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田园竹枝词与新田园诗歌
2018-11-14
“新田园诗歌”作为一个概念,最早是1993年出现的,“开始是从内容出发,以反映新时期农业、农民、农村改革之‘新’的诗为‘新田园诗歌’”。尽管目前还没有一个权威的界定,但一般比较认同新田园诗应该是以“三农”为创作题材的诗歌(含诗词曲)。近些年,新田园诗的创作与研究方兴未艾,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尤其在创作方面,传统诗词的各类诗体都能发挥自己的特长,共同促成新田园诗的兴盛。其中,体裁别致的竹枝词表现活跃,尤为令人瞩目,已经引起研究者的关注。
一、竹枝词是与时俱进的诗体
中国传统诗歌常有“返祖现象”,即所谓的“复古传统”。这与我国古代政治思想的引导甚有关联,老子对远古时期“小国寡民”社会状态的眷念,庄子“古圣先王”之说,孔子“克己复礼”的主张,墨子称夏禹,孟子赞尧舜,圣贤影响所及,“复古”几乎成为中国人固有的思维态势,并直接影响到中国文学的发展。许结教授认为:“中国文学的复古传统,诚与政治文化的‘托古改制’传统相埒。”这种情况在传统诗歌领域尤为明显,连天才横溢的李白也说:“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古风》其一)他甚至还宣称:“梁、陈以来,艳薄斯极,沈休文又尚以声律。将复古道,非我而谁与?”复古之风在传统诗坛一刮就是两千年,时至今日,依旧强劲如初,例如在网络诗词界颇有影响力的“留社”群体,便以复古为标帜,提倡向传统诗词回归。“古”,如同一块磁性强大的磁铁,吸引着文人雅士趋之若鹜。
在复古意识的催化下,传统诗词的诸多诗体大多以典雅古奥为正宗。如明人吴讷《文章辨体序说》:“七言古诗贵乎句语浑雄,格调苍古。”清人方东树《昭昧詹言》:“七律句法,先须学坚峻用力,进以雄奇杰特,典贵警拔。”创作者一般也会将之视为基本法则。可凡事皆有例外,诗亦如此,譬如发展至清代而蔚为大观的竹枝词,就一直将贴近民生、与时俱进奉为圭臬,其内容具时新性、思想具批判性、语言具开放性,在复古潮中逆风而行,竭力挣脱往古的吸引力,成为传统诗歌中的另类。
首先,竹枝词在内容上注重对新事新物的咏唱,古事写得少,当下事写得多,贴近风土民俗,能反映广阔的社会风情,深具新闻特质,即时新性。如清人彭淦《长阳竹枝词》其七:“亘古初经绛水流,浇田敝屋尽沉浮。瘠民罪薄邀天鉴,不共荆人一夜休。”自注曰:“乾隆五十三年五月二十二日,水灾以日午至县城,县城居民避山阜以免,所漂沉者田庐耳,若入夜,则举县人殆矣,殆天怜贫民而薄谴之也。”这一首竹枝词记录的是乾隆年间湖北长阳县城市民侥幸躲过一次水灾的幸事,若非这首竹枝,此种历史的细节后人恐早已无从知晓。现在我们将此竹枝之所叙仅当做地方史料来看待,但在当时当地何尝不是一件重大新闻事件的报道?再如清人复侬氏、杞庐氏《都门纪变百咏》,是庚子年寓居北京的作者目睹义和团进京和八国联军侵略京城的情形而作。每首诗后皆有自注,也属今日之史料,当时之新闻。相类的还有无名氏《三年都门竹枝词》《十年都门竹枝词》,杨棨《镇城竹枝词》等等,这样的实例不胜枚举。
