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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春风

2018-11-14

电影文学 2018年5期
关键词:批斗

1.天安门广场 秋日

红卫兵们抬着“坚决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大块标语牌行进着。

天安门广场像一片人的海洋,大部分人穿着绿色军上衣,戴着“红卫兵”袖章,胸前别着毛主席像章的男女青年学生,高举并使劲摇动着手里的《毛主席语录》红皮书,有的高举着毛泽东主席画像或红旗,激情澎湃,热泪盈眶,喊着“毛主席万岁”,向着天安门方向涌动。

远处是被海洋似的人群簇拥着,像一根桅杆的人民英雄纪念碑。

2.正阳门 黄昏

正阳门笼罩在紫红色的晚霞里。

3.天安门广场 夜

人群向远处的天安门涌动,天安门城楼像一只颠簸在波涛里的乌篷船。

以上三个画面按着波涛涌动的节奏晃动着,贯穿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

4.一大院 夜

密密麻麻一团蚊虫、蛾子在电杆灯盘下旋飞乱撞,《大海航行靠舵手》歌曲声渐渐小去。

“坚决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打倒戴绍堂!”

这里在开批斗会,一群人向低头站在一礼堂侧面墙边的几个人喊口号。

人群前边一女学生领喊口号:“打倒邓童!”

北京崇文区某局局长戴绍堂(54岁)低头站立,旁边依次低头站立着某局党委书记邓童(53岁)、某局办公室主任言世瑜(52岁)、某系统职工学校党委书记李良玉(女,49岁)、某处主任郝文(53岁)、某局局长刘颂国(52岁)、某局党委书记魏风(48岁)。七人脖子上挂着大牌子,牌子白底黑字,名字上打着红叉。言世瑜牌子上写的是“保皇派言世瑜”,其他六人的牌子上写的是“走资派”。

人们跟着喊口号:“打倒邓童!”

言世瑜稍微抬眼瞟了一眼人群。

一女学生领喊口号的画外音:“打倒言世瑜!”

人群后面的明丽(55岁)和长子言义(30岁)、儿媳许小燕(28岁)也跟着人们呼口号:“打倒言世瑜!”

言义抱着的5岁多的女儿言玲玲问言义:“爸爸,你们也喊打倒爷爷?”

言义和许小燕只是瞅了瞅言玲玲。

明丽拉住言玲玲的一只手:“玲玲,回你们家还是跟奶奶回呀?”

言玲玲从言义身上挣着下来:“跟奶奶,我要等爷爷回来!”

明丽领着言玲玲看了一眼言义和许小燕,走离人群:“妈和玲玲先回了。”

言世瑜等仍低头站立。

人们继续喊着“打倒李良玉”、“打倒郝文”等口号。

言玲玲纳闷地看着前面的路:“爷爷怎么是保皇派呀?什么是保皇派呀?保皇派是不是保卫皇帝呀?还有皇帝吗?”

明丽微微一笑:“奶奶说玲玲这小脑瓜里,问题还真不少啊!”

“打倒魏风”的口号声盖过了他们的话。

5.暖水瓶厂职工食堂 日

几十号男女工人在几张长条桌子上吃午餐,有的还在窗口打饭。

明丽微笑着对周围的工人们说:“说心里话,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们,可谁都有卷铺盖、贴邮票的一天,希望你们再选个比你们明大姐好一千倍、一万倍的工会主席!”

稍远座位上约40多岁的曹东标提高嗓门调皮地说:“大姐能不能别退休呀,哥们儿们会想死大姐的!哥们儿们,是不是呀?”

工人们一阵哄笑,男工人们都起哄:“对呀!”

有个男工人假装哭了:“大姐一走,我们可怎么活呀!”

大家哄笑着,有的人真哭了。

6.明丽家院内 日

剃了半面头发的言世瑜从院门走进院子。

言玲玲吃惊地望着言世瑜:“爷爷,爷爷怎么成这样了?”被吓哭了。

言世瑜拉起言玲玲的手,边往正房里走,边微笑着说:“玲玲不哭啊,爷爷没事,今天我们在演一出活报剧,就是在街头演戏,红卫兵们让爷爷演一个坏蛋,就给爷爷化妆成这个样子了。”他蹲下,笑望着言玲玲,“玲玲说,爷爷这样也还不太难看吧?”

言玲玲抹了抹眼泪,默默地摇摇头。

言世瑜爱抚地摸着言玲玲的脸蛋,为玲玲擦着泪痕。

7.暖水瓶厂职工食堂 日

明丽伸长脖子笑对着大家:“你们从来都是大姐大姐的,你们叫得亲,我听着也亲,你们这样对大姐,大姐真的很高兴!”她抹了抹眼泪,“大姐谢谢大家了!大姐希望你们运动和生产两不误,把我们的暖水瓶,还有我们的热情热心,送进城乡千家万户!”

