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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的诗意叙事和民间资源运用

2018-11-14

电影文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哈萨克族鲜花民间

李 娟

(新疆应用职业技术学院,新疆 奎屯 833200)

近年来,电影文学的诗意叙事和民间资源的充分展示,已经是哈萨克族电影文学最常用的表现手段。但是,对于哈萨克族电影文学诗意叙事方式和民间资源的表述研究,却往往流于肤浅和片面的状态。因而,研究哈萨克族电影的叙事方式和民间资源的运用,对推动少数民族电影发展,促进民族文化繁荣有着积极的作用。对于电影文学而言,最重要的便是讲好故事,民间以何种方式讲述《鲜花》?《鲜花》是如何构建诗意的言说空间的?诗意叙事和民间资源有何关联?本文拟论之。

一、《鲜花》解题——民间和象征的意合

2009年,天山电影制片厂制作出品的电影《鲜花》,以一位名叫“鲜花”的哈萨克族女阿肯的传奇人生经历为主线,以哈萨克族传统民俗风情为补充,为我们展示了哈萨克民族丰富的民间资源和丰厚的民族文化意蕴,展示了阿肯弹唱艺术广泛的民间基础和艰难传承历程,故事情节简洁凝练,画面明丽宏大,意指明确厚重。阿肯是哈萨克族最受欢迎的弹唱艺人,他们能即兴演出,往往游走于草原毡房之间,是草原上流动的文化使者,是口传文学与弹唱艺术的集大成者,在牧民们婚丧嫁娶或重大节假日时,用诗乐结合的方式反映民族生活、民族习俗、民族文化的内蕴。

鲜花能成为出色的阿肯,多少带有神秘化和宿命化特征,而电影文学往往借助自身表现手段,充分展示人物不可预期的命运。“由于命运必然指涉到一种不可抗争的外在力量,一种超越了人自我能力的客观现实,为此,处于电影中间地带的就必然是人物性格与命运的尖锐冲突。”

“顺境—逆境—突围”是鲜花人生的第一次冲突。她几乎占有阿肯所有的资源优势:遗传优势、教育优势、天时优势、爱情优势。她的母亲痴迷于阿肯表演,全然不顾自己已怀孕在身,偷偷坐车,长途跋涉前去观赏阿依特斯比赛;她的爷爷作为知名阿肯是当时活动的评委,能以言传身教的形式对她指导;她出生于阿依特斯大会这一良辰吉日;结缘少年阿肯卡德尔汗,等等。出生后的鲜花按照哈萨克族的“还子习俗”成为爷爷奶奶最小的女儿。她备受宠爱,也被寄予厚望。占尽了天时地利,鲜花成为阿肯理应顺理成章。然而,她居然是个“哑巴”,5岁还不能开口说话。直到心爱的爷爷突然离世,她仿佛被赋予了神秘的力量,悲痛至极的她居然神奇地唱出了爷爷教她的歌。之后的她宛若新生,很快成长为当地有名的女阿肯,如“鲜花”历经风雪后绽放在草原之上。

“困境—突围—重生”是鲜花人生的第二次剧烈的矛盾冲突,也是电影实现由表层叙事走向深层叙事的关键一步,更是电影“鲜花”的象征意指所在。从电影文学叙事的表层线索来看,成为阿肯的鲜花收获了幸福的爱情,他们心心相印、互相仰慕、音信频传。在巨大幸福到来的同时,她也陷入了巨大的困境。因与心上人发展观念不同,她选择了承担社会责任,守护老人,守护草原而放弃了爱情。之后,经奶奶撮合,她与并不相爱的人结婚,婚后两人刚刚相知,丈夫却因故去世。绝望的鲜花再次变成“哑巴”,直到她获悉自己已有了身孕,薪火可以传承,她又坚强地放声歌唱。从叙事文学的深层角度来看,经历了一系列遭遇的鲜花,如同经历了各种历练的“鲜花”,她不仅突破了小我的情感困境,走向了更广阔的世界,而且突破了小家的困境,走出了从父辈到子辈的文化传承,甚至走向了更广义的后代传承——办阿肯班、卡德尔汗女儿也叫鲜花等,这恰如点点繁花构成了美丽的草原一样,让人看到了新生的希望。

