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的伞

文_傅博 图_刘昌海

1

许仙出门总带着伞。因为乐善好施的老母言传身教：“晴带雨伞，饱带饥粮。”老母的所有嘱咐，许仙牢记在心，时刻践行。

这天，给客户送药，虽无雨，他仍斜挎着那把红色的油纸伞。

返回时，丽日蓝天，金风送爽。来到水光滟潋的断桥边，他上了一艘小木船。船上已有两位美人。这绝非寻常人家的女孩，而是峨眉山下来的两条蛇精：白蛇和青蛇。

许仙虽非靓仔，但面似满月光洁，眉如远山清秀，显得敦厚和善。白娘子对许仙一见钟情。小青也为姐姐的好眼力点赞。但白娘子有更多的谨慎，她对小青耳语：“不能以貌取人。我辈为异类，若非良善之人，岂可与之共处一室？他携带着雨伞。青妹，你可呼风唤雨，略作试探。”

霎时蓝天涂墨，狂风四起，大雨滂沱。时值深秋，怎会有暴风骤雨？许仙一边暗暗称奇，一边撑开了伞。他仍未左顾右盼。小青急了，高声叫道：“苦哇，苦哇！全淋湿了，全淋湿了！”

许仙这才转身关注。他先将伞面倾斜过去，为她们遮风挡雨；后觉不妥，干脆把伞柄交给了她们，自己任凭风吹雨打。

接过伞，道过谢。二女互视，点头，会心一笑。于是，红伞牵线，一桩旷世奇缘便拉开了序幕……

婚后的生活十分幸福美满。白娘子号脉，妙手回春；许仙司药，细心周全。他们开了爿药店，悬壶济世，在苏杭一带，远近闻名。然而，好景不长。金山寺的法海和尚寻到许仙，揭露了蛇精混入红尘的惊天秘密。法海还怂恿许仙：“须趁机‘一刀两断’，以绝后患。”貌美贤惠能干的娇妻岂是妖孽？许仙不以为然。

2

端午节那天，许仙本想验证法海的谎言，在妻的酒里下了雄黄，没想到白娘子却真的现出原形！虽然惊恐万分，但许仙没有刀砍醉卧中的白蛇。

许仙忘不了白娘子对他的眷眷深情。他下不了手。他并没有昏厥，也无须什么仙草来实施抢救。留在家中与蛇为伴，许仙心存恐惧。神志恍惚的他上了金山寺。

进山途中，适逢天雨。一小沙弥匆匆赶路，未带雨具，已浑身透湿。抑郁茫然的许仙下意识地把伞举过去遮盖在他的头顶上。小沙弥很意外，很感激。

许仙失联，白娘子当然明白法海是肇事者。必须救出被蛊惑的夫君，她只得与小青率领“见义勇为”的水族大军将金山寺团团围住。

虽苦苦哀求，法海拒不交人。于是，惊涛裂岸，浊浪排空，汹涌的洪流拍打冲击着院墙山门。一时间，杀气腾腾，天昏地暗，仿佛世界已濒临末日。

令法海意想不到的是，禅房内的许仙，在孤苦寂寥中竟得了清理思绪的机会。

他想，数月的耳鬓厮磨，自己毫发无伤，即使妻为异类，又有何妨？与白娘子温馨和美的生活画面，一幕一幕叠印在许仙的脑海；愧疚，悔恨，愤怒，重重地撞击着许仙的心房。

水漫金山时，许仙先是被鏖战的声响吓得浑身发抖，继而，他没有了惊恐，一心只为身怀六甲的妻子忧虑担心。

许仙清醒了：分什么人类、异类？众生平等。他必须火速回到妻子的身边。想到此，许仙夹起雨伞，趁着混乱，设法逃离。

被围困的金山寺戒备森严，逃逸并非易事。寻到一处枯木遮掩着的残墙，许仙准备翻越。一声断喝“哪里逃？”吓得许仙瘫坐在泥泞里。

一寒光闪闪的枪尖正刺向他的心窝。许仙紧闭双目，只能在心里呼唤道：“贤妻，我命休矣！”万万没想到，枪尖竟然静止在衣襟前。

原来，持枪的是许仙上山时曾邂逅的小沙弥。小沙弥看见了许仙臂弯里的雨伞——一把令他难忘的红色油纸伞。他犹豫了，迟疑了。眼前不正是在凄风苦雨中呵护过自己的好心人吗？

很快，小沙弥作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放过许仙……战后的白娘子十分虚弱，腹中阵阵绞痛，一个新的生命即将呱呱坠地。

3

小青搀扶着披头散发、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白娘子，来到细雨霏霏、芳草萋萋的断桥边。

小青此时只有满腔的怒火。她对白娘子说：“姐姐，眼下，老凶顽堡垒坚固，兵力雄厚，仅用水漫，无济于事。我们可暂时偃旗息鼓。恕我直言，法海倒可以放在其次，更令人痛恨的应该是那负心贼子！不杀他，将留后患。您在此歇息片刻，待我潜入寺内，手刃人渣，再来护送姐姐！”

白娘子对叛逃的夫君也深怀恨意。然而，毕竟夫妻一场，她岂能不心存眷恋？

白娘子哽哽咽咽：“青妹，你姐夫寡义薄情，酿成大祸，剪除他也属符情合理。但我与他已结连理，腹中还躁动着他的骨肉……冥冥之中，我……我总预感他会迷途知返……”

小青毅然止住：“姐姐，你千万莫痴心妄想，优柔寡断！您待贼子恩重似山，情深如海，他不仅全无顾恋，反而冷酷叛离，认敌为友。他心中哪有半点夫妻情分？您已是九死一生，命悬一线，难道您还没吃够苦头？难道您还想重蹈深渊，再入火海？”

听罢小青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白娘子抹去了脸上的泪水雨水，狠命地摇了摇头。她心灰意冷，终于断了对许仙最后的念想：“好吧。青妹，你……你，去吧！”

小青背起青锋剑，准备腾云驾雾，直奔金山寺。就在小青拜别白娘子的一刹那间，断桥那边升起一团赤红——是一个人撑着油纸伞过来了。他踉踉跄跄，几乎是在石板上匍匐而行。这还用说？是许仙赶来了。小青圆睁杏眼，紧咬银牙：“哼！负心之人，你来得正好，且吃我一剑！”宝剑出鞘，直指滚下桥头的许仙。

白娘子一见红伞，心头一热一震。真是难以置信，她对许仙的满腹怨愤顿时烟消云散。红伞，串连起许仙的嘉言懿行。此时此刻，白娘子拼命固守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她心潮起伏，荡漾着的全是许仙的好处、优点……

白娘子用颤抖的手一把拽住小青，几乎要跪在泥地里。她泪如泉涌：“小青，好妹妹！许仙确实是良善之人，这红伞是可作凭证的……姐姐求你了……看在姐姐份上，你，你……你且再给他一次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