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开心麻花孵化出的喜剧电影新模式
2018-11-14王怀春景格格
王怀春 景格格
(石河子大学 文学艺术学院,新疆 石河子 832003)
从《夏洛特烦恼》到《驴得水》再到《羞羞的铁拳》,开心麻花已经将三部作品从话剧的小舞台搬上了电影的大屏幕,累积获得超过37亿的票房收入。“开心麻花出品”已然成为一个现象级的话题,形成了不同于我国既有商业喜剧电影的独特的“开心麻花味道”。虽然这三部IP大电影都是把“成熟的舞台剧改编为电影,通过观众口碑来撬动市场”,但《驴得水》显得较为特殊,其话剧IP并非开心麻花所孵化,其大电影也保留了较浓重的舞台剧风格,在“电影化”方面存在争议,其黑色幽默的电影类型也较为小众。相应地,其1.7亿的票房也与《夏洛特烦恼》的14亿、《羞羞的铁拳》的22亿票房存在较明显的差距。因此,相对而言,《夏洛特烦恼》和《羞羞的铁拳》更具有相似性,更能代表“开心麻花味道”,形成了一种新型的喜剧电影模式。
纵观中国近二十余年来的商业喜剧电影,不外乎存在以下几种模式:(1)周星驰的喜剧电影:独创的无厘头式的幽默背后表达着内心的苦楚;(2)“冯氏”贺岁喜剧电影:“常以当下热门话题折射现实,引发观众的宣泄或共鸣”,其草根意识使其喜剧电影最大限度地接近大众,触动观众的神经;(3)宁浩等人的小成本黑色喜剧电影:“将强盗片、黑帮片、犯罪片、喜剧片等各种类型的电影元素进行融合,以一种杂糅的方式对传统价值观念进行消解,表现出一种玩世不恭的边缘姿态”;(4)徐峥的“囧”系列喜剧电影:虽然《人在囧途之泰囧》和《港囧》也创造了很多中国电影史上的票房记录,但很多观众也指出其内涵浅显、缺乏深度;(5)以《捉妖记》为代表的动画特效喜剧电影:以架空现实历史的故事背景和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角色、场景特效设计,让观众在新奇、陌生的刺激中接受相对老套的喜剧桥段。
与以上五种喜剧模式不同,开心麻花出品的《夏洛特烦恼》和《羞羞的铁拳》摒弃了很多喜剧电影为制造笑料而狂欢化的恶搞和无厘头式的戏仿,也没有追求极致视觉体验的大片特效,而是充分发掘话剧和电影基本艺术手法的潜力,以源于话剧并根植于现实社会生活的辛辣讽刺为核心,充分借助有别于舞台剧的电影蒙太奇叙事手段,营造超越现实的荒诞的银幕梦境空间,最终回归符合中国观众审美心理的大团圆结局,在引人发笑的同时批判社会,反思人性,引人深思。
一、话剧基因:根植于现实社会问题的辛辣讽刺
喜剧的表现形式很多,如讽刺、幽默、诙谐、揶揄等,而讽刺一向被视作喜剧的重要表现形式。鲁迅说:“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讥讽又不过是喜剧的变简的一支流。”讽刺的美学特征在于寓庄于谐、针砭社会,把现实生活中丑恶的东西无情地揭露出来,在引人发笑的同时引发思考,这也是中国喜剧电影的美学传统。
开心麻花喜剧电影《夏洛特烦恼》和《羞羞的铁拳》均改编自在市场上已获得一定成功的同名话剧作品。这些话剧作品表现出强烈的现实观照和讽刺性,在引得观众哈哈大笑的同时也透露着黑色幽默,直面尖锐的社会问题,引发观众的严肃思考。相对电影而言,作为舞台艺术的话剧在讽刺尺度上相对较大,讽刺的技巧也较为成熟,开心麻花在将这两部作品改编成电影时,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话剧的讽刺基因,成为这两部喜剧电影被广泛认可的美学基础。
