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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代全集的编选与编辑素养

2018-11-14陈学清

黄河 2018年6期
关键词:佚文赵树理全集

陈学清

新时代以来,伴随着文化热及中国文化走出国门,对作家及人文学者全集的编选出版工作,呈现出了升温的趋势。在这其中,编辑素养高下与全集质量水准的关系,成为一个需要正视的问题。在全集的编选出版过程中,编辑的责任与水准,不仅仅体现在版面格式、文字核准、注释规范等等编辑技术层面上,更体现在对全集内容的精准把握上,这是编辑匠与编辑家的根本性区别,在编辑日益趋于“匠”却远离“家”的今天,这一问题尤有提出并加以重视的必要。对全集内容的精准把握,可以体现在诸多方面,在此,我仅以《赵树理全集》为例,提出以下几点以求抛砖引玉。

第一,对佚文的尽量搜集。全集不同于选集之处,就在于要尽可能地将作者所有的文字都予以全面收集面世。在作者长期的文字生涯中,作者并没有保留自己全部文字的自觉,而是因了写作的冲动或者需求,随写随刊发,除了那些当时产生了较大影响的文字外,大量的文字均以佚文的形式,散落在曾经的大大小小的报刊上,且由于有些作者在写作时,对笔名的随意或者因各种原因,不断变换笔名,更增加了搜集这些佚文的难度。但这些佚文,对于认识作者的创作历程,理解作者的各种观点,解读作者的其他作品,评价作者的人格形态等等,都有不可替代的实证作用、文献作用。例如赵树理,出名伊始,即以其自身的创作高峰作为有成就有作为的作家而得到文坛的高度认可,解放区的周扬说他是“一位在成名之前已经相当成熟了的作家”,国统区的郭沫若说他“已经是一株子大树子”,且文坛立即将其作为实践毛泽东文艺思想的“方向”而推出。那么,赵树理创作及其风格的成熟期而不是高峰期,大致在什么阶段呢?李国涛先生正是依据了董大中对赵树理创作于1935年的小说作品《盘龙峪》第一章的发现,认为赵树理创作风格基本成熟于此时,这一观点,其后得到了学界的公认,并因此深化了赵树理与“山药蛋派”关系、与工农兵文艺思潮关系的研究。再如赵树理多次说过,他于1957年曾写过一篇《进入高级社,日子怎么过》的文章,可见他对其文的重视。但学界多年来,一直久闻其名,未见其文,2008年对此文的发现,则让人更能真切地把握到赵树理其时与当时思想主流的差异性,也更能深入理解赵树理其时给中央的上书,更能深入理解其后不久所创作的倍受文坛、学界争议的短篇小说《“锻炼锻炼”》。

第二,佚文既然这样重要,自然极大地刺激了对佚文进行造假的狂热,于是,辨别佚文真假也就成了编辑全集时所特别需要给以慎重对待之事,更由于这些造假多为对该作家有着相当研究的内行所为,所以,作为全集编辑对此的学识功力辨伪能力的提高也就显得十分急迫。古代史研究中,因为历史的久远,所以,关于真伪之争也就很多,诸如红楼梦研究中,曾有学者依据曹雪芹小像来研讨《红楼梦》作者及其生平,但当这小像有伪作之嫌时,其立足于这小像所作的对《红楼梦》作者及其生平的研究,也就成了沙上之塔。对赵树理的研究,虽然时日尚不久远,但关于佚文的真伪,却已经成为一个绝不应忽视的问题。例如,山西长治经办多年的《赵树理研究》曾经在2006年第43 期上刊发了从事赵树理研究的一丁先生《太行根据地文学艺术重要发现,赵树理致徐懋庸的信首次亮相》的重头文章,介绍了赵树理《致徐懋庸》的这篇“遗著”。研究赵树理的专家董大中先生据此将其编入具有权威性的六卷本的《赵树理全集》,此信其后又以16000元的高价为晋城赵树理纪念馆购买收藏。长治学院的李拉立老师又据此在中国现代文学的权威期刊《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9年第1 期上刊发《赵树理致徐懋庸信(1944年4月20日)刍议》一文,由于参与的学者、出版社、刊物均为权威级,所以,其真似乎不应存疑,而其时与延安文坛主流并不一致的徐懋庸与赵树理的关系,自然也就有了给以特别关注的必要。但其后经董大中等人的仔细辨析,终于发现这信却原来是伪造的。类似的事件,还有所谓的新发现的赵树理的佚文《就职宣言》这篇。《宣言》最初亦为山西长治的《赵树理研究》2006年第45 期所刊布,并用“编者的话”予以首肯,其后,学者张利以此为据,在《新文学史料》2009年第1 期刊发《释读新发现的赵树理抗战初期的一封就职宣言》,但其后经董大中等人辨析,这篇《就职宣言》仍是一篇伪作。所以,《全集》的编辑,如果以为这些佚文及对此的研究文章,曾经刊布于权威期刊或出版社,就轻易将这些佚文收入《全集》那就会使这些错误一错再错,造成不应有的后患。

第三,编《全集》虽说是尽可能地将作者全部文章收入,但在实际编辑过程中,会发现其实是做不到的,有些佚文无法找到固然是最主要的原因,但即使是已经找到的文章,有些也不可能悉数收入。《全集》的编辑不但应该有对佚文真假进行辨析的能力,还应该有对将哪些文章收录哪些文章不予收录的精准的把握能力。我举三个类型:

