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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戏曲相关的日子

2018-11-14

长江丛刊 2018年16期
关键词:洪湖文化馆戏曲

因为儿时的耳濡目染,对某种事情便有了一种兴趣,渐渐成了一种爱好,而后与职业有关,这样的人是幸运的。在上世纪60年代生人中,有这种机遇的人不是很多。说起来,我算是幸运的少数人,因为小时候家住“戏园子”隔壁,在吊嗓声中醒来,在锣鼓声中入眠,多少知道了点春秋舞台,粉墨人生,成年后干上了与戏曲相关的工作,想想,真是别有滋味在心头!有人说:童年时期的兴趣,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孩子未来事业的方向。想想自己走过的路,还真是比较契合的。

洪湖,因一部歌剧名闻遐迩,我生长在这样的县城,小时候并没多少感受,日后在外求学,工作,每每说到自己的家乡,很多人都能唱出那首著名的歌曲,自豪感便日益倍增。记忆里,长江沿着县城的南边不停息的滚动,带着冬季的干渴春夏的忧烦一路向前向前;内荆河又以一道轴心,将县城划分为东西两岸并向真正的洪湖延伸,有一座老闸将长江与内荆河连接起来,也调剂着县城的干旱或水涝。戏园子立在河西岸,岸边木船多,竹筏多,洪湖县志有记载:自晚清以来,西岸商运繁闹不绝。沿岸一排老房子里住着各类商贩各式手艺人,戏园子立在这里自有道理。戏园子门前有台阶,比其他的房子要高出许多,算是我们县城里标志性的建筑。戏园子门口明明挂着“文工团”的招牌,但大人们却不理会这名称,还是叫戏园子。所以后来无论她变了多少名号,但留在我记忆里的就是戏园子。

戏园子其实就是我们县的一个剧场,很多的时候,我们也在这里看电影,学校也在上面搞过文艺演出,演出时,我的妹妹,基本上是台上的主角。门口的台阶,怕让观众走累似的,分两个段落,爬几级后有个平台让你喘口气,这就让卖瓜子,卖兰花豆的人有了一席之地。剧场两边用高大的木板拼接起来,剧场里的灯光从门缝里钻出来,也把锣鼓点子带进耳膜。我对守门验票人记忆深刻,他是一个鼓墩墩的中年人,个不高,走路生风,很凶的样子,好多次将我和妹妹从剧场内赶出来。听人说,他曾是旧戏班子的武生演员,因为传统戏不能演,守门验票也算是用之所长了。

每天吊嗓的不是旧艺人,大多是全国各地来洪湖下乡的知青,因为要排样板戏,就从各知青点选拔招工进文工团,知青们只要不种地,都很乐意来,每年都招一批,武汉知青多一些,他们与本地人区别大,穿衣打扮好看,一上街,我们都认得出来。

因为基础不好,文工团的头头们便要求他们在一定的时间内,完成好基础培训并排出样板戏。因此,一大早,他们就开始吊嗓子,翻斤斗;白天排戏,晚上走台。锣鼓锵锵,闹热得很。

很多的时候,我和妹妹做完作业,就从剧场旁边的侧门溜进去看他们排演,运气好,不会中途被那个很凶的守门人赶出来。即便是赶了出来,我们还会到剧场门口那里,扒着门缝看完排演。

八个样板戏,我不敢说个个倒背如流,但有几个著名选段,如《红灯记》里的“痛说家史”,《沙家浜》里的“智斗”,《智取威虎山》“发动群众”等等,我是一字不拉,全记熟了,从念白到唱段,与妹妹你来我往,记不得有多少个星期天的早上,在被子里连轴开唱。我的妹妹,比我小两岁,她对戏园子的痴迷比我更甚,很多的时候,她早上也跟着吊嗓子,白天跟着下腰、劈腿,有好几次为了看排演,连上课也忘了。她不仅长得漂亮,身体的柔软性特别好,不是因为父母阻拦,差一点被招进文工团学员班。那时,我们俩睡一个被窝,不上课了,没有玩的地方,就你一句我一段将这几场戏全唱完,隔壁左右的叔叔阿姨们忍不住抱怨:“吵死了”“别叫了,小祖宗们!”

