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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个空间吧

2018-11-14张勇

辽河 2018年3期
关键词:刘梅工地班长

张勇

这是个刚开工的工地。还都没安置好呢,乱哄哄的,很多的人,都忙忙碌碌的,吵吵嚷嚷着,啥口音都有。宿舍门前的空地上,屋里的水泥地上,差不多都堆满了,走路都得绕着走,都是各种包裹行李,乱乱糟糟的生活用品,拉杆箱双肩包,让被子撑得鼓鼓囊囊的编织袋。屋里头呢就更乱,叮叮当当安装床铺,弯腰撅腚铺床,放被子挂蚊帐,往床底下归置东西,往墙上拧螺丝砸钉子,准备拉上铁丝做晾衣绳。人们相互间说话打招呼开玩笑,许是刚到新环境的缘故,脸上都挂着兴奋,嘴不停地说。

也有些勤快的女人,床铺早收拾完了,脱下脏衣服,只穿睡衣睡裤,坐矮凳上,靠着水池边一溜,都叉开两腿,中间夹着大塑料盆,泡满一大盆衣服,搓衣板一头顶在小腹上,一头插在盆里,俯下身双手用力搓,“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

崔显就是在洗衣服的女人们中看见刘梅的。刘梅混在洗衣服的女人中有些与众不同,很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刘梅太漂亮了,脸好看,身材更好看,该苗条的部位绝不填一丝赘肉,该丰满的地方也绝不吝啬小气,都膨胀至恰到好处,随着双手在搓衣板上来回搓动,胸也向前一耸一耸的,特别吸引男人的眼光。

半年前刘梅的丈夫韩军肝癌去世,扔下她和刚上初一的女儿。崔显和刘梅还有韩军都认识,都在一个小区住。韩军是开大货车的,崔显是机修工,开车的和修车的,常有联系。崔显现在是工地的机修班长,仗着万经理是他小舅子的关系,把刘梅介绍来工地,开了一家小卖店,经营些烟酒糖茶、生活用品啥的。

刘梅也看见崔显了。崔哥,你有要洗的衣服没有,拿过来我给你洗。崔显说,没有,有也不用你洗,我的衣服脏,不好搓,怕累着你。刘梅回说,哥你太客气了。刘梅问和崔显走在一起的许桃生:许哥你有衣服要洗吗,别不好意思,拿过来我帮你洗。还没等许桃生回答,刘梅又说,许哥,刚才累坏了吧,真是谢谢你了。

吃过早饭不久,许桃生想起来,他把保温壶忘在开水房里了,就去取。路过食堂时,看见刘梅正往隔壁的小卖店搬东西。许桃生见一个女人家一箱一箱的往屋里搬啤酒箱子,实在是太吃力,招呼也没打,直接上手就帮忙搬。最后车上剩个冰柜,刘梅说,大哥,我再喊个人过来帮忙。不用喊人,你帮我掫到背上,我自己就能驮屋里去。刘梅说那可不行,这个太重了,大哥,你休息下,我去去就来。等刘梅和崔显走过来时,许桃生已经把冰柜搬屋里去了。刘梅说,大哥,你太厉害了,你是咋做到的呀。许桃生说,也简单,这新买的冰柜,两头都有塑料带子封着,我抓住两条带子拉到背上,就给驮屋里了。崔显说,行呀老许,你干干瘦瘦的,没看出来还是个大力士呀。许桃生说,班长你过奖了,这对我来说不算啥,我身上有三个人的力气呢。崔显乐了,说老许不吹牛你能死呀。许桃生也是机修班的,跟崔显住一个宿舍,刚来工地不久,才认识几天。

见刘梅跟自己说话,许桃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盯着刘梅看。崔显叫许桃生,小刘跟你说话呢,发啥呆呀?许桃生反应过来了,回应刘梅说,不用不用,我衣服都不脏,不用洗。崔显拉走许桃生,一边回头跟刘梅说,别理这家伙,这是个老色鬼,当心点,可别让他粘上。许桃生对崔显埋汰自己的话也没生气,似乎啥也没听见。