《夏洛特烦恼》中,人到中年却一事无成的夏洛,不仅不反思自己失败人生的根源,反而借车、借衣服为自己在校花的婚礼上撑场面,讽刺了贪慕虚荣的社会不良风气。婚礼上成功人士袁华对着夏洛的一身行头赋诗“只身赴宴鸡毛装,都是同学装鸡毛”,引来同学对夏洛的一阵嘲笑。但在夏洛穿越之后,夏洛与袁华的身份地位发生了互换,夏洛成为成功人士,而袁华则变得落魄潦倒,这时夏洛让袁华为自己作诗一首,袁华说道:“英姿飒爽雄鸡装,飞上枝头盖凤凰。”两首诗形成的鲜明对比,将现实社会许多人对权贵趋炎附势的嘴脸展现得淋漓尽致。学生时代的袁华同学获得全区作文比赛一等奖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区长父亲》,这一片段在引起观众大笑的同时讽刺了当下社会不公正的现象,引发了观众对于现实社会“拼爹”这一问题的思考。
《羞羞的铁拳》中,借打假拳的艾迪生讽刺了为获取利益而操纵比赛、背离体育精神的现象。影片中吴良一手操纵着打假拳的黑幕,而身为拳联副主席的吴良之父吴德不但没有阻止反而成为幕后的支持者,身居要职但却被金钱腐蚀了灵魂,这在现实中也不乏其人。而剧中人物的名字吴良、吴德与“无良”“无德”同音,更凸显了人物的道德缺失和人格塌陷。对于马小所调查的运动员比赛偷服禁药的报道,审查科认为证据不足希望延后发报,马小直接质问“是证据不足还是上面有人打招呼了”。影片这一幕表现了现实中部分记者的困境,一方面想要秉持职业操守做揭露真相的新闻报道,但一方面又迫于各种压力而不得不放弃调查追踪。互换身体后的艾迪生为了毁坏马小作为一名知名记者的形象,开直播恶搞“铁锅炖自己”,这一幕正是在讽刺火爆的网络直播背后的乱象:网络直播的主播为了获得高额打赏,可谓是穷极各种手段。
开心麻花在话剧市场多年的经营与磨炼,使其作品深刻把握了话剧艺术的基因:现实观照和讽刺性。但这种基因需要经过电影手法的改造,才能真正成为一部“电影”,而不是一部“搬上”大银幕的话剧。
二、电影蒙太奇叙事:超越现实的荒诞情节
话剧和电影在时空的表现手法上存在很大的差异。话剧是舞台艺术,受到严格的时空限制,因此在表现时间、空间的转换时只能通过暗场和换幕等单调的方式来展现;但电影是活动的视觉艺术,它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借助蒙太奇手法和各类艺术特效,能够自由、迅速地变换不同场景。蒙太奇这种电影最基本的叙事手法,不仅仅要用在画面的组接上,更应该用在对故事情节及叙事时空的设计上。《夏洛特烦恼》和《羞羞的铁拳》均借助电影最基本的叙事手法,按照情节需要转换时空,打破了话剧将时空拘泥于舞台的表演形式,大大增强了情节的荒诞感。
《夏洛特烦恼》和《羞羞的铁拳》这两部电影均借助电影艺术手段打破时空限制,营造离奇的梦幻空间,同时与现实空间形成强烈的对比反差,让观众在欣赏荒诞情节的同时触发思考。康德曾说过:“在一切引起活泼的撼人的大笑里必须有某种荒谬背理的东西存在着。”荒诞的艺术手法体现出了深度的反思意识和极大的喜剧智慧,同时也是一种基于理性社会并试图打破这种理性的思维方式和审美方式。荒诞本身不是目的,电影创作者通过荒诞这种方式表达自身观点,其背后折射出的是创作者对于现实社会的看法,同时也激发观众的思考与反思。
荒诞化的喜剧电影为全片营造出一种超越日常生活的喜剧意境。《夏洛特烦恼》中夏洛从学生时代起就是一个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上学时被同学嘲笑、被老师欺负,走上社会以后同样是一事无成。然而当他意外穿越回学生时代后,他决定扭转自己的命运,靠“创作”出的一系列歌曲逐渐成为耀眼的明星。夏洛看起来写实的生活,本质上却是建立在幻想、欺骗与意淫上的一场黄粱美梦,随时都有坍塌的风险,使影片产生了强烈的荒诞色彩,实现了浓郁的喜剧效果。
《羞羞的铁拳》中因为一场意外的电击男女主人公发生了身体互换,性别错乱,最初的荒诞情节的触发点就像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牌,逐步引发一系列联动效应,推进故事情节的发展。在一系列找回自己的过程中,艾迪生从自暴自弃打假拳的日子逐渐醒悟,马小也在接踵而至的真相面前摆脱了以前的自以为是。演员在演技方面的细腻把握让这个荒诞的剧情给观众带来了极强的真实感,同时电影也牢牢把握住了一个内核所在:身份的转变必然会带来不同的看待世界的角度。当艾迪生和马小顶着另一个身份生活以后,知道了很多原本不可能从以前的自己所知的事情,因此所有的一切也都随之改变,电影人物在荒诞情节的推动下往前,直到发生质变,揭示出社会人生的荒诞本质。荒诞的情节引发了剧中人物的自我反思,同时也唤起了观众对于他者身份的思考。
