴厘岛音乐》(于晓晶、郑隽逸译,2016年6月)、《朝鲜半岛音乐》(陈骢译,2016年6月)、《西非音乐》(张应华、黄宇译,2016年6月)《安第斯音乐》(张玉霞译,2016年6月)、《美国音乐》(彭鹏译,2016年6月)、《保加利人性与人道主义、告别革命与重写历史、女排夺冠与国家奥运、民族音乐学引入、文化价值相对论、文化中的音乐等一系列具有解放意义的概念群乃至生存困境与经济崛起……寒暑递进,盛衰相袭,风惊尘起,迅若波澜。将知识群体的思想煮成一锅五味杂陈、传统老汤加西方猛料的混合体。管建华路逢多叉口,也于所遇之境中,以苦为乐,滋养人生。当然,过了激进年龄,他知道许多事只能缓慢推进才符合中医式的慢而有效的治愈。他喜欢过这种更主动、更开阔的学术探求式生活,从不自衰,自觉肩负重新选择路径的沉重,同时接受重新定位和寻找平衡带来的不稳定感和不安全感。
为了把理论付诸实践,他出任“教育部高中艺术课程标准修订”召集人,主持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艺术学项目“东方音乐类型的文化研究”等对中国音乐教育建设具有重要影响的科研项目。同时,大量翻译外国音乐教育文献,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把理念转化为现实。学者们在教育体制中攫取话语权的过程,就是像管建华这样一点点在攫取阐述空间中慢慢撑开的,在教材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争辩中慢慢寻得的。明白此点才能明白他在教育实践中攻城拔寨的一系列努力的目的。这是他可鉴汗青的家国情怀。某种程度上讲,他是不得不以勤奋写作和亲编教材,抚慰自己难以平静的灵魂。
为一个在救亡与启蒙、战乱与动乱、实用主义与仓促应对背景中逐渐建立的音乐教育体系补苴罅漏,成为他的自觉。然而微志未展,理想的新编教材,成为他的未竟。这又如何不让我们为管建华再哭!亚音乐》(张玉雯译,2016年9月)《印度北方音乐》(雷震、张玉臻译,2016年9月)《墨西哥流浪者乐队音乐在美国》(花白译,2016年9月)、《土耳其音乐》(刘咏莲译,2017年6月)、《埃及音乐》(李劲松译,2017年10月)、《墨西哥音乐》(李延红译,2017年11月)、《加勒比西语地区音乐》(焦涟、屠艳译,2018年1月)。
大家自然会领略这是多少脱发构成的浓密!他向我谈过校稿过程中页页布满红色的烦恼,这让我想到了巴尔扎克的校稿。“没有比把那一连串已经用他敏锐的艺术责任感屡次审视修改过的校样中的规模已具的文字,再逐渐加以整饬的工作,更使他牺牲热情的精力的了……直到一块本来白色空间的沙漠,和中间的一块印着本文的沃壤上面,都被交叉线条的蛛网盖满为止。”②
建构取决于视野,取决于安放鸿篇巨制与容下大型项目的胸怀。翻阅丛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随便评论,觉得对不起花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大精力的丛书!管建华要我写篇书评。本想慢慢阅读,写点什么,然而,他竟然没能等到我慢腾腾的节奏。没有完成老朋友嘱托,只能抱痛做点补偿。
如果说开拓者陈自明的《世界音乐地图》让学界耳目一新,那么管建华的丛书则让天地更辽阔。独溪变湖,蔚为大观。我们关心的不止是管建华因世界音乐获得的照耀学术视野的灿烂阳光,还在于他晚年转向意味的破解中西对局死结的畅快。新获得的评价方式——过去完全不知道的方式——给了他走出“一条道走到黑”与冲出“必然逻辑”的他山之石。所以,面对牛津出版社的这套丛书,他扬眉抵掌,深加接纳,不但有了翻译冲动,而且有些迫不及待。冲动皆源自单向价值体系遮蔽的诸多误断的前车之鉴。
面对中西两堵大墙,最好的办法,就是冲淡浓度。度智而让,古今所贵。约翰.布莱金(John.Blacking1928-1990)通过对非洲文达人(venda)音乐的考察,体验到“他文化”对自我偏见的震动,不但突破了单一价值观,而且通过非洲鼓演奏解决了半辈子在钢琴上未解决的肢体不放松问题。
这真是个隐喻:一个话语体系难以破解的困局,可以在另一个话语体系的自然释放中轻易突破!从多元体系借力从而具备足够思力,冲出单一,真是奇妙。为了这个艰难的突破,管建华周游列国,西天取经。德国不莱梅大学、美国威斯廉大学、伊利诺伊大学、印度卡拉希特艺术学院、马德拉斯大学、马来西亚马拉科技大学、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国立教育学院、印尼巴厘艺术大学和日惹艺术大学等。他感叹,看世界太晚了。“万事须乘时,汝来一何晚?”(米芾《吴江舟中诗》)所以,他常带着一套套截然不同的说词,从国外回到北京,诉说见闻和体验。正如他在《世界音乐系列丛书》序中提到的德国凯瑟林伯爵的话:“认识自己的捷径是周游世界”。