许桃生跟在崔显后面往宿舍走,心里还一直想着刘梅。早上帮忙卸车时,许桃生就感觉刘梅似曾相识,之前似乎在哪见过,方才在水池边遇见,仔细看了几眼,许桃生很是惊奇,这刘梅长的,咋跟自己的儿媳妇小荷很像呢。

许桃生回到宿舍刚坐下,刘梅抱个保温壶进来了,直走到许桃生身边,递上保温壶。许哥,这是你早上卸完车落我店里的,这壶保温效果真好,哥你摸摸,还热着呢。趴在斜对面上铺的大梁子,歪下半颗脑壳,眼睛死盯着刘梅前胸。许哥赶紧上手呀,摸摸是不是又热又软,说完还斜腔怪调地笑。刘梅不在乎,弯腰查看许桃生的床铺。许哥你把床单被罩换下来,我拿去给你洗。见许桃生床尾放个大皮箱,又伸手过来拉,许哥把皮箱放床下呗,晚上睡觉能伸开腿呀。许桃生显得很紧张,一把按住箱子,连声说这个不能动,就这样放着好了。慌乱中许桃生摸到了刘梅的手,大梁子居高临下看得真切,说道,许哥,还是把皮箱放床下吧,要是两个人一起睡肯定是不好伸腿呀。

别瞎起哄啦!崔显的声音挺大的,明显有生气的意思,也不知道是冲着谁。大梁子撇撇嘴,把头缩回床里,假装睡觉了。崔显对刘梅说,小刘你回去吧,这里不用你帮忙,又冲着许桃生说,是不是呀老许。许桃生连忙回答,是呀小刘,不用麻烦了,你赶紧回去吧,你店里没人照看,时间长了耽误生意呢。崔显从床上下来去拉刘梅,刘梅闪身躲开了。那好吧许哥,我先走了,你自己收拾好呀。崔显追出门外,撵上刘梅。刘梅,你别理那个老家伙,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让我干啥都行,千万别跟我客气呀。刘梅说,谢谢崔哥,我暂时没啥需要帮忙的。

崔显回屋了,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坐在床上,跟对面床的许桃生说,老许以后你也注意些,别啥人都联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许桃生一脸委屈,班长你想多了,之前我跟她都不认识,可没主动联系她。崔显撇撇嘴说,你还不主动呀,一车货都让你卸完了,无事献殷勤。许桃生笑了,放心吧崔班长,我知道小刘是你介绍来的,对她我绝对没有非分之想,再说了人家那么漂亮,能看上我?就是她愿意我也不干呐,我跟她差着辈分呢。她差不多和我儿媳小荷一般大,我要对她有想法,那不等于是老公爹勾引儿媳妇,爬灰乱伦嘛。许桃生,你咋还拐着弯骂人呢?许桃生一脸蒙逼的表情,我怎么骂你了?班长,你可别冤枉人。崔显不依不饶,还说没骂,按你那说法我不就等于是你儿子了,你这不是变相占我便宜嘛。上铺的大梁子乐得直锤床板,说崔班长你太有才了,刘梅啥时候就成你媳妇了,要不要今晚请弟兄们喝顿喜酒呀。崔显吼大梁子说,都他妈别闹了,有事都赶紧办去,明天可就正式干活就不能随便请假出去了。

许桃生说,崔班长,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不知道行不行。崔显说,有啥事说,都是弟兄,但不要涉及到女人。许桃生说,班长你放一百个心,刘梅的事就此翻篇了。是我自己的事,我想做个隔断,弄出一个单间来自己住。崔显说,老许你没毛病吧?在这房间里再弄出一个单间,怎么可能呀!

机修班总共六个人,都住这201室,这也是工地宿舍的标准配置,每个房间都住六个人,三组上下铺的床,一顺边摆两组,正对房间门口顶里墙放一组,留出门口的空地放一张办公桌,方便大家吃饭或是记账啥的。房间本来就不宽裕,去掉床和办公桌,就剩一米宽的过道了。

崔显说,老许你没看门上贴的宿舍管理制度吗,不允许这么弄。再说了,屋里就数你的床铺位置最好,对着门的下铺,里边床头还靠窗,有过堂风,肯定不会热,你咋不满足,还嘴里嚼着蛤蟆心里惦记天鹅呢。别扯蛋了,自己缺啥赶紧去买,明天就正式干活了。

