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美国传记电影的多维透视

黑 丹

(河南经贸职业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0)

从近年来的票房成绩以及主流奖项的颁发不难看出，传记电影在美国当代影坛中依然具有重要地位。一位位传主经由电影人的匠心独运，成为观众可触碰的对象。而由于美国特殊的商业语境和社会文化氛围，其传记电影独树一帜，具有多维度的解读空间。

一、美学解读

美国传记电影就艺术水准而言，在世界上是居于前列的。不得不承认的是，美国传记电影在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之间的协调，是具有典范意义的。如乔·赖特以丘吉尔为传主的《至暗时刻》(2017)，莫滕·泰杜姆以计算机之父阿兰·图灵为传主的《模仿游戏》(2014)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的真实遭际在艺术冲突的需要之前被进行了一定的剪裁和改写，如丘吉尔在卫生间致电美国总统罗斯福求援未果，图灵对于自己同性恋身份的公开态度以及与男友的交往等，电影都出于情感冲击力的考虑进行了调整，而传主的命运走向和整体形象是保持不变的。

此外，在外在的历史真实之外，美国传记电影高度注重内在心理真实的书写。如郎·霍华德根据约翰·纳什生平拍摄的《美丽心灵》(2001)和詹姆斯·马什以著名物理学家霍金为传主的《万物理论》(2014)，两位传主都是拥有傲人头脑，同时又饱受疾病困扰的人物。电影充分表现了人物的幻觉、梦境等，如纳什因精神分裂而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景象和人物，霍金在晚年重遇简时感到时光倒流等，电影利用影像的优势带领观众进入到传主丰富的内心世界中，显示出了强大的心理呈现力。

值得一提的是，美国传记电影在实践中充分进行了“肉身话语”的挖掘。“传记电影的成败或成就高低，最重要的，是‘肉身话语’(伊格尔顿)的强度强弱与高低之分。……社会存在于人生际遇的真相，在马克思那里，是通过劳动的肉身来显现，在尼采与福柯那里，是权力的肉身，在弗洛伊德那里，是欲望的肉身，在鲍德里亚那里，是消费的肉身；而在传记电影中，则是类真的肉身，或者说，肉身以宣言的方式，昭示人的历史。”在传记电影中，身体不仅是被电影人表现的客体，也是一个被电影人注入了概念的有机体。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便是汤姆·霍珀的《国王的演讲》(2010)。在电影中，国王乔治六世的口吃便是其具有缺陷的肉身，电影有意多次以特写镜头对准国王颤抖的喉部，以表现他的紧张与无助。在对国王战胜口吃，超越肉身缺陷的叙述中，电影实现了“四两拨千斤”，一方面，国王的寻医问药和艰苦训练，拉近了国王和观众之间的距离，也透露了英国君主制下平民与国王之间的微妙关系(平民医生罗格和国王的信任，民众对国王的爱戴和信赖等)；另一方面，王室面临乔治五世驾崩、温莎公爵退位的逆境，乔治六世面临着自己突然要登上王位，进行公开演讲的逆境，但是一切最终以国王和王室的胜利告终，这隐含的是英国在法西斯面前不屈的精神，这些都由“口吃”这个切入点表现了出来。而这并不是美国传记电影一开始便具备的，只要试看早期的电影如《左拉传》(1937)等便不难发现，其时美国传记片对于传主肉身的问询和阐释，还没到如此巧妙和深刻的程度。

二、文化学解读

电影是文化这一综合体的组成部分。人们普遍已经注意到，在美国电影中，诸多文化形态汇集在一起，形成属于美国的文化理念或现象，美国电影成为美国对外进行文化宣传的重要载体。而传记电影也不例外，在对传主的人生经历、传主生活的社会风貌进行介绍的同时，美国传记电影也在传达着“美式”的文化信息。

