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捕手》的传记风格解读
2018-11-14解倩倩
解倩倩
(郑州工业应用技术学院,河南 郑州 451100)
迈克尔·格兰达吉的《天才捕手》(Genius
,2016)讲述了美国20世纪二三十年代文学天才托马斯·沃尔夫和编辑珀金斯之间的故事,其中呈现的传记风格颇值得解读。一、“双传主”叙事模式
传主是传记电影的核心。《天才捕手》选择了以美国著名作家沃尔夫以及他的编辑麦克斯·珀金斯为传主,两位人物的戏份平分秋色,而两人的关系也超越了编辑与作者的关系,带有非常明显的“父与子”意味。电影以二人的相识和分道扬镳为主线,这其中蕴含的其实就是沃尔夫对珀金斯的子对父的依赖与“弑父情结”心态,而另外两位同样经由珀金斯挖掘出来的著名作家斯科特·菲茨杰拉德和欧内斯特·海明威则在电影中作为陪衬出现,电影呈现出“双传主”的模式。
在《天才捕手》之前,尽管也有传记片以两个人物为中心展开,如大卫·芬奇执导的,以爱德华多·萨维林和马克·扎克伯格的爱恨情仇贯穿始终的《社交网络》(The
Social
Network
,2010)。但是在《社交网络》中,萨维林的存在依然是服务于烘托扎克伯格形象的,作为“脸书”的创始人,扎克伯格依然是《社交网络》中当仁不让的第一男主角。而在《天才捕手》中,沃尔夫这一“天才”却不是陪衬珀金斯这一“捕手”的存在,两人散发出了同样耀眼的光辉。这种“双传主”的叙事形式也就决定了电影的主要情节必须在二人产生了交集之后,因此整部电影的叙事主线集中在沃尔夫的著名小说《天使,望故乡》的修改过程。为了这部小说的顺利出版,珀金斯和沃尔夫一起精诚合作了整整两年的时光。诚然,在这两年的工作中,两个人的性格特征都被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但是电影篇幅以及主要事件的有限使得两位主人公的心灵依然没有得到充分的挖掘。对本来值得进一步拓展的问题,如珀金斯的疑惑,自己对于这些天才作家们作品的修改究竟是成就了它们还是破坏了它们,这一点没有能够进行足够深入的探讨。如果《天才捕手》单纯以珀金斯为传主的话,他对于自己职业的疑虑可以通过几部作品的修改而形成一条反映了传主恐惧、犹疑乃至自省的情感线索。而对于一直以狂傲不羁姿态示人的沃尔夫形象的刻画也同样如此。电影中沃尔夫神经质的一面被放大到了极致,格兰达吉试图用这一点来促使观众理解沃尔夫的天才身份,以至于沃尔夫显得不顾他人感受,任性自我。而沃尔夫和自己父亲、母亲等的关系则匆匆带过,这些对于本身就将《天使,望故乡》视为自传的沃尔夫来说是极为重要的关系,也是观众了解沃尔夫这一形象的关键点。但电影中沃尔夫的父亲没有出现,其母亲出场的意义也仅仅在于给珀金斯带来沃尔夫的噩耗。如果稍做铺垫,那么母亲登场时将有更好的承启,显得不那么突兀。对于《天使,望故乡》这一贯穿全书的著作,以及沃尔夫的欧洲游历过程,电影也没有充分展开。
接近《天才捕手》这种叙事模式的传记电影有史蒂芬·弗雷斯的《女王》(2006)。整部电影截取的是戴安娜王妃去世前后女王的一段经历。但由于种种原因,电影在主观和客观上都无意表现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一生,而是将思考的重点置于女王对君权在民主时代的重新检视这一问题上,电影放弃了观众已熟悉的女王生平而执着于解决这一问题,并展现了女王庄严、冷酷的外表以及她隐藏的、丰富的感情。无论就传主生平的广度,抑或是就人物思想世界的深度而言,《天才捕手》都有浅尝辄止之嫌,但不可否认的是,《天才捕手》的这种“双传主”叙事模式是具有重要示范意义的。
二、双重对比下的情节推进