大概是1972年,我们县新修的大型水利工程“洪湖排水闸”竣工,当时“县革委会”指示文工团排一部大戏宣传庆贺。文工团便紧锣密鼓排演歌剧《水乡民兵》。因为是新戏,又与我们的生活相关,我非常喜欢,一有空就钻到剧场内,把个剧情记得烂熟,恨不得上舞台去演那个女民兵连长。剧中,有一个女特务,是国民党潜伏下来的,想破坏社会主义建设,要用炸药炸掉刚刚建好的排水闸,造成水患,她伪装在施工者中,就在她要点燃炸药包的时候,被女民兵连长抓住了。因为这一戏剧冲突,小小的我,被故事抓的揪心,生怕女特务真的把闸炸掉了。

后来,我悟出,戏一定是要有矛盾,有对立面。工作后,有一次参加“戏曲创作培训”机会,才知道这叫“戏剧冲突”。小时候不知道,只知道戏里一定要有个坏人,坏人越坏越好看,坏人被好人识破受惩罚才过瘾。

1974年,我上初一,正是“教育要革命”的年代,学校里上课成了副业,别的东西成了主业。学农是真正到农民家里“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班上成立了各种兴趣小组,也经常排节目。我比较活跃,拉几个同学排了一个小品,自己扮上一个地主婆,腐化拾粪的学生们。

自己编的台词,自己做导演,分配角色,安排服装,不遗余力地丑化自己,用方巾包着头,窝着胸,在班上演出时,让同学们差点笑岔了气,那情景终生难忘。

我从来不是出类拔萃的好学生,但往往会给老师留下一点小印象,1978年高考之际,鬼使神差爱上了小说,并用写作文的夜晚,写了我人生第一篇小说《同学之间》,在学校里传来传去。

因为连续参加校、镇、县作文大赛,我都力拔头筹,又赶上结束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我有幸被安排在县文化馆工作。16岁的我,真不知工作是怎么回事,尤其是文化馆的工作,但碰上了一群待人诚恳、热情,有本事的老师和有理想、有追求的大哥大姐们!他们教会我太多的东西,让我受用至今。毫不夸张地说,那时的文化馆真是人才之地,同时他们也甘为人梯,默默地做着写作、绘画、导演等群众文艺辅导工作。

文化馆里有三位前辈老师,一位终生写一个剧本《陈友谅》,陈友谅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农民英雄。他采访,收集的资料可以出一部长篇小说。一位是文革前的老牌大学生,学音乐的,嘴唇上留着一排密密的小胡须,他的同辈人叫他“胡子”,他拉大提琴好听,有种说不出的苍凉,他带我到乡下采风,用一个很旧的录音机,跑了不少地方,几年后整理出了两本厚厚的“洪湖民歌集”。还有一位是副馆长,看剧本,听唱腔,发现各种艺术苗子,一看一个准。那时候,文化馆的人个个都有忙不完的事。从春天开始,就忙培训,全县十几个公社,每个公社都有文化站,每个文化站都有一个乡剧团,都要排演一个大戏,秋收之后,乡剧团不仅仅在本乡本土演,还要拉到县里汇演。这之前,文化馆会组织一支观摩队伍,骑着自行车,浩浩荡荡地来到各个文化站观看演出,开个座谈会,认真研究戏里戏外的事,从剧本到美工,再到演员。我当时在“胡子”老师手下编《洪湖文艺》杂志,编全县各地业余作者邮寄来的小说、诗歌、曲艺,自己也学着写,也在上面发表过。碰上没事,也被老师们邀上,骑上自行车,跟随他们十几里甚至二三十里到各公社去看戏。

那时候的农村还很穷困,但农民们喜爱戏曲的热度真是没法形容。公社礼堂,打谷场上,拉起电线,亮起汽油灯,锣鼓点子一响,十里八乡的人像过节样赶来。几乎都是唱荆州花鼓戏,老戏有《站花墙》《玉堂春》,新戏有《田螺姑娘》等等,台上唱台下和,分不出戏里戏外,曲尽人散后,老师们还要与文化站长、戏班里的师傅、主要演员讨论戏里的漏洞,不尽人意的地方。有时候,看到他们朋友似的一支烟递来递去,题外话题内话,哈哈笑中结束。后来想,这应是快意人生吧!这当儿,我明白了青衣与花旦的差异,知晓了丑旦头上总要戴上一朵花,嘴边要贴上一颗痣之类。

