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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消失的爱人》的审美特征

2018-11-14张亚莉

电影文学 2018年15期
关键词:艾米芬奇尼克

张亚莉

(渭南师范学院,陕西 渭南 714099)

大卫·芬奇将吉莉安·弗琳同名小说搬上大银幕,即一上映便引发热议的《消失的爱人》(

Gone

Girl

,2014)。电影以一种冷峻、紧凑的影像和叙事节奏以女主人公艾米失踪的真相引发人们对于婚姻、媒体乃至人性等问题的思考,在部分情节的设计上,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明显的社会讽刺意味。在此之外,《消失的爱人》还表现出了其他值得关注的,很少在其他导演的电影中出现的审美特征。

一、叙事视角与“间离效果”

《消失的爱人》的可看性很大程度上就来自于在整个叙事中,真相与谎言是交织着被呈现的,这也是芬奇电影的特征之一。

在《消失的爱人》中,芬奇使观众基本上处于一种“全知全能”的视角中,以至于观众误以为自己真的拥有一个上帝视角。电影的叙事采用现实与回忆双线交错并置的方式进行,这使得叙事和影像形成了一种巧妙的、不乏讽刺的对应,如前一个场景是艾米和男友尼古拉斯·邓恩在交往了两年后,心心相印决定结婚,两人甜蜜地接吻,而下一个场景则跳跃到了艾米已经失踪,而不知所措的尼克则在警察局张嘴被警察采集DNA。此时的尼克已经从一个贴心温柔的男友变成一个暴躁、不关心妻子,甚至有杀妻嫌疑的丈夫。回忆线的甜蜜和充满悬疑的现实不断在秒切剪辑中交织,观众几乎没有回味的时间。这也就使得观众更能感受到两人关系的扑朔迷离,并且对自己的所见深信不疑。

但如果稍加注意就不难发现,电影一开始就使用了旁白以及艾米手书日记的方式来对部分情节进行交代(而观众很容易误以为旁白的存在与电影是由小说改编而成的造成的),并且这些属于艾米心声的信息是极端个人化的,如在“了不起的艾米”结婚时艾米在旁白“他妈的了不起的艾米今天他妈的结婚了”。观众在视觉上,接受到了似乎是上帝视角才得到的客观信息,如尼克的偷情,但是在听觉上,又一直被动地接受着艾米个人化的叙述。这实际上就是芬奇在有意混淆主观与客观之间的界限,给观众制造一种“间离效果”。

“间离效果”理论来源于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是对传统的“模仿”理论的一种反拨。在模仿理论中,艺术表现被要求尽可能地贴近现实,从而引发接受者的共鸣。而布莱希特则从戏剧这一当时最贴近现实生活的艺术之一出发,认为生活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之间应该故意留出距离,把观众熟悉的,一目了然的东西变为令观众陌生、惊讶和产生好奇心的东西。这一观点可以视作与俄国针对文学提出的“陌生化”理论在戏剧上的延续。布莱希特认为,在戏剧中,不仅演员不能与角色合二为一,观众也不能沉浸在角色人物展示出来的命运中。在《消失的爱人》中,观众很容易在前半部分的叙事中将艾米视为受害者,而在后半部分中将尼克视为受害者,从而报以同情之心,恰好成为芬奇所讽刺批判的,不知真相而又众声喧哗的芸芸众生之一。

芬奇用这样一种方式提醒着观众从对角色人物的简单判断中抽离出来。在电影中,如警察查案等现实时间线上的,无疑是客观叙事,但是与艾米旁白有关的回忆线上的叙事,却完全有可能是一种被扭曲,甚至编造了的,新闻报道式的“事实”,如尼克对艾米的殴打,芬奇并不明确表示这是真实存在的,抑或是艾米在日记中编造的。艾米为了达到嫁祸尼克的目的,精心用了一年的时间来编写日记,在日历上明确标注了哪一天发生了或即将发生什么事。因此,那些艾米以不同颜色墨水写下的,有着不同喜怒哀乐的日记完全有可能是同一天写完的。为了彻底葬送尼克,在艾米原来的计划中,她打算自杀,为此她在离家之后曾经用铁锤砸自己的脸,以使自己自杀后的尸体上依然有“家暴”痕迹。如此一来,观众的“眼见”也未必“为实”,回忆线上的叙事基本上全部为不可靠叙事,芬奇并不希望观众对其产生共鸣,而需要观众对其质疑。