这部影片以《鲜花》为名,既具有通俗意义上“人名”的符号学特征,又具有鲜明的象征意义。作为人名,“鲜花”本身寄予了父母对女孩子如鲜花般美好的祝愿,而草原上盛开的鲜花,虽然寻常,却有着异乎寻常的生命力,这与女主人公鲜花的命运便有了某种程度的契合。这一电影名称,反映了创制人员在充分利用民间资源的同时,也充分考虑了电影的象征意义,是民间文化和象征艺术的有机结合。

二、《鲜花》的诗意叙事方式

电影文学侧重用诗意的叙事展现出一个相对传统的文化留存,用浪漫的笔触描述一个乌托邦式的世外桃源,当电影文学习惯于用最简单的方法概述一个民族的文化符号时,民间资源中的地域空间资源首先被发掘,被展示。《鲜花》以伊犁特克斯县的喀拉峻草原和阿勒泰的禾木为背景,通过长短镜头的交替,向观众展示了天山壮观、草原辽阔、雪景苍茫的变化。

对于西域风景的叙事由来已久,通过千百年文学形象的塑造、传播、强化,西域的地域空间资源已经渐渐演变为极具诗意特征的风物。唐时,边塞诗人岑参亲历新疆,挥笔写下大量相关诗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走马川,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未到过西域的诗人王维,也能在想象中描绘出一幅巨丽美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盛唐之后,西域以地域化形象通过文学创作、纪录片、影视等叙事手段被固定,尤其是传播效果良好的商业电影,诸如《卧虎藏龙》《七剑下天山》到新疆的采风取景,长春电影制片厂的《冰山上的来客》、天山电影制片厂的《浴血驼铃》等的热播,央视滚动播出的纪录片《这里是新疆》《新疆是个好地方》等更使新疆地域形象在主流文化中别具一格,有极强的“标识化”特征。

电影《鲜花》的导演西尔扎提·亚合甫以擅长拍摄温情的西域被誉为“西部暖流”。作为新疆本土导演,他对本地各种民间资源了然于心。地域场景的呈现已成为少数民族电影叙事的根基,人物只有在这种特定场域中才能具有鲜活的生命,才能形成区别于其他地域的民族话语。导演深谙此道,于是在影片中,他借助镜头,用诗一般的语言描绘着新疆的山明水丽、晴晦变化。电影《鲜花》着力描绘了两次雪景,一次是爷爷突然去世,另一次是丈夫到积雪覆盖的深山打柴,电影以宏阔的镜头勾画出山高地迥、雪海茫茫、人影孤独的形象。这两组镜头的选取与中国传统的写意诗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能给观众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理暗示。

《鲜花》擅长用镜头滤去一切杂色,用诗意的语言讲述爱情,叙事风格呈现完美化特征。对于爱情,鲜花和所有同龄的女孩儿一样充满着美好的想象,但她又比同龄的女孩儿多了一份坚持、执拗和热烈。当她看到提亲的人上门时,出于对阿肯事业的热爱,她明确地告诉奶奶非阿肯不嫁。偶遇阿肯卡德尔汗,被他批评后又在对唱中输给他,使她心有不甘。倔强的鲜花拿上自己的作品前去挑战卡德尔汗,结果却被一帮青年调戏。出于报复,鲜花拿走了卡德尔汗的衣服,把自己的作品放在了那里。读完鲜花的诗,卡得尔汗为她丰富的想象力所折服并接受她的考验。就在他耐心耗尽之时,“鲜花”以对诗的形式出现。狂热的卡德尔汗想拥吻鲜花,却遭到了她坚定地拒绝,这一幕算是整部电影中最热烈的镜头之一。

为了使爱情唯美动人,电影借助镜头语言,通过声光色的变化完成了对人物内心的塑造。爱情萌动之时,草甸碧绿,青年男女以特有的青春活力活跃在整个草原之上,他们在马背上驰骋,在毡房放歌。白天,山清水秀,鲜花丛丛绽放;夜晚,夜幕碧蓝,云雾缭绕,树木掩映下的草原和毡房宛如在童话世界中,爱情与景色浑然一体,叙事方式委婉含蓄。