许桃生说,我不占其他人地方,就把办工桌往门口挪个半米,过道多占十来公分,把自己床铺位置围挡起来,崔班长,你说这样行吗?崔显语气坚决,这样肯定不行,都这么弄宿舍不就乱了嘛。再说了,上铺的小林咋睡呀?许桃生小心翼翼地解释说,小林是本地人,家离工地不太远,这几天他也不住工地,天天骑摩托车通勤呢,他新婚没多久,不可能在工地住呀。许桃生又近乎哀求说,崔班长,我就想有个私人空间,你就发发慈悲,答应我呗。别磨叽了,绝对不行,这事没得商量!崔显有些激动了,说话声也比先前高了。崔显眼角眯着说,老许你想啥呢,别说你一个小机修工,就是万经理也没自己住一个单间,他还和刘技术员挤一个房间呢。再说了,你咋知道小林不住工地,平时不住,赶上加班住不住?夜里倒班住不住?就算不住,人家午休总得有地方躺一会吧,难不成和你挤一张床?我就不明白了,老许,你为啥非要搞特殊化呢。

崔显急着出去办事,脸上挂着不愉快,往门外走。许桃生把崔显按坐在床上,双手抱拳在胸前,俯下身给崔显鞠躬行礼,崔班长,在工作上咱老许没得说,上刀山下油锅只要你说一声,做牛做马全凭吩咐,但生活上,我就这一点要求,给我一个空间吧,求你成全,只要你答应了,小林那里我自己去说,不行我每天给他出摩托车的油钱都行。

崔显见许桃生如此认真,觉得十分奇怪。按理说大家出来打工挣钱,有吃有住就很好了,老婆又不在身边,要弄个单间有啥必要,实在想女人憋不住了,就去街上洗浴中心足疗店按摩房啥的,二百块钱足够了。崔显猛然意识到,许桃生这么做是不是为了和刘梅来往方便呀。崔显问许桃生,老许你为啥非得弄个单间呢,如果你有正当理由,说出来能让大家信服,大家全力支持,我去跟万经理说说给你争取下都成,如果没有,你就别再胡缠。许桃生脸涨红了,似乎有多大隐情不便明说似的,嘴里嗫嚅着,我就想一个人……不是我想一个人……我……需要一个私密空间……

崔显见许桃生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便不再理会,站起来准备出去。许桃生还要拉崔显,崔显顺手一扒拉,正轮在许桃生脸上。许桃生捂着鼻子坐地上了,血顺着手指缝流出来。崔显人高马大的,常年劳作,手上最不缺的就是力气,许桃生这一下挨的似乎不轻。旁边的人赶紧把许桃生扶到床上,拿卫生纸给他擦血。还好,只是上嘴唇垫出个口子,拿卫生纸按压一会,血渐渐的就少了。许桃生歪在床上不说话了,也看不出有多生气的样子。门外已经围了不少人了,崔显没好气地说,都围这干啥呀,没多大事,都散了吧。说完咣当一声把房门给关上了。

屋里沉闷了一会儿,崔显也觉得自己刚才过于冲动,面对许桃生,显得有些不自然。崔显把脸凑到许桃生跟前,老许,要不领你去医院检查下?许桃生把按在嘴上的卫生纸拿开,举到眼前看看,卫生纸团上还粘有血迹,但差不多已经干了,又把床头用线绳吊着的小镜子扯过来查看,上嘴唇有一块青紫的伤口,还好不大,血也止住了,并无大碍。许桃生说,没事。稍停顿下,许桃生又说,班长,你气消了吧,再考虑下我的事……崔显面无表情。老许,我陪你去见万经理,把你的要求跟万经理说说,只要领导同意,宿舍里其他弟兄不反对,我就同意,用废旧模板给你隔离出一个单间来。

崔显和许桃生去见万经理。万经理只听了两句,就打断了许桃生,不听许桃生再啰嗦下去。万经理说,工地施行标准化管理,宿舍规章制度上写得清清楚楚,不能私拉电线,不能在宿舍使用大功率电器做饭,不能私自随意改变宿舍格局,这些规定都是基于安全考虑,是对员工的生命财产负责,任你是谁,有多么正当的理由也不行。再说了,你也没有正当理由呀。

万经理语气中明显带着情绪,话语中已经带有挖苦的成份了。叫许桃生是吧,我不管你是咋来这工地的,想在这干就守规矩,别没事找事,工地就这条件,受不了就滚蛋别在这混!