有不少人擦眼抹泪的。

一个外号叫二嘎子的拍着桌子,顿足捶胸的样子,用《远飞的大雁》的曲调,哭腔唱:“亲爱的大姐,请你不要走,你走了我们咋活呀,我们干脆就死了算球了吧!”

许多人泪水盈眶地哄笑着。

明丽对面约50岁的石志国把饭盒里两个已剥了皮的腌鸡蛋给明丽饭盒里拨了一个:“这是您弟妹听说明姐要退休了,让我也给您带了一颗,她总也忘不了您给我们分了宿舍。”

明丽笑了笑:“嗨,那是厂里分的,可别记在大姐头上。平时大姐没少吃你的蛋,可是弟妹给的这一颗,倒很特别呀!”

二嘎子玩笑着说:“石志国,哥们儿都嫉妒死你了呀!”

石志国看了一眼二嘎子:“别开玩笑了,哥们儿都想哭了!”说完就捂住了眼睛。

女工刘京花起哄说:“大家看呀,石志国舍不得大姐走,真的哭了哎!姐妹们都嫉妒死明姐了!对不对?”

女工们都起哄说:“对呀!就是嘛!”

明丽抓起桌子上的一块菜叶向刘京花打过去:“好你京花,你不站在大姐一头,也跟着坏小子们起哄呀你!”她笑笑,“退休也好啊,可以回家安心侍候老头子了。”

明丽旁边的李秀华低声和明丽说:“就是,也省得划清界限了。”

明丽淡然一笑:“嗨,我又不是书记、厂长,用得着吗!再说了,一个锅里吃饭,一个炕上睡觉,就差一个被窝了,怎么划清界限呀,除非厂里再分我一间宿舍!”

二嘎子凑过来:“什么呀,一个被窝是肯定的,就是姐夫不,大姐也不干呀!哥们儿说对不对?”

人们起哄:“那是!”

明丽笑着瞪了二嘎子一眼,然后让他看石志国:“看志国兄弟,还真哭了?哈哈!”

石志国擦了擦眼睛,扑哧一笑:“大姐,您下午就回家了,您得让兄弟亲一口。”

明丽笑笑:“亲吧!”

石志国走近明丽抱住:“哥们儿看好了啊,我可要亲大姐了啊!”在明丽的脸上亲了一口。

大家热烈鼓掌叫好。

明丽高声对大家说:“饭后咱们照张相,想大姐就看看照片啊!”

8.暖水瓶厂传达室 日

约60岁的王秋林师傅慌忙从传达室里出来,向大院里面跑去。

厂区道路两旁的银杏树叶金黄金黄的,两侧几排房子上有“暖水瓶第一车间”、“暖水瓶第二车间”、“暖水瓶成品库”等勾白边的大红字,字体已褪色,斑驳脱落。

9.暖水瓶厂职工食堂 日

李秀华抱住明丽在脸上亲了一口,把脸埋在明丽肩头哭了。

明丽招呼大家:“想亲大姐的就来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啊!”

大家向明丽蜂拥而来。

二嘎子在明丽脸上亲了一下,招呼大家:“来呀,把大姐抬举起来!”

石志国等几个男工人把明丽抬举起来,一下下地抛向空中,人们拍手喊着,叫着。

王秋林急匆匆跑过来,拉住石志国:“快把明主席放下!快放下!”

王秋林铁青脸色急忙拉明丽往外走。

人们安静了,一个个纳闷地神情。

10.暖水瓶厂职工食堂外 日

王秋林边焦急地拉着明丽走着,边紧张地低声说:“明主席,您先别着急啊,别着急啊!是这样,您家言义打电话说,家里出了点事,让您赶紧回去!”

明丽焦急的神情盯着王秋林:“什么事?”

王秋林吞吞吐吐,结结巴巴地说:“说,说是,您,您家老言……不过已经救下来了!”

明丽急忙跑走了。

王秋林对着明丽的身背喊:“骑车千万慢点啊!明主席,别着急啊!”

11.暖水瓶厂职工食堂 日

石志国慌张地推开餐厅门,向餐厅里用力挥了一下手。

12.暖水瓶厂大院 日

石志国等20几个人骑着自行车飞快向大门外冲去,他们身后掀起路上金黄色的银杏叶跟着他们滚飘而去。

13.北京团城西南边桥上 日

石志国等人由西向东飞骑而过。

14.明丽家东屋 日

剃成阴阳头的言世瑜躺在窗前的大通铺上,两眼呆呆地瞪着屋顶。

明丽、言义、许小燕、言义的弟弟言理(约25岁)、言义的妹妹言梅(约21岁)、言玲玲围在言世瑜身边,无助又着急地看着言世瑜。

明丽抚摸着言世瑜的手:“老言,说话呀!能说话吗?”

