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历史现场 还原鲁迅本真
——读袁盛勇著作《当代鲁迅现象研究》
2018-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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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当代鲁迅现象研究》(人民出版社2018年3月)是袁盛勇教授近年来当代鲁迅现象研究的力著。读完全书,我在内心深处确实深深领略到了袁盛勇教授深厚的学术能力和敢于创新、突破常规的学术品格。在当下仍然将鲁迅置于“神性”位置的学术界,袁盛勇教授能够不囿于学界常规,以自身的反向性思考去澄清和剥离历史和时代笼罩在鲁迅身上的迷雾和桎梏,去还原鲁迅本身及其文学、精神遗产的本真,为的正是回到复杂而完整的鲁迅那里去,使鲁迅能够更富有生气地走向人间。
《当代鲁迅现象研究》最能打破现当代鲁迅现象研究思维定势的地方,我认为在以下几个方面有着突出表现。
其一,“鲁迅传统”或说是鲁迅现象发端于二十世纪30年代后期,并于40年代初步形成。鲁迅在谈及人的身后境遇时,曾感叹过人死后被后来者随意定义的悲剧性,而恰恰其自身在逝去后也遭遇到了类似的窘境。而鲁迅在被传播的历史过程中的符号化究其起源于何时何地呢,袁盛勇认为:“历史地看,当代‘鲁迅现象’的发生,其实至少可以追溯至延安时期,尤其是1942年延安文艺整风之后。”(第9页)在我看来,鲁迅传统在延安的初步形成体现了当时一个新的权力结构初始阶段在文化和思想上树立一个强有力且较易为大众所认可的导引和旗帜的需要。而之后在整风运动的政治—文化语境下,随着革命话语的不断加强和介入,鲁迅本身的小说传统、杂文传统被不断削弱和转化,最终符号化的鲁迅开始形成。
其二,鲁迅形象的“主流化”建构。建国后直至1976年,已经符号化的鲁迅形象在新政权主流意识形态的建立和巩固中,被不断地加以主流性强化,最终鲁迅本身失去了独立的价值和地位而沦为一个被任意使用的工具。袁盛勇在《当代鲁迅现象研究》中主要以新中国成立后许广平和冯雪峰两人的鲁迅书写为重点论述了鲁迅如何在意识形态的构建中被塑造成主流话语的一部分。可以说,此一时期内对鲁迅的意识形态化的重塑,已经使得鲁迅彻底失去了自身的本体性价值,成为高度符号化的存在,为新政权下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提供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标杆和榜样。
其三,潜藏在“我要骗人”背后的沉沦。在主流意识形态下的鲁迅研究中,我们所接受到的思想观念是,鲁迅是一个敢于说真话的、言行一致的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导师般的存在。但实际情况真是如此吗?在《当代鲁迅现象研究》中,袁盛勇认为鲁迅实则很难做到言行一致,而且始终带着一种“我要骗人”的生存方式和话语方式,即一种互为拆解又互为支撑的话语方式。所以他认为鲁迅对启蒙的信念始终处于一种不断动摇和下移的态势中,因此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坚定的启蒙主义者,并且在言与行的背离上愈走愈远,因而是一条不断沉沦的路。这一观念很好地理清了当代鲁迅研究以及鲁迅本身所存在的一些悖论性因素所在,倘若没有较大的学术胆识和敢于创新的精神,是很难做到的。
其四,回到复杂而完整的鲁迅那里去。在现当代鲁迅研究中,鲁迅接受和传播的过程中产生的鲁迅现象从始至终都没有完全走出符号化的鲁迅带来的迷雾,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不足和缺憾,以至在鲁迅现象的研究中对鲁迅本体和其所带来的文化、精神遗产难以构建一个清晰而完整的认识框架。在此背景下,袁盛勇认为,我们应回到复杂而完整的鲁迅那里去,而这也自然成为《当代鲁迅现象研究》所坚持的主体思想脉络。而如何做到这一点呢?他认为有必要采取一种还原和剥离相结合的研究方法,有必要对置身人间的鲁迅采取一种较为古典的学术研究态度,以及一种基于人性的、原生态的、历史的文化立场,对鲁迅采取一种较为平视的眼光,要打破那种唯鲁迅是尊并把鲁迅思想立于终极之点的仰视观念。我认为,能够大胆地提出平视于鲁迅的观念并一以贯之地运用在自己的学术研究中,这是尊重历史个体、追求学术和历史本真的研究方法和态度。
《当代鲁迅现象研究》这本专著在具体论述和阐释中,注重在宏观历史背景下尊重历史史实和个体,同时也采用了微观而深入的研究方法和态度去挖掘人物内心深处的思想意识和心理机制,并且也以敢于创新、不囿于常规的学术胆识阐明自己不同于流俗的观点,这就使得整部专著的主题思想脉络都更加清晰而充实,给人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对鲁迅的新的认知。
总之,中国当代鲁迅现象的研究之所以能够重新焕发出学理性与历史性的光彩,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新时期有不少学者凭借其个体人格的魅力和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探寻到了鲁迅本体和其所经历的历史时期的本真,这些本真曾经甚至当下仍在被特定的意识形态迷雾遮蔽或形成了某种符号化的鲁迅。对符号化的鲁迅进行适当的历史性审视和剥离,以及“在一种制度性的框架下自由自在地关照鲁迅”,“跟鲁迅发生某种可供自由驱使绝不介怀的历史性对话和交流”(321页),人们才能认识到鲁迅不是“神”,而是“人”,一个有缺陷的人,才能看到日益完整和立体的鲁迅本身和其所处历史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