在《天才捕手》的“双传主”模式下,电影的情节也以一种无处不在的双重对比的方式进行。
首先是珀金斯和沃尔夫之间的个性对比。珀金斯老成持重,有着梦想但是在现实面前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在工作中,珀金斯高度敬业,明晰自己的职责,且能够对某些原则进行毫不逾矩的遵守,如当沃尔夫提出要在前言中加上将书献给珀金斯时,珀金斯表示婉拒。而沃尔夫则几乎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是一个性情中人。对于追随他多年,鼓励他写作的情人艾琳毫无尊重,而对同为作家的菲茨杰拉德也没有同情之心,苛责菲茨杰拉德的文思枯竭,他能够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而在编辑部或火车站大声地呐喊自己对珀金斯的爱。过于奔放、狂妄的性格背后是沃尔夫的单纯和幼稚。在电影中,由于正值大萧条,大量美国人失业。当已经成名的沃尔夫看到人们排队领取免费食物时,想到的并不是人们生活的困窘,而是感慨这些三餐不继的人无法看到他的小说。而也正是这种偏执,成就了沃尔夫的不朽成就。
其次是珀金斯和沃尔夫在个性上的巨大差异,其实又有着生活和个人遭际上的相同之处,他们在生活中的双重状态也是具有鲜明对比的。珀金斯在日常生活中徘徊于工作和家庭之间,尽管拥有五个美丽可爱的女儿以及贤惠的妻子,但是她们却无法成为他生活的重心。在回到自己的豪宅后,珀金斯成为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女儿并不听从他“十点以前回家”的建议,妻子的戏剧事业他也不看好,全家人的远行出游也被珀金斯以工作为由推掉。珀金斯还一直想要一个儿子,这个愿望随着夫妇俩年纪变老而终告破灭。从珀金斯的角度来看,他对于沃尔夫的包容和宠爱多少就有着对待爱子的态度。珀金斯选择让自己成为一名伯乐,他本身放弃了创造世界的梦想,而将自己的全部激情和精力都放在帮助菲茨杰拉德、海明威、沃尔夫等能够创造世界的天才身上,使他们成为赫赫有名、流芳百世的作家。当珀金斯在工作中如鱼得水时,他的家庭生活却是不尽如人意的。沃尔夫也同样如此,他无法处理好自己和艾琳之间的关系,将自己埋首于写作之中,他站在冰箱上写,饿了就从冰箱里拿东西出来吃。在生活失意之后,沃尔夫文思如泉涌,能够每天下笔洋洋洒洒数千字,文学成为一个让他充满力量和野心,并不断获得财富的世界。与沃尔夫形成对比的便是菲茨杰拉德。在电影中,菲茨杰拉德的几次登场都是以落魄的方式出现的。曾经以《了不起的盖茨比》成名,一度春风得意的菲茨杰拉德此时陷入的已经是事业和生活的双重低谷。每天写不出一百字,妻子泽尔达还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高昂的疗养院费用让菲茨杰拉德身心俱疲。当菲茨杰拉德不得不为维持泽尔达的生活而继续写作时,沃尔夫却可以抛弃艾琳。轻视家庭而重视事业的这种生活态度使得珀金斯和沃尔夫一拍即合。但电影并不批判珀金斯和沃尔夫在丈夫和情人身份上的失职,而是用两人郁郁寡欢的家庭生活表现出他们的孤独。
三、历史性与文学性