其次,竹枝词在思想上针砭现实,关心民瘼,颇具批判性。如清人秦荣光《上海县竹枝词》“风俗九”中列举了当时上海县的各种“阴暗面”,具有一定的警世价值。有直指娼妓败坏社会风气者:“倚门卖笑不知羞,款客当炉杂女流。廉耻四维浑忘却,直教村妇羡娼楼。”作者案曰:“邑最五方杂处,土娼向多,女教之坏实由于此。”有控诉吸食鸦片危及家国者:“杀人无血一烟枪,煎海干灯豆吐光。烁尽资财吸精髓,弱民贫国促华亡。”作者案曰:“鸦片烟筒名枪者,明其为杀人利器也。洋灯虽小如豆,而可煎海使干。英人以此促华之亡,华人不悟而争吸之,可谓大愚。”清杨静亭在《都门杂咏》序中说:“思竹枝取义,必于嬉笑之语,隐寓箴规;游戏之谈,默存讽谏。”有些人不了解竹枝词的发展变化,仅以《全唐诗》所载29首竹枝词有近一半以上涉及儿女之情,便认为它无非是阿哥阿妹卿卿我我的民间情歌,“以吟唱恋情为主”,实在是唐突佳人。
最后,竹枝词讲究趣味风味,在语言上追求口语化、通俗化、趣味化,故常常紧随语言之流变,将民间常用的、浅白的、风趣的俚语,甚至外来语汇纳入语库,具有鲜明的开放性。如民国罗汉《汉口竹枝词》咏香烟:“强盗商标三炮台,纸烟牌号亦奇哉。攻心伐髓君知否,寸寸巴沽是劫灰。”此诗除保留传统诗词的文言特性外,对时语也毫不拒绝,既有民国时期流行的香烟品牌“三炮台”,还有当时出现的“商标”“纸烟”等新词汇,更有外文的音译词汇“巴沽”,如此“开放”之举在其他诗体中是较少出现的,但在竹枝词中却是家常便饭。
兼具时新性、批判性、开放性的竹枝词不可能像其他诗体那样过于依赖过去的传统与经验,它们往往成为在诗词革新路上的前锋。鲁迅曾指出:“歌、诗、词、曲,我以为原是民间物,文人取为己有,越做越难懂,弄得变成僵尸,他们就又去取一样,又慢慢的绞死它。”庆幸的是,竹枝词在“文人”一次次地“绞”杀下,还能顽强地生存下来并越来越为人重视,与上述的三个特性不无相关。当然,我也并不否认复古在保持传统诗歌面貌以及对当代诗词创作推陈出新方面具有一定的意义。
二、竹枝词与田园生活的不解之缘
中国长期处于农业社会,中国的历代诗人也大多生活在诗情画意的农业社会,诗人的骨子里一般都具有田园情结,作为题材的田园诗与作为体裁的竹枝词缘分天成。
第一,竹枝词的起源与农业紧密相关。学界已有定论,竹枝词起源于古代巴人的祭祀之歌。《旧唐书·刘禹锡传》载:“蛮俗好巫,每淫祠鼓舞,必歌俚辞。禹锡或从事于其间,乃依骚人之作,为新辞以教巫祝。”《新唐书·列传第九十三》亦载:“州接夜郎诸夷,风俗陋甚,家喜巫鬼,每祠,歌《竹枝》,鼓吹裴回,其声伧伫。”那么,古代巴人所“祠”的是什么神鬼呢?清道光《夔州府志》卷十六“风俗”载:“开州,风俗皆重田神,春则刻木虔祈,冬则用牲报赛,邪巫击鼓以为谣祀,男女皆唱竹枝词。”还有学者认为,巴人的竹枝词起源于竹王崇拜,原是祭祀竹王的仪式歌。但无论是“田神”还是“竹王”,竹枝词所要敬祀的神鬼都是跟农业活动密不可分的。
第二,在竹枝词的发展演变过程中,田园题材历久不衰。中唐时期顾况、刘禹锡、白居易等人将竹枝词引入文人的创作视野,其在相当长的时期保留民歌风味,多以地方风土人情为主,兼及农事。如刘禹锡《竹枝词九首》中,就有“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银钏金钗来负水,长刀短笠去烧畲”这样描写山民劳动分工的篇章。可是相对于爱情主题和风俗主题,田园主题所占比例并不大。以农事为主题的竹枝词大量出现在明代。万历年间,邝璠所编《便民图纂》是一部反映苏南太湖地区农业生产的著作,其卷一“农务之图”“女工之图”便题有31首涉及稼穑民生的竹枝词,目的是将耕作之事“系以吴歌,其事既易知,其言亦易入,用劝于民”,在这里,竹枝词(吴歌)起到了农业教科书的作用。如《耕田》:“翻耕须是力勤劳,才听鸡啼便出郊。耙得了时还要耖,工程限定在明朝。”明清以降,城市元素的加入使竹枝词逐渐剥离了一些“土气”,但农业劳动依然是其基本的创作素材之一,是地地道道的“乡土文学”。
