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长恨歌》赏析
2018-11-14易欣宇湖北省武昌实验中学
■易欣宇/湖北省武昌实验中学
王安忆说起创作《长恨歌》的背景,“曾经听说一件事情,这个事件特别震撼我,说一个上海小姐在七十年代中期被一个上海小流氓杀了。使我感到特别奇怪的是,他们怎么样结识的?他们结识的道路是非常漫长的。我做的工作非常简单,就是王琦瑶怎样一步一步认识了小流氓。”经王安忆这个背景的介绍,故事反而变得简单了,一个结局,让人忍不住好奇这个故事的开始和过程,所以作者通过自己的人生经历和想象力,描绘这个故事,也由这个故事去抒发自己的一些观念并从中思考到一些价值,同时传递给读者,最后终于完美地来演绎这样一个悲剧。所以,生于上海弄堂的闺阁小姐王琦瑶,传奇般地成为“沪上淑媛”和“上海小姐”这样的代表性人物,然后成为上海爱丽丝公寓中众多等待爱情的一个女性,经历了风雨和繁华后,又重新步入上海弄堂平安里,宿命式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掀开又结束了大上海繁华的一个时代,却也盖不住新的繁华。
一、弄堂·流言·闺阁·鸽子·片厂
有的人第一次读《长恨歌》应该会惊异于其如此长的前奏描写。《长恨歌》的每一部分都以漫长细腻的大段大段似乎游离于主人公之外的事物描写开始,如第一部分的事物:弄堂、流言、闺阁、鸽子。
王安忆在《长恨歌》中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其高超的写作技巧,她采用的其实是传统的写作方法的开头,只是传统被人忘记了,反而让别人误以为是新的了。这些“弄堂、流言、闺阁、鸽子”,王安忆解释为是主人公的背景,最为真实和具体的背景,最需要读者去品读的背景,因为这背景就是人物的基础,是人物的性格的基础,也和人物相互影响。他们不是典型的环境,他们是活的,有血有肉的背景。王安忆说“我倒是觉得我的写法是最传统的。你去看雨果的《巴黎圣母院》,还有托尔斯泰的东西。现在的人都是没有耐心的,最好是直接切入主题,我觉得小说就是那样子的,小说写人,人是要背景的。”其实,王安忆即使是用传统的这种开法,也具备了自己的大胆和与众不同,因为和她一样在开篇用四章来长篇大段的写人物的背景,最后才引出一个主人公的毕竟是少数,也要求了读者的耐心,或许她就是想要通过这个为自己的作品找到适合她的作者,王安忆自己也说过很在乎自己读者的审美倾向。
传统型的开篇揭开了王安忆高超的语言技巧,其主要风格是叙事性的抽象性表述。这一时期的王安忆,逐渐地淡化了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观的影响,她潜心于以小说语言创造一个自己的独特的心灵世界……她的小说走过了天真单纯的语言阶段,发展到了语言意识的充分自觉阶段,并形成自己的独特的语言风格:一种叙述性的抽象化语言,这种语言表现出繁复缠绕、细致绵密、曲折幽深的特点。
这种语言风格首先就体现在对弄堂等意象的书写中,她使用了多重的比喻,而且这比喻是用多种东西来比喻一个事物,是一种博喻。同时也用抽象的来比喻具体的事物,出乎意料地赋予了弄堂、流言等生命力和感染力。
弄堂里的绿苔是“伤口上结的疤”,是“痛处”;爬墙虎是“帷幕”,太阳光是“巨大的力”。流言的阴沉之气是“薰衣草香味”和“樟脑丸气味”;流言是“草籽”,是“一线光”,是“一双绣花拖鞋”;闺阁里的梦是“一片浮云”,闺阁里的心事是“一点活跃”,闺阁里的等待是“束手待毙”,闺阁里的热望是“无果的花”,闺阁里的夕阳是“最后关头的述说”,是“一点无可奈何”。鸽群是“云雨”,是“太阳里的斑点”;王琦瑶是“绰绰月影”等等,使比喻具有了更多的力量和含义,描述了一个细腻而深邃的理性世界。郜元宝先生曾说《长恨歌》的比喻性语言是“语言之雾”,“朴素而富有蕴藏”,具有了繁复缠绕、细致绵密、曲折幽深的特点。
其次王安忆比喻句的句式,都是“……是……的”,以一种预设式的诱惑,使读者接受了作者的观念,“这种句式是城市图像意义解读的某种诱导,甚至是强制性的锁定。”王安忆正是通过这锁定了读者理解王琦瑶的背景,锁定了读者对于上海这个城市意象——弄堂、流言、闺阁、鸽子的理解。告诉人们,这是上海独特的历史文化和风俗习惯。这就是上海,这才是上海。
“片厂”这个元素,是王安忆注重写作逻辑技巧最明显的例证。故事的主体叙述从“四十年的故事都是从去片厂这一天开始的”开始,王琦瑶在那里碰见了命中注定的一幕,她灵魂里熟悉的一幕,即一个女人死在床边,床上的灯晃来晃去。这样一个起腻的熟悉的场景。故事结束在与片厂里王琦瑶看见的那一幕相似的自我死亡中。这样一种前后的逻辑照应和时间的前后对应在《长恨歌》中是可以罗列出很多的,表现的就是作者对于写作逻辑的一种尊重。