历史性和文学性是构成传记大厦的两个最重要的支柱,也是我们裁量一部电影传记风格的重要参考点。在一部传记电影中,其历史性主要体现在电影对传主生平,即传主个人历史的介绍上,传记电影应该全面而准确地把握传主的一生或其一生某个阶段的经历,并且任何个人都是生活在具体的历史背景之中的,传记电影对于该时期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与传主活动环境有关方面的反映也应该是贴合史实的;而其文学性则体现在传主的个性以及事件之间的戏剧性的营造上。优秀的传记电影能够在历史性和文学性之间取得平衡。传主的个性,包括他的心理状况、兴趣理想以及对生活的情操态度等,是附着于现实生活中的具体事件上,难以抽离出事件进行展现的。正如弗吉尼亚·伍尔芙所指出的:“一方面是真实,另一方面是个性,如果我们想到真实是某种如花岗岩般坚硬的东西,个性是某种如彩虹般变幻不定的东西,再想到传记的目的是把这两者融合成浑然一体,我们承认这是个棘手的难题。”要想使得电影中的主人公形象更为立体和动态,就必须有针对性地选取甚至虚构事件。而就戏剧性而言,无论传主拥有怎样的传奇、跌宕起伏的人生,其绝大多数的经历也与常人并无二致。相对于篇幅更为自由的小说而言,电影需要努力在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长中尽量制造冲突,并且要考虑到冲突的尖锐与激烈,以及营造剧情和剧情之间的起承转合。这两点都要求电影在考虑到文学性时可以部分让渡真实性。
如在《天才捕手》中,艾琳带着手枪登门质问珀金斯,她是用这把枪杀死沃尔夫,还是自己,还是珀金斯这一情节,就是电影为了增加冲突性而做出的虚构。就历史性而言,戏剧服装设计师艾琳·伯恩斯坦为了沃尔夫而抛夫弃子,两人展开轰轰烈烈的爱情,并且艾琳在经济上长期资助沃尔夫,这一点在电影中得到了如实交代。而为了对沃尔夫和珀金斯的反目做出铺垫,电影渲染了沃尔夫对艾琳的抛弃,并让艾琳对珀金斯提出了“沃尔夫在小说前的致谢写给谁,实际上就等于是在宣布和谁结束交往”的观点,绝望的艾琳表示明天的珀金斯就将是今天的她。尽管最终珀金斯用自己的冷静劝走了几乎精神崩溃的艾琳,但是艾琳已经在珀金斯的心中埋下了一根刺。又如电影将艾琳重要节目的初演,珀金斯妻子和女儿的度假出游安排在同一天,则是为了表现两人为了《天使,望故乡》的修改而同时推掉了从情理上来说都应该重视的事宜。而在两人以工作为借口辜负了自己的妻女和情人后,他们并没有在一起继续对小说的修改,而是去了酒吧欣赏爵士乐。电影以即兴表演的爵士乐的千变万化来暗喻某种两个人在艺术上互相成就、互相激发灵感、缺一不可的神奇魅力。这一点在如达米恩·查泽雷的《爱乐之城》(La
La
Land
,2016)等电影中也可以一窥端倪,而《天才捕手》则以一种更具浪漫主义意味的方式将其深化了:珀金斯告诉了沃尔夫自己最喜欢的乐曲,沃尔夫则写在纸条上交给乐队,让乐队用一种即兴的、全新的方式来演绎这首曲子,令珀金斯十分感动。珀金斯和沃尔夫的每一次关于字句的推敲,关于情节的讨论都如同一次卓越的爵士乐手之间的合作,两人最终谱写出来的是一段情致缠绵的美妙乐章。与之类似的还有如最终在沃尔夫死后,珀金斯收到了沃尔夫住院期间给他写的信,沃尔夫心中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再一次对珀金斯表示了爱和感谢,珀金斯面对这封信脱下了自己在整部电影中从未脱下的帽子,以表达对这位知己的追悼和敬意。电影中为了制造这一情感高潮,令珀金斯即使是在室内也一直戴着帽子。这种表现方式尽管是有可能违背传主真实生活习惯的,但是它迎合了观众的心理需要和审美习惯,即主人公尽管生死两隔,但是在情感上实现了彼此理解、彼此尊重的圆满。相对于传记片中的经典之作,对米洛斯·福尔曼的《莫扎特传》、朗·霍华德的《美丽心灵》而言,《天才捕手》在艺术上还有一定的差距,观众在这两部高明的传记电影中感受到的是传主丰满的生活,他们的作品或理论仅仅是其生活某阶段的产物,电影没有让传主的生活依附某部作品或理论展开。但不可否认的是,《天才捕手》的“双传主”模式以及与之对应的叙事手法,仍是值得我们进行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