许桃生小心回复说,我能受得住,万经理您千万别赶我走,我一定好好干,就算死我也死在这地方。万经理连声说,出去!出去!又跟崔显说,哪来的山炮哇,说话咋恁不吉利呢,还没开工就说死死的,这不咒我嘛!又问崔显,对了,明天就正式干活了,工地所有的车辆机械全靠你们几个维修保养呢,可别给我掉链子耽误事,有干活不行技术不过关爱挑事的,赶紧给我打发了,咱这里一个萝卜一个坑,可不养闲人。

崔显明白万经理的意思。如果许桃生在具体工作上不能堪当大任,那他就没有待下去的必要,就属于被打发清理的行列,给听话能干的人腾地方。崔显存了这种心思,接下来的工作中,对待许桃生难免要求得不近情理,有点吹毛求疵,鸡蛋里硬搜寻骨头的意思。经常给许桃生分派些别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干完了还挑三挑四地找毛病,找不出毛病就说卫生没搞好,没按要求做到工完场清。崔显的意思很明显,找茬,让许桃生自己知难而退。

许桃生呢,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些,对崔显分派给他的脏活累活,非常任劳任怨,完成得一丝不苟。崔显抓不到许桃生把柄,心里着急,但一时也没有其他办法,在干活上许桃生表现没得挑,崔显也不好做得太露骨。机修班最初几天,主要工作是组装施工机械,电焊机、钢筋切断机、吊车等,都没有太大的技术含量,只要有力气,手脚麻利,把螺丝拧紧就成。许桃生这几样都不缺,别看人家身材矮小,脱掉上衣可见两肋根根骨头,但胳膊、腹部明显能看见块块肌肉,身上的力气可不输给旁人,干活不落后,往往还比别人干得多。崔显心里跟自己生闷气,不信抓不到你把柄,摆愣不了你了还?

等到修理机械时,就更显出许桃生的厉害了,谁也没有想到,许桃生竟有一手修理机械的绝活。他最拿手的是修理各种发电机、汽车的发动机。工地上几台近乎报废的运输车,许桃生把发动机都拆下来,大拆大卸,各种零件摆了一地,不声不响地,一个人鼓捣了几天,又重新装回去,打着了火,神奇了,发动机叫声强劲,动力汹涌澎湃,趴窝好久的车辆,竟然起死回生,能够正常使用了。这还不算,他还能自己加工小零件,车钳铣刨样样精通。不论是啥型号的发动机,有了故障,找许桃生过去,他看一看,用手转动试试,拿螺丝刀一头顶在机器上,一头挨耳朵上,听几分钟,然后就说是哪里哪里坏了,坏到什么程度,需不需要更换,继续用还能坚持多长时间,都给说得清清楚楚。

许桃生简直成活神仙了,工作表现优异,搜寻不到一丝破绽。崔显觉得不能再靠找茬来整治许桃生了。崔显开始主动和许桃生拉关系套近乎,喝酒、打牌、逛街,或是其他啥活动,都拉着许桃生参与。崔显经常买饮料、水果给许桃生,见许桃生抽烟,专门买几条烟预备着,眼见许桃生差不多抽完了,马上递上一条。许桃生呢,对崔显所做的一切都不接受,水果饮料买回来,不看不吃不动。喝酒、打牌任你叫破喉咙,生拉硬扯也不参加,烟是抽了,但烟钱一分不少都如数还给了崔显,崔显当然不要,许桃生就偷偷塞在崔显枕头下面。

刘梅隔三差五还来找许桃生,也没啥特别事情,仍然是给许桃生收拾卫生,给许桃生洗衣服、洗被子床单啥的,对许桃生很有些主动热情。许桃生呢,基本做到了之前对崔显的承诺,拒绝了刘梅的任何帮助,和她保持着不会引起别人误会的距离。刘梅却对许桃生一直挺上心,经常过来看不说,还把小卖店的东西往许桃生这里倒腾。许桃生基本不吃,这可便宜了同屋的几个弟兄了,他们高兴得每天按时给许桃生打开水,嘴里许哥许哥地叫个不停,说你就是我们亲哥呀。