第三,竹枝词对田园生活的描画全面深入。历代竹枝词对田园生活的关注面非常广泛,几乎是全景式地描述。有涉及民俗的,如黄逢昶《竹枝词》第十八:“槟榔何与美人妆?黑齿犹增皓齿光。一望色如春草碧,隔窗遥指是吴娘。”自注曰:“台中妇女,终日嚼槟榔,嚼成黑齿,乃称佳人。”第五十:“岩疆犹见古衣冠,独苦荒山白骨寒。有孽难逃归去后,请公入瓮便抛棺。”自注曰:“闽中风俗:人死埋葬后,必检骨于瓮坛。富者用石灰窑砖封于土面,贫者即以瓦瓮置诸山中。若不如是,其心不安,无颜对亲友。然仕宦秉礼之家,则不闻有此。若乡间愚民,虽迭经地方官出示严禁,习俗移人,今犹如故。”有涉及民情的,如章乃谷《民国新年越中竹枝词》第五:“分岁家家兴转豪,十肴粽子又年糕。富人欢笑穷人苦,避债多添此一逃。”穷人度年关之难,可见一斑。林树梅《台阳竹枝词》其三:“阿侬生小住台湾,不羡蓬壶飘渺间。愿借一帆好风力,随郎西渡到唐山。”自注曰:“南洋诸番称中国为唐,称内地亦曰唐山。”此首既鉴民情,也反映了台湾与大陆的亲密关系。有涉及民事的,如康尧衢《沽上竹枝六首》其四:“隔河遥指尹儿湾,残梦楼倾一水间。黄卷有儿酬素志,青灯不惜老红颜。”自注曰:“佟蔗村弟妇孀居此楼,教子成进士。”彭淑《长阳竹枝词五十首》第三十:“劝郎切莫上川西,劝侬切莫下竹溪。川西虽好风波险,竹溪虽好有别离。”自注曰:“长阳俗,重去其乡,戊戌己亥之间,有挟家赴竹溪、房县者,至,卖其妻,在长阳为异事也。”
竹枝词的时新性、批判性、开放性特点,以及与田园生活的天然关系,使得它非常适合田园诗的写作。在民族复兴的当下,创作者思维的放开也使竹枝词在新田园诗词领域的舞台空间更大。
三、竹枝词与新田园诗相契合的现状
实践证明,在新田园诗的创作中,并非所有的诗体都能胜任,七言四句的绝句体倒似乎较能适应新题材,如侯孝琼教授就认为,“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旧瓶装新酒,运用传统形式创作的新田园诗歌有了很大提高。其中七绝、词、曲都有了可喜的成绩。不可否认,这里还有很广阔的提升空间。如律诗还不够成熟,词牌、曲谱的运用相对集中,用语过于直白,等等”,颇能洞中肯綮。在列举的七绝、词、曲、律诗这几种诗体中,侯教授唯一没有对七绝指出问题,似乎对七绝在新田园诗歌的创作成绩还是比较肯定的。她所说的七绝,就包含了“杨柳枝、竹枝词等民歌”。
竹枝词与七绝的界分历来就比较模糊,但还是有迹可循的。如有主张以“风趣”别七绝者,“竹枝泛咏风土,琐细诙谐皆可入,大抵以风趣为主,与绝句迥别。”还有主张以“风味”别七绝者,“风味是竹枝词区别于七绝的主要标志。这种风味包括不同的地方的、不同行业的、不同时代的等等。……形成竹枝词的风味,需要作者使用通俗鲜活的语言,铺排风土世情的具象。在格律方面可依托近体,也可从古体,不拘一格,上口为佳。”以“风趣”或“风味”来区分竹枝词与七绝,虽不能包治百病,却也八九不离十。如下文将列举的一些作品,作者虽没有标明是竹枝词,但其风趣、风味却与之相符,通常也可以纳入竹枝词的范畴。
竹枝词介入当代田园生活已呈现出朝气蓬勃的态势,为传统诗词在当代的复兴吹响了鼓舞人心的号角,是新田园诗创作的生力军,现姑且将之称为“当代田园竹枝词”。
(一)从内容来看,是否反映新时代农业、农民、农村这“三农”题材,是判别“当代田园竹枝词”的试金石。