丛书所附光盘,像一根根切开的血管,让读者感受到不同文化流淌的殷殷红色中的鲜活。听来像飘起来的南美洲《大鹰》,智利排箫托起的高原,巴拉圭竖琴流出的奔腾,欧洲、非洲、印第安、墨西哥、巴西音乐融合成的美妙浓郁,泰戈尔天空中的印度音乐,样样称奇,颠覆了我们对那片土地曾有的轻视乃至居高临下的幼稚(我们与改革开放之前在裹挟于政治话语之间让人不情愿接受“亚非拉音乐”之名下,知道一点皮毛)。单纯听听,是件简单的事儿,说出个所以然,是另一件事!管建华要告诉读者的,就是另一套背后的奥秘。
听到不同国家、不同族群的表达,不能不感悟,人类对人生落寞的表达,都一样,但途径千姿百态。每种表达,特立独行。世界上不止有一两种表达,与统一规格、统一原理的“科学”,相距十万八千里。这就是书中所附光盘的音乐,为何从滚滚来的开始到萧萧下的末尾,始终让人听下去的地方。
非洲音乐比之西方更纯净,比之中国更单纯;比之西方更潇洒,比之中国更率真。一股强大的力量和音乐的感动——原以为只有西方和中国音乐才有的感动——慢慢让管建华意识到另一个庞大的存在!早该听见的声音,让他走出狭蹙。他对我说:绝不应该再把孤陋寡闻延续下去。我们不愿意被下代人嘲笑,那么,就先从不嘲笑上一代人的知识欠缺和价值定向并扩展自己的视野开始吧!
为此,他暗地里过着双重生活,一方面执政一方,应俗设变,教师、编辑、行政、家庭;一方面揣摩学理,埋头喜欢的专业。外应世务,内修学功。然而整部《世界音乐》丛书,尚未完工,这成了他的另一“未竟”。“出师未捷身先死”,又让我们如何不为管建华三复流涕!
四、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知识分子的精神史,越来越成为一个话题(如钱理群《岁月沧桑》、陈徒手《故国人民有所思》等),这个角度让学界关注那些具有代表性学者的内心生活而非仅仅梳理其学术经历与研究成果,这样的叙述角度,或许更能让我们探视改革开放40年来知识分子成长史中一度引发同行者深度共鸣的共同困境与破除迷津的蹇途。如此回视管建华的心路历程,是否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小提琴的参照坐标让他别无选择地写出中西音乐比较为题的学位论文,如果不是由此联系到本土教育倾斜而提出中华母语教育本体论,如果不是因为渴望矫正教育偏颇而引入他山之石,他不会于近年投身新域,与己争衡。他在生命各节点上的移位,构筑了一位学者乘风骋变的路径。如此说来,他于最后十年全身心致力世界音乐的翻译、推介且不遗余力、点灯熬油、劳神伤身却锲而不舍,自有其内在的生命逻辑!
世界音乐让管建华获得了走出壁垒的通道,获得了借“牡丹国色”矫正“芍药妖无格”“芙蕖净少情”的第三种视角,或许这便是知识分子舍命以求的类似康德追寻“理性”、黑格尔追寻“绝的精神”的自我圆融。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已经获得了精神圆融!他之所以强大,是因为摆脱了柔弱。
然而,圆融之路让他付出了太多太多。尽管也有病重期间“治疗方案”恰当与否的议论,但我宁愿相信那是一位学者苦苦求索、能量透损的无奈结果。所有文稿都以生命为代价,每篇行文悫直、思理深宏、富于批判精神且不免万丈豪情的文论,都足以使一个青年变成老人,一个精力旺盛的壮汉变成憔悴倦衰的病躯,一个血色旺盛的英雄一步跨入视茫茫、发苍苍、齿牙动摇的暮年。这就是黄翔鹏所说的写一篇论文折一岁春秋、编一部书稿减十斤精肉的苦咏!埋头苦干的日子,日日燃烧,变紧衣为宽袍,落青丝为云鬓,化丰腴为朽躯。管建华的鸣唱何以不同凡响?管建华的长啸何以“天地为之久低昂”?皆因凝结精血,以命做抵!“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乎”?③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壮志未酬,勋业不终,不能不令人想到作家艾米莉·勃朗特为洛克伍德的叹息:“真难以想象,这么平静的墓地底下,有不平静的睡眠。”
①管建华《中西音乐文化比较的心路历程》,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页。
②斯蒂芬·支魏格《巴尔扎克传》,吴小如、高名凯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年版,第186—187页。
③韩愈《祭十二郎文》,吴楚材、吴调侯选《古文观止》(下),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37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