第一个类型,作者观点明显错误的文章。譬如,赵树理在1940年代初,曾经发表过《何应钦真该斩》,在批判胡风运动中,发表过《胡风集团哪里逃》《彻底肃清暗藏的反革命分子》等在其时迎合时风而在今天看来观点明显错误的文章,但正是通过这些文章,让我们得以看到中国知识分子精神历程思想历程的某个方面,所以不应该为贤者讳,而应该全文收录。在这一方面,应该学习、提倡郭小川后人在编辑《郭小川全集》时的精神,那就是,将郭小川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在今天看到是错误的文章、讲话也不加删节地全文收录。同时,正是因为对此的尽可能地收集全面,尽可能地全文收录,更可以精准地把握到作者与他人的不同之处独特之处。

第二个类型,准确度有差异的文章。譬如,《与长治市青年文艺爱好者谈创作》这篇文章有两个出处,一个出处是《山西日报》刊发的对赵树理在《群众文化》编辑部座谈会上的讲话的报道“辑录”,另一个出处是发表在长治《赵树理研究》第29 期上的贺真和根据他参加此次会议所作记录稿整理而成的《忆作家赵树理在〈群众文化〉编辑部座谈会上的讲话》一文。相比整理成分更重的“辑录”,记录稿虽然也有记录者主观成分在内,但两相比较,记录稿无疑更加贴切讲话者的原意。而且,上述两个文本在篇幅上也有明显的不同,记录稿篇幅更长些。如是,将记录稿入选《全集》似乎更为合理些。

第三个类型,众多的不能完全确定是作者所作的零散文章。譬如,赵树理曾经编过《中国人》周刊,并在这个周刊的一、二、三版上,发表过不少政论性文字,但在发表这些文字时,赵树理用了大量笔名,而现在,还很难确定哪些笔名是赵树理的。对于这类文字,一般需要经过专家学者的专门研究并基本达成共识后,才能收录于《全集》,编辑切勿为了体现创新,轻易将这些文字收录于《全集》

第四,古代史研究中,因为历史久远,当时传播的手工操作方式等原因,汇校本一直是编辑各种全集时为方家所特别看重的,甚至成为编辑学家的一门专门学问。其实,汇校本在现当代史研究中,同样不可忽视。《围城》的汇校本,是这方面的一个成功范例。如果说,诸如巴金、老舍、曹禺等著名的三十年代国统区作家,在1949年后,对在这之前的作品进行修订的修订本,让人在这之前之后版本的对比中,突出地主要地看到了这些作家思想上的变化,那么,类似赵树理这样的解放区的作家,其在1949年前后同一作品的不同版本中,则让人突出地主要地感到的是其在艺术上的精益求精。在这方面,董大中在我社1993年出版的《赵树理全集·后记》中,曾例举过几个非常精辟的例子,不妨照录一则如下:“比如《小二黑结婚》一九四四年二月华北新华书店再版本,开头是‘刘家峧有两个神仙,邻近各村无人不晓:一个是前庄上的二孔明,一个是后庄上的三仙姑。二孔明原来叫刘修德……’这里有个问题,是刘修德通篇都以‘二诸葛’相称,只开头介绍时说是‘二孔明’前后不一致。所以到一九五一年出开明版《赵树理选集》时,第二句就改成‘二孔明也叫二诸葛,原来叫刘修德’同时把‘邻近各村无人不晓’一句删去。这样一改,使人知道了二孔明和二诸葛原是一个人,但依然存在一个问题:一个人为什么要有两个外号呢?一个人有两个外号,再加上本名,共三个名字,实在没有必要。于是到一九五八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选集》时,‘二孔明’三个字被彻底删去,同时恢复了‘邻近各村’那句话……这样改后,小说在艺术上更臻完善了。”而通过汇校本所体现出来的巴金等人与赵树理等人在1949年后对本人原作修订的根本性区别,则给了研究者以广阔的研究空间,这又是与全集编辑者对汇校本的重视与努力是分不开的。

第五,照片在全集编辑中的重要性。如果说,在文字时代,编辑者对此尚无高度的重视与自觉,那么,在今天这样的一个图像时代,全集编辑中对此的忽视则应属不该。在这方面,文学史编写似乎走在了前面,杨义的《中国现代文学图志》《京派海派综论(图志本)》,贺绍俊等人的《中国当代文学图志》,吴福辉的《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插图本)》,范伯群的《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史(插图本)》等等,均可谓一时之选。在全集编辑工作中,图片的重要性亦自不待言,仅以《赵树理全集》编辑工作来说,众所周知,赵树理生前生活及工作照片均为数极少,但即使这样,仅有的几张照片其功用却也时有出人意料之处。至目前为止,比较重要的赵树理的塑像有八座。这八座塑像中的赵树理,神态各异,赵树理之子赵二湖曾评价其中的一座塑像说:“这块本来就没有生命的石头和从未见过的面孔,只是因为刻了‘赵树理’这三个字,我就必须认可,叫他声爹。”而《赵树理全集》中所收录的赵树理生前像片,无疑会是重塑赵树理塑像或者评价赵树理塑像的一个重要参照系。

第六,先进的科学技术,给图书的编辑与传播,提供了空前广阔的空间。例如,通过扫描二维码而查阅相关的链接内容,即是其中一例。在这方面,现当代文学史的编写与出版,仍然走在了前列。不妨设想,如果在全集譬如《赵树理全集》的编辑过程中,将赵树理各种文章产生时的时代背景资料、评价资料等等,作为链接部分分别列于其文之后,让读者通过扫描二维码而得以查阅,则无疑对深度理解赵树理全集的内容,功莫大焉,但这也给全集的编辑者,提出了过高的要求与期待。时代总是在不断地发展,全集的编辑工作亦应与时俱进,相应地,编辑人文素养的提高,则越来越成为了当务之急。新时代呼唤着文艺高峰的出现,同样地,新的时代,也在呼唤着编辑放弃匠人身份,向编辑家甚至是编辑大家迈进,让我们衷心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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