二、工整叙事与“反净化”性

如前所述,观众容易在接受《消失的爱人》时陷入在前半段和后半段分别同情艾米和尼克的情绪中。这正是与芬奇运用的高度工整的叙事结构有关的。与传统悬疑电影选择在结尾处设置翻转不同,芬奇揭露一切都是艾米设下的圈套时,影片时长刚好过半。电影被精准分为对称的两部分,不仅在叙事上,后半部分观众拥有了一个真正的艾米视角,在视觉上,前半部分不断出现的由回忆和现实之间的闪回与日记本特写组成的交叉间接也大量减少,变为一种更为流畅的蒙太奇,观众也得以在这种叙事中改变前半段被动接受大量信息的观影心理,变得主动去凑近人物,揣摩人物(尤其是艾米)的内心,自行补充人物行为的动机。如艾米和德西在一起看电视时的动作,艾米在德西别墅看的电视与她在汽车旅馆和小情侣一起看的电视的区别对她对尼克判断的影响等。更值得一提的是,芬奇运用了一个前后呼应的情节来深化这种对称。在电影的开头和结尾,都是艾米在床上抬起头来注视丈夫尼克,而尼克则心想:“我真想打开她的头,看看她在想什么。”当经历了整个“消失”的过程后,这几乎相同的一幕给观众的观感却早已从温馨变为毛骨悚然。

这种工整对称的叙事原本是可以给予人一种和谐、满足感的,然而《消失的爱人》却让观众感到极为压抑。这来源于芬奇这位冷峻大师有意给电影进行的“反净化”定位。净化(catharsis)来自古希腊美学。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艺术可以对人内心起到一种治疗作用,净化人类心中有害的情绪情感。亚里士多德在其《政治学》中通过谈及音乐的教育意义时阐释过净化,亚氏认为:“有些人在受宗教狂热支配时,一听到宗教的乐调,卷入狂迷状态,随后就安静下来,仿佛受到了一种治疗和净化。这种情形当然也适用于受哀怜恐惧以及其他类似情绪影响的人。某些人特别容易受某种情绪的影响,他们也可以在不同程度上受到音乐的激动,受到净化,因而心里感到一种轻松舒畅的快感。”净化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有益的宣泄和补偿。然而在《消失的爱人》中,芬奇却有意不给予观众这种宣泄和快感。当观众在电影的支配下产生了哀怜恐惧的情绪时,芬奇却不像其他拥有“大团圆”结局的电影一样,让观众在情感心理上恢复平衡。在电影的最后,艾米虽然杀了人却没有被绳之以法,尼克和女警察尽管意识到艾米在说谎却不能揭露她。婚姻成为一个牢牢困住夫妇俩的牢笼。相对于电影开头时,不明白妻子在想什么的尼克还有离婚的可能,而在电影结尾时,他却不得不在恨不得“打开她的脑袋”的恨意下与她扮演恩爱夫妇,在恐惧和纠结的折磨中度过后半生。电影刺激了作为审美主体的观众内在情感的冲突,但是冲突之后观众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宣泄(艾米作为施害者被惩罚)和补偿(尼克作为受害者得到自由)。而越是得不到宣泄和补偿,观众就越需要在讨论、分析等行为中自行完成宣泄和补偿,从而无意中扩展了电影的影响力。这也是为何《消失的爱人》在上映之后,人们产生了婚姻为“无期徒刑”的热议的原因。

三、虚实结合与“阉割理论”