(一)个人英雄主义文化

美国电影进行个人英雄主义的宣讲，早已是老生常谈。在战争片、西部片、科幻片等类型片中，救世主式的，在危机之中挺身而出的主人公形象屡见不鲜，这一类人物迎合着观众对单枪匹马英雄的浪漫想象。而在传记电影中，这一类人物同样是存在的，只是相对于前述类型片而言，人物经历的真实性使其拥有另一重传奇色彩。如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萨利机长》(2016)，全美航空1549号航班的机长萨利在2009年的1月15日，在飞机因飞鸟而双发失灵的紧急情况下，将飞机迫降于哈德逊河，并指挥乘客和机组人员撤离，创造了全机155人全数生还的奇迹，这无疑是一次挽狂澜于既倒的英雄行为，是“后9·11”时代美国人(尤其是纽约人)的一剂强心针。而这仅仅是电影对萨利机长塑造的一部分，电影的另一个叙事重心在于安全运输调查委员会对萨利的调查。萨利最终顶住压力，说服委员会，解释了自己水面迫降的理由。至此，萨利完成了对命运的对抗。萨利同时承受着他人对自己的肯定与否定，表现出了坚强与脆弱。萨利虽然是一个凡人，但电影沉稳大气的叙事让观众看到的是一个古希腊式英雄。这也是美国传记片自《阿拉伯的劳伦斯》(1962)、《巴顿将军》(1970)一直延续下来的文化惯性。

(二)平权文化

经历了多年的努力，尤其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平权运动后，平权文化登堂入室，成为传记电影的主题、立意以及价值判断之一。平权文化认为，国民应该在资源、机会、服务等方面享受同等权利。在特奥多尔·梅尔菲的《隐藏人物》(2016)中，美国根深蒂固的男权对女性的歧视，白人对有色人种的歧视现象经由在NASA工作的三位女性的经历被揭示出来，凯瑟琳、多萝茜和玛丽三位女性在数学、计算机和工程学上有着不亚于白人男性的造诣，然而却因为性别和肤色在就学就业的过程中处处受阻，部分黑人也默许了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种族隔离设施，这种落后的违背人权，违背美国自由、民主价值观念的现象，与NASA的载人航天科研的先进性之间形成了一种引人深思的反差。电影中三位女性在为国服务上的成就和其对平权的推动形成双线叙事，整部电影洋溢着积极、励志的平权情怀。

(三)人文关怀文化

与已经取得社会共同认可的平权文化不同，传记电影中还会涉及一些小众、敏感话题，这反映着美国电影人的人文视野。好莱坞的左翼氛围使得美国电影有着较为浓郁的人文关怀文化，相对于社会主流认知或政府政策，美国电影往往在强调重视边缘群体、少数族裔，或保障个体尊严福利等方面要走在更前面，传记电影也不例外。霍珀的《丹麦女孩》(2015)如是，巴瑞·莱文森的《死亡医生》(2010)亦然。在《丹麦女孩》中，内心女性人格被唤醒的艾纳是一个性别认知障碍者，而艾纳的妻子格尔达则爱慕上了丈夫的女性人格，认识到了自己双性恋的一面，她们共同代表了LGBT这一在社会上属于少数者的群体，而传记电影要唤起作为“大多数”的观众的共鸣心和同理心，就势必要在人物的广度和深度上进行开掘。而《死亡医生》则以为了帮助病患解脱痛苦，不惜身陷囹圄，并背负上道德恶名的杰克·科沃基恩医生唤起公众对安乐死这一备受争议的议题的关注。在这一类传记电影的背后，电影人对于德性关怀的诉求是十分明显的。

三、消费性解读

美国传记电影作为高度发达的电影工业以及被消费主义渗透了的后现代社会的产物，其本身也具有消费性。这主要体现在，相对于宣扬国家意识形态，或以传主的精神启迪大众而言，市场因素才是电影制作者关注的主要方面，甚至名人的负面事件，如死亡或陷入法律纠纷等，都可以被商业化，也就是被以传记电影的形式进行消费。相对于在传记电影的创作上还更为保守的其他国家和地区而言，美国传记电影在基本确保其艺术性的前提下，又显示出了更强的营销性。