就“农业”而言,当代田园竹枝词将新时代的农业生产方式作为表述对象,呈现出与往古绝然不同的面貌。如写农业生产工具的变化,王先佐《割谷》:“自古农夫背向天,弯腰割谷苦经年。而今稳握农机杆,横扫千畦不用镰。”徐耀寰《机耕》:“黄牛退役铁牛忙,耕了南厢又北厢。一串隆隆声响后,泥翻黑浪吐芳香。”写农业科技改革,吴向东《育秧》:“泽惠三农科技奇,育秧工厂竟无泥。订单供应优良种,万户千家习俗移。”写农产品的新型销售形式,路桂英《销售》:“溪水清清映彩霞,老农楼阁话桑麻。鼠标一点连天下,销货订单签到家。”写新农业生产技术的传授,谢清泉《山村电教》:“远程电教进山村,科技兴农四季春。听罢专家培植课,禾苗一夜长三分。”
就“农民”而言,当代田园竹枝词将广大的农村居民作为描述对象,不吝啬赞美,也不遮掩问题,如实表现他们的喜怒哀乐,以反映新农村建设的真实面貌。如写新农村的时尚村姑,伍锡学《插秧女》:“花香岚气扑桃腮,一串银铃碾软苔。村女插秧明镜里,红单车下绿拖鞋。”写农村的幸福爱情,刘贵连《春插》:“碧水红霞经纬长,莺歌织进绿春光。姑娘羞说后生帅,直赞农机会插秧。”写农民工的贡献,李如焱《农民工》:“张村建好建王村,林立琼楼耸入云。低矮板房栖息处,农工撑起九州春。”写农民工的辛酸,吴华山《打工心语》(其二):“夜隔山山天一方,手机怕问稻收忙。弯弯新月镰刀似,不割秋禾在割肠。”写农村留守儿童问题,李明《农村留守儿童》:“放假校园停了炊,一双姐妹泪纷飞。抬头望月思亲切,何处是家何处归?”写农村空巢现象,张庆辉《过阿子营》:“闲卧墙隈小犬乖,春风兀自绿榆槐。一村寂寂无青壮,老叟当门正劈柴。”
就“农村”而言,当代田园竹枝词将视野投向新农村建设的方方面面,展示新农村建设的成就,也指出建设中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如写渔业村的产品交易活动,刘贵连《渔业村》:“夜来春涨半篙深,渔火相招万点明。车辆纷驰赶早市,长街挤乱买鲜人。”写山村与城市接轨的新生活,溪翁《山村洗衣机》:“棒槌搓板已辞家,井畔塘边少絮哗。主妇无须弄酥手,西施不再浣溪沙。”写新能源在农村的普及,杨德峰《乡居小咏》:“炊烟昔日比邻升,沼气推行现正兴。再看农家房顶上,新添一景太阳能。”刘修珍《山村剪影》:“煮饭何须稻草烧,点燃煤气炒青椒。兴来隔日翻花样,最爱香菇下粉条。”写农村的住房改善,安茂华《打工返乡》:“打工出国赴欧洲,十载回归为啥愁?欲觅老家原住地,靠山一片是新楼!”写移民新村建设,孙宇璋《移民新村》:“让出高山重建村,红楼栋栋戏流云。机耕机播机收割,搂住春风赞脱贫。”写乡村的农闲生活,苏少道《晚会》:“坪上霓灯伴月明,山歌响处掌声鸣。争看大嫂新潮舞,瘪嘴阿婆笑不停。”
(二)从创作来看,当代田园竹枝词在保持传统本色之余,比传统竹枝词构思更巧妙、手法更丰富。
一方面,在构思上,传统竹枝词多平铺直叙,偶有含蓄委婉之趣,而当代田园竹枝词于起承转合之际运思更加巧妙。竹枝词例属七绝之体,构思亦与七绝之婉转变化相若,尤其重视三四两句的辗转腾挪。(1)有着力于第三句,转折而生波澜者,郭军民《果翁》:“老圃锄花破雾还,莺声片片两肩担。一头扎入春光里,收片秋阳才下山。”第三句出人意外,打破了前二句刻画人物时所构建的画面平衡。王涛《田园随笔》:“绿水青山迎曙光,夏风过处稻飘香。黄莺怎解农家乐?伊妹儿销万担粮。”第三句陡然发问,吊起读者的胃口,激发阅读的兴趣。蔡柏青《晒太阳》:“李伯刘哥挨土墙,日头晒得且编筐。话题聚在惊蛰后,整地犁田好下秧。”前二句俗语俗字,平平淡淡,至第三句则用语不凡,画风陡转,让读者打起精神。(2)有诗尾着力者,在第四句抖开包袱,亮出谜底,让人恍然大悟之际,获得阅读愉悦。