崔显实在不明白刘梅这样做到底是为了啥,这许桃生有啥吸引人的地方呀,瘦得跟猴子似的,双眼经常肿胀着,眼底发红盘着血丝,好像经常几天几夜不睡觉似的,猛然一瞅,更像孙悟空了。崔显找刘梅说好几次了,说你可不要再去找许桃生了,这人有问题,身上疑点很多,说不定是隐姓埋名的逃犯呢。崔显说,我问过他几次,家里情况,他一概不回答。问他多大年纪了也不说,逼急了他就说,你就拿我当小伙子使吧,我身上有他们三个人的力气呢。你听听,这是正常人说的话吗。刘梅不以为然,说谢谢你崔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劳你操心。

崔显在刘梅那里碰了软钉子,一时也没有办法,总不能把店封了,把人赶出工地吧。崔显眼馋刘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一个小区住着,出来进去的,可是总也寻不到机会。这次崔显帮了刘梅大忙,可是刘梅还是对他敬而远之。崔显有些气急败坏,再次把目标投向许桃生,频繁给许桃生安排加班,不允许许桃生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外,想办法挤占许桃生的休息时间。面对这些,许桃生还和以前一样,不推脱,不争辩,任劳任怨。只是有一次加班到半夜,许桃生完成了一次急难险重的抢修任务,崔显表面上装出很过意不去的样子,夸赞许桃生说,老许有啥要求你尽管提,一定满足。许桃生看崔显一副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在忽悠,就说了。班长那我就提啦,还是房间的事,我需要一个空间。崔显干笑两声说,老许,这事之前都说过了嘛,真不行。

崔显发现许桃生的日常行为,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地方,神神秘秘的,让人难以理解。之前工作忙,没注意这些。崔显发现,许桃生经常自言自语,对着身边的空气讲话,就好像他身边有人似的。他抽烟,自己点着插嘴上一支,刚抽几口,又摸出一支点上,向虚空中比划一下,好像他面前站着人,他正把烟递到人手上。一开始崔显还以为许桃生摆谱,抽一支玩一支,等嘴里的抽完了,再把斜插在烟灰缸里燃着的那支取来抽。可是嘴里的抽完了,他没有接着抽,眼睁睁的看着烟灰缸里的烟燃尽,嘴里还小声嘀咕。有一次崔显悄悄挨过身体,也没听清楚许桃生说啥。当时许桃生坐在床边,紧挨床头的办公桌,面朝房门。崔显特意向房门处看了看,门里门外都没有人,斜对床的大梁也不在床上。崔显问许桃生,老许,跟谁说话呢?许桃生一怔,说道,没事的,我刚抽完烟,你嫌呛我就不抽了。

还有吃饭睡觉,崔显注意到,许桃生从来不和大家一起围坐在办公桌上吃饭。到吃饭时间了,别人都拿饭盒、不锈钢盆往食堂跑,唯恐去得迟了,好菜都没了。许桃生呢,一直都是不慌不忙,最后一个从宿舍出来,去到水池边仔仔细细洗刷餐具,走到食堂卖饭的窗口,老老实实排队,赶上啥菜就买啥菜。等他把饭菜端回来,大梁子、孟迷糊他们几个基本都吃完了。让人不理解的是,许桃生自己吃饭,面前也要摆出三副餐具,好像他身边有三个人一起和他用餐,有时他夹一筷子菜朝虚空中送,好像给面前的人喂食似的。有好几次大梁子问许桃生,许哥你那是干啥呢?许桃生收回筷子,也不回答。最后大梁子像突然开窍了似的说,许哥我明白了,你这是嫌食堂的伙食不好,故意在面前多摆几副餐具,想象着里面盛着鸡鸭鱼肉,哥,你太高了,这是搞画饼充饥精神会餐呐。