对于婚姻,鲜花经历了“抵触—接纳—热恋—失去”的过程。电影同样用诗画结合的语言描述着这一段情感的变化。结婚当天,鲜花将帐门紧闭实为心门的紧闭;阿依特斯比赛获胜时看到丈夫,脸上突然呈现的娇羞实为完全接纳。她和丈夫纵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上,电影给了一组特写镜头:羞涩的鲜花躺在草地上,鲜红的裙裾遮在脸上,和衣而卧的身姿像一朵鲜花在草原绽放,丈夫跪在她的脚边,又暗示着生命之花的怒放。电影正是借助这种写实与写意结合的表现方式,完成了对现代影视中庸俗爱情叙事的突围,保留了少数民族电影中爱情的浪漫特征和纯洁美好。

三、民间资源的运用

整部电影没有反映明显的社会矛盾,并不意味着电影叙事者对草原文化和文明整体上咏叹的同时,没有情感逻辑的纠结之处。事实恰恰相反,整部电影都隐喻着一种文化焦虑,甚至连鲜花这一人物形象本身都只能作为文化符号看待。

“影片呈现了一种镜像式的哈萨克族女性形象,镜中个性鲜明的鲜花只是哈萨克民族文化的化身。”这种焦虑源于工业文明对草原文化潜移默化地入侵,它堂而皇之地融入牧民的生活中,在为他们的生活带来便利的同时,也成为各少数民族保留完整民族文化习俗的巨大障碍。民族文化的差异性是一个国家内部各民族相区别的根本标志,工业化的发展逐步消弭了民族间的衣着服饰、生活习俗乃至文化信仰的差异,对于如何保留本民族文化的根基,如何对待现代化进程,是每个民族发展过程中都会遇到的困境。

《鲜花》选取了几个有典型意义的镜头展示工业化引发的变化。首先是鲜花的幼年时期,爷爷一边做着传统的手工艺,一边摆弄着手里的收音机。其次,鲜花去找卡德尔汗,几个青年骑着马在草原上奔跑,他们在马背上传递的是录音机。再次,牧民定居点的电视机,由黑白变为彩色的,电视机上播放的是传统的哈萨克族民歌。从收音机到录音机再到电视机,从声音到图像随时可视可听,人们不必拘泥于特定时间和空间就可以欣赏传统艺术了,这是草原文化所遭受的巨大危机。口耳相传的传统文化还有没有生存的根本和必要?少数民族的民族身份该如何指认?电影展示的这种焦虑一点都不多余,毕竟,代表了草原文化的使者——阿肯卡德尔汗也准备离开象征着民族根基的草原,寻求更广阔的发展空间,这足以说明工业文明引发了严重的文化危机。

“而后工业社会内在地需要一个崇拜自然的原生态边缘地域,出于怀旧,也为了消费”,更出于文化自卫,《鲜花》使用了大量的民间资源消解工业化的破坏。为了充分展示阿肯的弹唱艺术,回归《鲜花》的文化使命,电影分为五个部分叙事,分别为:摇篮曲、 挽歌、谎言歌、哭嫁歌、无声。这种分步叙事的方式,使得时间线索清晰,容量更大,丰富的民间资源有了足够的展示空间。比如“摇篮曲”中展示了腰部拔河、哈式摔跤、叼羊;“谎言歌”中的打羊毛;“哭嫁歌”中的催生歌等民间元素,无一不是哈萨克族文化留存的具体显现,而这些留存,可能随时会随着工业化的冲击消失殆尽,变成民族文化的遥远追忆。因此,借用电影镜头与工业化做对抗,也不失为权宜之计。

只是民间资源在电影中的运用,除了地域空间所承载的人物造型、服饰、道具、器物、习俗等外在形象之外,还应深入、准确地传达民族文化所蕴含的内核。《鲜花》的主题歌代表了哈萨克民族对生活内蕴的深入认知:生命的长河直直弯弯,时而平坦,时而波澜。珍惜生命的人啊,才能勇敢地跨越万水千山……歌词既是一句励志哲理,也是一句生命哲理。尽管鲜花并不能代表普遍的哈萨克族妇女群体,但她却代表了哈萨克族的民间精神。因为民间本身既具有集体性,又具有普遍性。鲜花作为个体的生命都可能遭遇各种坎坷,那么,以她为代表的阿依特斯的文化传承之路又怎么可能一帆风顺?电影的主创人员用一种积极的、浪漫的手段为我们描绘了阿依特斯历尽波折后流播草原、流播后世的美好画面。这是对民族文化的积极反思,也是对民间资源发展的一份愿景,更是对自然或者说是草原文明的眷恋和对民族发展根基的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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