苏少道《卖花》:“冬日棚栽二月花,杏枝梅蕊灿如霞。村姑踏雪卖花去,早把春天送万家。”将“花”暗喻为春天,给人以无限遐想。毕太勋《渔家》:“一港清流出翠微,轻波荡漾桨声飞。村头犬吠暮烟起,鱼满船舱带月归。”尾句如画龙点睛,为渔家生活平添温暖安详的诗意。何运强《山里人家》:“青瓦三间傍小桥,炊烟袅袅近云霄。篱前菜地青葱里,学步儿童追小猫。”诗中有画,前三句都是背景,第四句才是亮点。虞宗凡《庐山农家乐》:“南山脚下菊篱傍,陶令贤昆懒种桑。今日桃源新气象,卖茶卖酒卖风光。”新农村的农家之乐何在?最后三字足可让人开怀大笑,此句可谓注解乡村旅游经济的传神之笔。(3)有三、四句一起着力,共同构建诗意者,使诗作具言外之意,味外之味。郑运官《采棉婆婆》:“村桥流水叫归鸦,陇上银棉衬彩霞。巧手婆婆摘暮色,背回月亮哄孙娃。”这个“巧手婆婆”简直就是天上的神仙婆婆,引起读者对田园生活的诸多美好向往。廖灿英《犁田》:“春天来到犁耙上,汗播西畴耕事忙。昨夜一镰秋穑梦,手头还有稻花香。”农作本是辛劳之事,可是在诗人的笔下,田园生活充满诗情画意,这也许就是田园诗人存在的价值吧。张本应《卞庄竹枝词》(其三):“入股农田上合同,粮居左右菜居中。漫言又作打工族,我是自家钟点工。”尾句是对一些地方采取土地股份合作制新形式的诗化诠释。
另一方面,在写作手法上,当代田园竹枝词充分借鉴现代诗歌的修辞技法,呈现出既卓越不群,又深接地气的品质,愈发成为民众喜闻乐见的诗歌体裁。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诗歌是语言艺术的高度体现,修辞格的运用是语言艺术化的基本手法。现代诗歌在修辞格的运用上,最大的特色便是各种修辞格的融合用法。例如“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徐志摩《沙扬娜拉》),便是明喻与拟人的融合。在当代田园竹枝词中,这种融合用法也越来越常见。如李恒生《渔村黄昏》:“曲岸闲言鸟不惊,池塘碧水映山青。夕阳抽走柳丝后,听取蛙鸣一两声。”第三句是拟人和摹绘手法的融合。明明是夕阳西下,柳树被夜色遮掩,作者却将夕阳当做人来写,尤其是“抽走”的动作,使常见之景变得诡奇巧妙,是谓“用常得奇”再如朱本喜《秋江渔影》:“半山红透半山青,瑟瑟秋江入洞庭。风动渔歌归棹晚,一船收尽满天星。”第四句融合夸张与比喻之法,显得潇洒之极。再如谢燕《拍油菜籽》:“留住三春荚里藏,拍开粒粒小晴阳。但期日晒修成果,炼得人间第一香。”首句将“三春”拟人,颔句将油菜籽暗喻“小晴阳”,颈句再拟人,尾句既以“香”借代菜油,又以“第一”夸张之。小诗一首,修辞如此繁复,读来却轻松欢快,趣味盎然,传统诗中少见,现代诗中多有。再如李作显《牧羊曲》:“谁把珍珠岭下抛?牧羊姐妹气雄豪。一鞭赶去白云落,旷野茫茫滚雪涛。”一二句融合比喻、设问与摹绘三法,三句用借代与夸张,四句用摹绘与比喻。想象之美,于中可品而味之。与之相类的有樊泽民《甘南草原》“曲水潺潺芳草茵,蓝天净土碧无垠。姑娘艳若山花灿,马上挥鞭牧白云”,只是修辞技巧相对保守一些。当代诗歌的修辞技法相当复杂,相比之下,当代田园竹枝词尚未能全盘接受,但已经比传统诗词有了较大突破。个人以为,诗词与时代接轨,恐怕还是得从修辞上着手。
当代田园竹枝词是新田园诗中的一颗耀眼的明星,它承续传统并与时俱进,将继续担任田园的记录者,历史的佐证者,只要田园不消失,田园竹枝词也必然风光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