至于晚上睡觉就更奇怪了,许桃生睡觉竟然不脱衣服,也不盖被子。他要么仰靠着床头的被子,眼睛盯着上铺的床板,看不清楚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呢;要么手肘拄着床尾的皮箱盖,面向床头方向,把头侧靠墙里,也看不出来是睡着还是清醒。刚发现时,崔显以为许桃生不脱衣服睡觉,这肯定是等大家都睡着了自己出去,出去干啥去呀,是不是偷偷往刘梅屋里钻。这样一推断,可把崔显吓了一跳,心里想坏事了,之前没注意许桃生,说不定已经得手了。难怪刘梅如此贴糊许桃生,原来是被人睡过了,早把他当成自家爷们了呀。崔显睡意全无,暗中监视着许桃生,打定主意要抓他的现行,好好羞辱一下他们。许是白天太累的缘故,盯一会崔显竟睡过去了。又惊醒时,赶紧去看许桃生,见还在床上,还是那个姿势,只是已经睡着了。监视了几个晚上,崔显发现自己多虑了,有点草木皆兵了,原来许桃生睡觉就这么睡,根本没有任何企图。崔显琢磨,是不是许桃生发现自己夜里监视他了,在跟他比耐力,故意演戏。又观察几天,也没发现啥事情。有时夜里醒来,朝许桃生的床上看看,每次见他都在,有时候圪蹴在床头睡了,有时候双腿蜷着抱在胸前,嘴上一闪一亮的,是醒着呢,在一口一口地吸烟,偶尔还能听到他自言自语,也有低声哭泣的时候。崔显实在不明白,许桃生这是怎么了呀。

这段时间,许桃生有意无意又和崔显提了两次,让崔显看在自己任劳任怨的份上,跟万经理好好说说。崔显明白许桃生弄单独空间不是为了刘梅,对此态度有所缓和,答应说找机会跟自己的小舅子好好说说。崔显不理解地问许桃生,老许,为了自己独自住着方便,你干嘛不出去自己租个房呀,非要在宿舍弄呢。顿了好一会,许桃生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语说,不行,我不能出去租房,我不能离开他们太远,那样我就照顾不到他们了。崔显看看四周,并没有其他人,听得崔显后背发凉,有点战战兢兢的感觉。

这是个周末,临近下班时,崔显他们机修班准备给塔吊升节,加载配重铁。从车上卸配重铁时,由于车停在斜坡道上,车上的大梁子没使明白滚杠,导致两百多斤的配重铁沿着倾斜的车厢冲下来,直接冲向了在车下接应的崔显。眼看着就要出大事,许桃生一个箭步飞跑过来,撞开崔显,用双手去抵飞速下滑的配重铁。哪里能挡得住呀,任你许桃生有三个人的力气也不行了。配重铁直接撞在许桃生胸口上,人当时就不行了。工友们搬开配重铁,崔显俯下身喊许桃生,叫被吓傻了的大梁子赶紧打120。许桃生嘴里、鼻子里喷出许多血,脸上却没啥痛苦的表情,还朝崔显笑了一下,崔班长,我不要独立空间了,我要跟他们在一起了。说完,人就咽了气。

整理许桃生的遗物时,崔显打开了许桃生床上的皮箱。让人惊奇的是,许桃生当作宝贝看护着的皮箱里,竟然啥值钱的宝贝也没有,也没有任何违禁物品,原来里面装着三个人!三个按比例缩小的人体蜡像,蜡像做得栩栩如生,衣服、表情和真人一模一样。一个中年妇女,一对年轻人,那对年轻男女应该是一对小夫妻,穿着婚纱礼服,正举行婚礼的样子。崔显仔细端详之下,发现新郎眉眼之间和许桃生有几分相似,新娘子长得真美,简直和刘梅一模一样。赶来帮助料理后事的亲戚说,这三个人像是许桃生的儿子儿媳妇和老伴,差不多一年前就在你们工地门外那个位置出了车祸,三个人一起没的,当时刚举行过婚宴开车回老家去……

就在许桃生去世的当晚,刘梅梦见丈夫韩军了。韩军开着大货车,在暴风雨的夜里狂奔,在工地门外的高速公路上,他“轰”地撞上了一辆婚车……之后看见许桃生追着大货车跑,嘴里还呼喊着什么。许桃生身后,跟着新郎、新娘、一个老妇人。韩军拉着刘梅奔跑,总想找个空间藏起来,却怎么也找不到,就一直跑,一直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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