《消失的爱人》与芬奇的另一部电影《搏击俱乐部》(

Fight

Club

,1999)在某种程度上有着异曲同工之处。艾米与杰克两人在思维和行为上具有共同点,二人在不如意的生活中认识到了所谓的符合社会期待的理想形象和“完美”生活只能靠假象来支撑,于是二者选择了以破坏的方式来恢复他们内心期待的秩序。艾米设计了子虚乌有的失踪/谋杀案,摧毁了尼克和德西两个人,而杰克则以另一个人格泰勒创建了搏击俱乐部,开始了斗殴、爆破等违法行为。此外,在杰克与尼克两个男性角色的塑造上,芬奇都运用了弗洛伊德的“阉割情结”(Castration Complex)理论。阉割理论认为,人类的宗法社会是由父权制统治的,该社会从身体和精神两个方面来调控、统治人:一是身体上的阉割,包括真实的割礼,以及暴力机关等对人进行身心上的镇压和控制;二是通过包括社会伦理在内的文化教育,在潜移默化之中对人的思想意识和精神进行影响。在这样的环境下,由于人类的生存必须取得社会认同,因此正如福柯所说,人类学会了“自我驯化”(cultivation by the self)。这其实也可以视为一种自我阉割。

在《搏击俱乐部》中,杰克在汽车公司就职,活得毫无自我,甚至去到睾丸癌患者的社团中假装自己也有睾丸癌,从而在与他人互相抚慰哭泣中获得安慰,并且欲罢不能,这些正是他的男子气概日渐流失的体现。而泰勒这一阳刚暴烈无比的人格正是一种物极必反的产物。而在《消失的爱人》中,尼克同样是一个在精神上的被阉割者,他在与艾米相恋前后的生活中不断扮演自己并不喜欢的角色,以获得一种社会认同,在最终接受自己痛恨和恐惧的妻子回到自己身边,与自己继续扮演恩爱夫妻时,尼克更是走完了自己在人格上被异化的整个过程。只是他始终处于一种被动状态,没有像杰克一样通过暴力来找回自己的男性气概。因此在电影中,芬奇不断强调尼克的软弱,甚至隐约的“恋姐”情结。艾米嫁祸尼克时,正是尼克去姐姐玛戈的酒吧里大吐苦水之时,而当事情发生后,尼克更是每天与玛戈在一起,在她那里获得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庇护。在参加访谈时,尼克也不断看玛戈的脸色,最终当艾米回归时,终于决定咽下这枚苦果的尼克依旧去到玛戈那里寻求安慰、肯定和指点。这样一来,尼克夫妇就可以被视为《搏击俱乐部》中杰克的两个人格。

理解了《消失的爱人》和《搏击俱乐部》之间的关系,也就不难理解电影为何会有诸多不合理之处。如艾米的说辞实际上漏洞百出,尼克也提出了质疑,如她是如何在被缚的情况下找到裁纸刀的,等等。在芬奇的处理下,《消失的爱人》虽然是一部立足于现实社会的电影,但是芬奇并无意于让其与真正的现实关联起来。正如《搏击俱乐部》中同样有很多不合理或怪异之处,如杰克的自我殴打,又如泰勒定下的规则“搏击俱乐部的第一条规则就是不许谈论搏击俱乐部”等。芬奇在这两部电影中想表现的主要是人类主观的阴暗、虚弱的人性与幻想,而非美国现实社会中的法制、治安问题,而由于人的自私、自恋等原因,这些负面意识被暴露于阳光之下时,就会有诸多不合理之处。而这种负面意识又是普遍存在的,芬奇正是在这种虚幻和现实交织的叙事中,诱导着观众思考自己的人生是否也存在一座无法谈论的“搏击俱乐部”,自己的婚恋中是否也存在一个“消失的爱人”。一旦叙事过于落到实处,这种感染力将有可能被削弱。

芬奇作为一名作者型导演,在电影的拍摄手法、叙事结构等方面总是不断地寻求新意,几乎每一部电影都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消失的爱人》中,芬奇在艾米自导自演的“消失”,以及“消失”前后丈夫尼克从千夫所指到万劫不复的可悲境遇,完成了对多个社会性议题的讨论。在整个层层转折的故事的组织,以及叙事视角、结局、细节设置上,芬奇都体现出了属于自己的审美思考,使得一部悬疑电影成为一个供观众进行思考的载体,有了被观众反复观看的深度。这些,对于中国电影的创作,可以说是有着极大的借鉴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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