如果说电影营造的是一个梦境空间的话,那这个空间基本是靠蒙太奇叙事手法建立起来的,在此基础之上,日益丰富的电影特效发挥了锦上添花的作用。值得一提的是,《夏洛特烦恼》和《羞羞的铁拳》并没有大量采用时下流行的高成本特效制作,而是借助最基本的电影叙事手法来凸显荒诞的故事情节,打破日常现实生活的僵化,使观众暂时剥离现实社会的意义体系,激发观众对日常生活之外的议题的深度思考,探索掩饰在表象之下的人性问题。可以说,开心麻花这两部喜剧电影抓住了电影最基本的艺术手法,是在“大制作”“拼特效”背景下对电影手法的一种质朴回归。
三、重归现实的大团圆结局:符合我国观众期待的审美心理
任何一个民族的艺术都是由它的心理所决定的,在一定时期的艺术作品和文学趣味中表现着社会心理。大团圆结局是我国叙事文学作品中比较普遍的现象,自唐代以来,至宋元明清,大量出现在一些小说、戏剧作品中,加上儒释道思想文化的长期浸润,中国观众普遍拥有期待大团圆结局的审美心理。从社会审美心理的层面分析,大团圆结局也是观众审美期待和创作者审美取向的两重视界的融合。《夏洛特烦恼》和《羞羞的铁拳》作为成功的商业喜剧电影,正是迎合了中国观众的这一审美心理和观影需求。
《夏洛特烦恼》中,夏洛人到中年,一事无成,大闹婚礼后的窘迫场景更是让他颜面扫地,然而意外地穿越回学生时代后,夏洛却做起了他的黄粱美梦。在这场梦中,夏洛以前的所有烦恼都化为乌有,所有现实生活中不满的事情都可以重新来过,可以潇洒地生活在自己的完美人生理想中。现实里压抑生活的夏洛,在他的梦境中将这一切都释放了出来。而观众又何尝不曾幻想过这种重回过去、重新来过的场景呢?梦境是人现实生活的反照,在梦境中我们可以圆了我们并不如意的现实人生,这一情节引起了观众的共鸣。在经过一场梦境穿越之后,重返现实生活的夏洛,因为体验过不同的人生轨迹,产生了新的人生感悟,重拾与马冬梅的爱情,能够接受并认可生命的不完美,最终从烦恼的人生中摆脱出来,和马冬梅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种重归现实的大团圆结局体现了夏洛对于人生态度的转变,也引发了观众对于人生更多的思考。
《羞羞的铁拳》中,艾迪生最终从浑浑噩噩打假拳的日子里醒悟,打败了吴良获得了拳王的称号,同时收获了与马小幸福美满的爱情。艾迪生的成功并不是一蹴而就的,经历了各种磨难,克服了层层阻碍,付出了艰辛的努力,正如影片中的台词:“我不知道再站起来需要多大的力量,但是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最终才收获了成功。而打假拳的吴良最终被击垮,吴良的父亲吴德因滥用职权并涉嫌绑架被撤职查办,观众收获了想要看到的结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付出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符合中国观众审美心理的商业喜剧电影结尾必将会收获成功。
累积超过37亿的票房收入,业内人士的普遍好评,开心麻花系列喜剧电影已经在中国电影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其成功并不来自天价的制作成本和强大的视觉特效,而是靠在话剧市场多年的磨炼,对社会现实和人性的敏锐洞察,对观众文化心理的深刻理解,以及对话剧、电影这两类艺术基本表现手法的质朴回归,从而孵化出了我国商业喜剧电影的新模式。这种模式尽管略显朴素,却具有长效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