1981年,文化馆派我去地区戏校参加“全省青年戏剧创作培训班”学习,班上同学中有不少都是当时全省文艺界响当当的人物,小戏大戏都有创作的经验。我年纪小,刚刚十八岁,很珍惜这个学习机会,上课总坐第一排,认真做笔记,放学后,再把笔记整理一遍。讲课老师有不少大名鼎鼎,像余笑予,谢鲁老师都来给我们上课,真是脑洞大开呀,我知道了中国戏曲与西方戏剧的区别,明白了中国戏曲舞台上的“程式化,虚拟化”,当时朱世慧会还专程来给我们演出了京剧折子戏《一包蜜》,这出戏让他在全国有了名气。

三个月后,结业回到文化馆,馆长们就决定组织一次全县戏剧培训班,并让我将学习的内容之一“戏剧主题”给大家讲一下。天呀,我直冒冷汗,百般推脱,馆长说,“把你听来的再讲一次就好”。我只好硬着头皮认真研究学习笔记,把老师在讲课时提到的作家、剧本从资料室、图书馆借出来,开始写讲义。那天,文化馆小排演厅改为会议室,里面坐着来自全县30多位文学、戏曲爱好者、文化站长,我不知怎么上的台、怎么开的口,只记得,衬衣全湿了,我想象得出,自己一定糟透了。后来。一位文化站长几乎是安慰我说“小姑娘,你讲课时的声音蛮好听”。但有了这一次体验,后来的日子里,我独自一人跑遍全县各个文化站,给当地的文学爱好者讲过“戏剧创作”,还讲过“民间文学收集整理”等等。

几年后,我考入大学,离开洪湖。在校期间还参加过学校里文艺演出,与班上的同学合作小品,走上舞台,自己特别的开心。

毕业后,分配在省委党报从事新闻工作,因为有过去的从业经历,报社安排我跑文化,这也正是我的心愿,对所采访的领域比较熟悉,少一些弯路,很快就得心应手了。我采写过全省各类戏曲名家,各种演出活动。1991年,到云南采访“第一届中国艺术节”时,我跑到云南省京剧团,专访了湖北籍的京剧大师关肃霜,她是全国京剧界大名鼎鼎的武旦,能唱能演,能翻能打,她演的《铁弓缘》无人能比。那天,60多岁的关老师正在与她的弟子们排练《铁弓缘》,为的是向艺术节献礼,关老师和她的弟子们都带着妆,一丝不苟,各种打斗,令人眼花缭乱,但我还是感觉关老师的动作不是很灵活了。没想到,第二年,64岁的关老师却离开人世,过早地离开热爱她的观众,我很难过,也庆幸有过一次采访她的机会,并把她的近况、信息带给了家乡的读者们。之后,我到北京参与报道全国第一届戏曲梅花奖评选。那些天,也是让我大开眼界。舞台上的梨园弟子们个个身手不凡,不管他们是否获得了首届梅花奖,但后来都是响当当的角儿。

近年,我省举办了多次全国性的戏曲大赛,我作为部门负责人,也多次策划组织报道,浓墨重彩展示我省戏曲成就,艺术影响力,同时也呼吁传统戏曲如何在现代社会中传承与创新。几年里,我带着年轻的记者跑了不少县市,采写了各地文化发展,文化传承的新闻报道,感觉老百姓的文化生活多起来了,丰富起来了。尤其是戏曲进校园活动中,武汉、新洲、松滋不少中小学,真的是在做戏曲传播的童子工,让我不由得想到自己孩时如饥似渴的经历。

可是,对家乡洪湖,我给予了关注,但却没有写作的冲动。曾经忙碌的内荆河上铺上了钢筋水泥,建起的是一个广场;那座让我魂牵梦萦的戏园子鼓远声息,早已被金融大楼取代;文化馆不办杂志了,不搞培训了,失去了过去的功能,小院落被周遭的建筑挤得喘不过气来;花鼓戏剧团挤在一个民居楼里,听妹妹说,几个好的中青年演员都跳槽到相邻的县市,剩下的就去赶赶婚丧嫁娶,开业典礼之类。

今年春节,我回洪湖陪父母,大年初一,我又一次沿着有些陌生的街道,寻找记忆中的过往;但时间会让事物不复以往,甚至不复存在,就像儿时的同学,见到我会万分失望一样。

我默默告之自己,不要因为自己的过往而一厢情愿,不要被眼见的现状误导而不快,你看到的可能是一种表象,你没看到的也许更真实。但我的心盼着家乡能更好、更美、更有影响力,盼着家乡像“洪湖水浪打浪”那样唱响祖国的山山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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