王安忆通过这些写作技巧,一开始便将上海那独具特色的艳丽和风情景象拉开了帷幕,将意向的重叠以反复华丽但又触动人心的语言印刻进读者的心里,这效果离不开其叙述性的抽象化语言,所以《长恨歌》也是一场“语言的盛宴与狂欢”,是“语言的生产基地”,王安忆以语言代替故事进度、从小处展开了上海的整个社会风情。这些特点在其对人物交流的描写中也彰显的淋漓尽致,她加入大量的主观议论,并且抛弃了直接引语式的对话方式,而是通过间接的或者是对人物交流时环境和氛围的描写来表现其人物之间的互动并推进整个故事的情节,十分具有魅力。
二、女性与男性的感情
《长恨歌》是一个以女性为叙事中心的小说,因为王安忆本身为女性,所以她对女性的生命有着更为深切的关怀和更加深刻的体认,同时她觉得女性身上更富有审美的东西,所以她喜欢在小说的创作中叙写女性。小说体现了王安忆深切的女性生命意识的认知和体验。
谈女性和男性的感情,其实正是在说男性和女性的关系,并非只是说女性和男性之间的爱情问题以及相互间的男女地位,还有女性和女性之间的情谊、以及男性对于女性的那种抛开爱情之外的尊敬和向往,如果要来分析《长恨歌》中的感情,我们首先需要把目光投向每个人物的性格、经历和他们之间发生的交集。
《长恨歌》中主要的人物并不多,他们是在一个以王琦瑶为中心的圈子里发生的一个时代的故事。王琦瑶,是上海这个城市里千千万万的王琦瑶中的一个王琦瑶。她是一个多面的人物,她有着看透一切的聪明,美丽,似乎看得开一切荣辱成败,但其实这也是有一个过程的,第一次试片的失败给了她打击,她也曾灰心过,更时常有过希望;在她和周围人物的相处中,也工于心计,去寻求自己的利益和享受,但是王安忆用上海整个时代的特色,为王琦瑶为她身边的整个世界寻找了一种善意的原谅,原谅他们的小心计和庸俗的享受。就像是《飘》中的斯嘉丽,他们同是拥有复杂性格的人物,正是这样的人物,才能代表时代,能代表现实里活的人物。
王琦瑶在少女时代拥有的两个同性朋友是吴佩珍和蒋丽莉。他们都是王琦瑶美丽的衬托者,一个更为敏感的默默付出,一个更为不顾一切的直率。虽然最后都由于彼此的间隙而分开,但他们之间的友情是最为真实的,即使复杂,带有虚荣,但因为真实,这一切都变得尤为可贵,也让我们唏嘘不已。王琦瑶之后的朋友:严家师母、张永红算是有着不可逾越的代沟的朋友,因为他们没有共同经历过王琦瑶最繁华的时刻,所以是欠缺的,他们也不是以一颗完全的真心去面对王琦瑶,是带着自我保守的甚至有一些天生的必然的看不起王琦瑶的想法(一个是由于王琦瑶的身份,而后者是由于王琦瑶的年龄)。薇薇作为王琦瑶的女儿,那应该是最平淡的王琦瑶,与她完全相反,但是却是割不断的坚实的,总让人觉得,幸好薇薇是可以算幸福的,像是对王琦瑶一生的安慰。
在与王琦瑶有关的重要男性里,除了李主任给了王琦瑶最想要的安全感,其他人都是王琦瑶坚强勇敢的一种反衬似的。王安忆小说中的男性形象从形体到心灵一般都比较模糊贫弱。她小说中出现的最多的男性性格是软弱怯懦,没有主见,依赖性强,像没有长大的孩子一样渴望女性的温暖和庇护。对于李主任,王琦瑶说,那该是她唯一彼此都有恩有义的一段感情(这里可能也反映了王安忆自己的恋父情结)。其他的人,都是退却的。其他人也都可以算作同一类男性形象,他们胆小懦弱,程先生作为第一个有机会和王琦瑶在一起的人,由于自身的犹豫始终处于备胎地位;阿二是崇拜式的爱慕,过于年轻而不敢主动;康明逊、萨沙都是逃避责任式的爱情;老克腊则是一种好奇式的,寻求如同母爱一般的温暖。他们都畏惧于时代外部的因素和自己内心的胆小而“抛弃”了王琦瑶,王琦瑶反而在这些背离中找到了更坚强的自己。小林作为王琦瑶的女婿,也是一种母亲式的尊敬。而长脚,则是最粗鲁与肮脏的时代记号,他作为新时代的负面附属品,一同摧毁着旧时代的尊严。
在王琦瑶与这些人物的交集中,她的特殊性就慢慢凸显,放大了,定下来了,成为王安忆心中的女性形象。她说她比较喜欢那样一种女性,一直往前走,不回头,不妥协……但现实中很少有女性能够真正的做到这一点,小说的虚构圆满了她的理想人物。
王安忆的女性意识是不同于女权主义的,在她的《长恨歌》里,没有对男性的绝对厌恶,女性是活在自己的女性世界里的主宰者。
王安忆用知识和生活来对比男女两性:“知识是软弱的,生活才是结实的,那谁来扮演知识,谁来扮演生活呢?我觉得还是女性扮演生活比较好。我觉得男性扮演生活没有女性那种美感,我也没有看到一个强大的、有生活能力的男性,可能是有,但我没发现。”《长恨歌》中,王琦瑶带领着咖啡馆里的闲聊、美月点心的品尝以及永远精致的服装,这些都是最踏实的生活里的细节。
王安忆将“上海小姐”这个传奇放到了普通百姓的生活里去讲,王琦瑶仍然具有以家庭、女性生活为中心的私人日常生活色彩,但是这个日常因为身份设定的特殊和所处城市的特殊而具备了不一样的意味。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风云变幻,王琦瑶似乎总是多在政治之外的人,她仍然可以消遣地过日子聊天,这种日常就成了一种不平凡的日常。甚至由于个人的遭遇,不断的爱情挫折,她一个人变得越来越坚强,自己抚养了自己的孩子,支撑了整个家庭,有着强大的人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