首先，出于对观众兴趣的积极把握，美国传记电影并不避讳拍摄仍然在世者的传记电影。“盖棺定论”既不是美国传记片的目的，也不是其创作的先决条件。例如，在马丁·伯克的《硅谷传奇》(1999)中，苹果公司的创始人史蒂夫·乔布斯和挚友史蒂夫·沃兹尼亚克、微软公司的创始人比尔·盖茨，及其合伙人保罗·艾伦等都成为传主。电影改编自保罗·弗列柏格与米迦勒·史文撰写的，曾经改写过不少IT界人士人生的《硅谷之火》，而非得到了乔布斯、盖茨等人的授权，以至于电影在问世后一度存在较大争议。电影拍摄的动机无疑是在于《硅谷之火》的热销，反映出人们对于苹果和微软两大技术帝国的浓厚兴趣。因此，在对传主的刻画上，电影所倾向的也并非挖掘其真正的一面，而是根据人们对乔布斯、盖茨等人的刻板印象进行塑造，并由此得出苹果和微软之间商业理念不同的原因。坚信“我们有更好的东西”的乔布斯被塑造为对产品精益求精的暴君，个性疯狂、孤注一掷，而认为“这不重要”的盖茨则深沉、冷静，更注重商业上的成功

其次，部分传记电影的拍摄有着仓促上马，为了贴合消费的热点而拍的一面，这样的高效制作固然实现了对市场的精准投放，但也有可能造成在艺术性上的缺失。例如，乔舒亚·迈克尔·斯坦的《乔布斯》(2013)筹备于传主乔布斯癌症缠身之时，在其骤然离世不久后拍摄，在令“果粉”们极为不满的iPhone 5S发布时上映，极大地利用了观众因惋惜、哀悼以及对于苹果公司正处于十字路口时的关切而形成的市场潜力。对市场的迎合是一把双刃剑。电影聚焦于乔布斯推出iPod以及私人感情等内容，本身是无可厚非的，但也正是由于电影的消费色彩浓厚，电影削减了乔布斯创立Pixar，乃至在罹患重病的情况下依然研发改变了智能手机行业，甚至改变了人类生活的iPhone等“果粉”熟悉的内容，也招致了“果粉”的不满。

最后，为了尽可能地引发观众的热议，美国传记电影会选择另辟蹊径，展现传主的缺陷。如大卫·芬奇表现马克·扎克伯格创业之路的《社交网络》(2010)，电影在将扎克伯格塑造为深刻影响人们社交方式的科技天才的同时，并不重点表现扎克伯格建立脸书的励志过程，也不表现其对于财富的饥渴，而是选择了以扎克伯格的两场同时进行的官司，在跳跃闪回中展现其人格中具有缺憾的部分。电影以扎克伯格在酒吧中在自己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出言不逊，伤害了女友艾丽卡，两人分手开始，随后扎克伯格建立了“撕破脸”网，在获取了温科沃斯兄弟的创意后，扎克伯格以各种借口避而不见二人，自己推出了理念几乎一致的脸书，而在创业前期从好友爱德华多那里获取了资金和凤凰俱乐部的人脉后，扎克伯格抛弃了爱德华多，稀释了他的股权，与自己唯一的挚友反目成仇。在电影的最后，扎克伯格不断地刷新艾丽卡的脸书界面，成为一个孤家寡人。电影本身并没有直接对扎克伯格进行道德判断，但是在扎克伯格这一角色上所体现出来的暴富、投机和背叛等标签，已足够切中观众对这位年轻亿万富翁的好奇心理。公允而论，强烈的营销意识尽管有时会对传记电影的艺术品质带来一定的损害，但这也成为美国传记电影富于活力和多元化的因素之一。

“谁想得奥斯卡，谁就去拍传记片好了。”这句戏言不断为美国角逐激烈的学院奖所印证，几乎每一年都有传记电影成为全世界目光聚焦所在。美国人乐于凭借传记电影来创造他们认可的历史，当代的传记电影，既是美国电影人美学追求的体现，也是美国文化重量的承担者，同时还体现出美国电影的消费性，可以说，是人们认知美国电影的特殊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