言义等人焦急的神情。

明丽微笑着打了言世瑜两个耳光。

言世瑜“啊!”地长声大叫了一声,清醒了过来。

明丽笑着:“看,你爸就欠抽!”

言世瑜很生气地看着明丽等人:“唉!你们,再让我活受罪呀!”

15.明丽家院内 日

石志国等人急匆匆进了院,许多人着急地从窗户上往屋里看。

明丽从屋里出来,微笑着说:“你姐夫他不想活了,要上吊,老二言理来得及时,解下来了,也让大姐两巴掌给打醒了!来来来,快进屋!”

石志国:“用不用送医院?”

明丽笑笑:“不用,就像提鸭子那样,没伤着什么。接下来的精神安慰,大姐是你姐夫最好的心理医生,弟兄们快进屋呀!”

石志国微笑了一下:“啊呀,可把大伙给吓坏了!没事就好,大姐好好安慰安慰姐夫,大姐的东西,我们明天给大姐送回来,我们走了!”

明丽:“不用,大姐明天还得去一下,再说,还要照相嘛!咱们找北京城最好的照相馆!”

石志国:“那好,前门口的大北怎么样?我去联系!”

明丽:“那敢情好!”

石志国突然说:“不行,我得进去看一下姐夫!”说着,大步进屋。

其他工人返回走到窗根往屋里瞅。

16.明丽家东屋 日

石志国拉住言世瑜的一只手,言世瑜微笑了一下。

石志国俯下身子看着言世瑜:“老姐夫呀,您怎么这么大的领导干部,竟要干傻事呀你!”

窗外的工人们挤在一起微笑看着屋里。

石志国:“您就欠我大姐掴你两巴掌啊!您就欠揍呀啊!”

窗外的工人们都笑了。

石志国看着有点不好意思的言世瑜:“您就舍得扔下我大姐呀你!啊?”

17.明丽家院内 日

明丽在屋门口微笑听着石志国在屋里的说话。

石志国画外音:“告诉老姐夫吧,大姐是我们的大众情人,您要走了,我们弟兄们非抢成一锅粥不可!您好好掂量掂量吧您了!”

工人们隔着窗户朝屋里鼓掌,有几个人叫好:“说得好!”

二嘎子:“我们不打架,那样对大姐不恭,我们要文明竞标!”

明丽笑着:“这些坏小子!大姐是退休了,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石志国笑着从屋里出来,边往院门口走边乐呵呵地说:“不打不骂,他就不会醒悟!”

明丽送着他们:“看看把弟兄们给惊动了,放心吧,大姐得好好开导开导你姐夫!”

18.明丽家东屋 日

言世瑜推开准备给他推头的言义:“红卫兵不让推光!”

明丽从堂屋进来:“推光!就推光!他们还吃了你不成!他们要是嫌推光了,斗你斗得不解气不好玩,就让他们给你弄半个假发套戴上。反正我们推光了,一时半会也长不上来!”

言世瑜无奈地望着妻子和孩子们。

明丽:“给后脑勺扣半个假发套,走到大街上,京城一景呀,前清遗老遗少啊,哈哈!”

言世瑜苦着脸,扑哧苦笑了一下。

言义等几个子女都笑了。

明丽继续说笑着:“你还保皇派呢,你连自己个都保护不了,抹脖子上吊,算什么好汉你!要死,怎么也得死在皇帝之后呀,那才算你忠臣殉国!死也得死其所,要比泰山还重,你这样死,比鸿毛还轻,毛主席‘老三篇’的《为人民服务》白学了?”

言世瑜长叹一声,慢慢地坐起下地。

19.明丽家堂屋 日

言世瑜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唉!戴局长,昨天夜里,就……也是被剃成阴阳头没脸见人呀!”

明丽等家人跟着来到堂屋。

明丽惊讶地神情:“啊!家里没人在旁边吗,他怎么能……”

言玲玲把言世瑜拉到沙发上坐下,然后搂着言世瑜的一只胳膊。

言世瑜抽出言玲玲手里的手臂搂住言玲玲:“家人,都和老戴划清了界限,也没在一个房间里睡嘛!”

明丽突然把看着言世瑜的目光移到子女们身上:“妈在家里跟你们说啊,记住,你们为了前途,可以和你爸划清界限,给外人看嘛。但是,我们永远是你们的父母,任何人,任何力量,任何时候也变不了。你爸如果有什么做的不对,包括妈,你们可以批评,批判,就是不能六亲不认。”

言义等人微笑看着明丽。

明丽:“不是主张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嘛,我们在家里也应当这样嘛,谁有什么,一家人坐下来说说嘛!”在沙发上坐下,“你爸在单位是领导,妈虽然是厂里的工会主席,也都是做人的工作的,这些,我们都懂。记住了吗?”

言义等都笑呵呵地看着明丽。

言理微笑着向明丽来了个立正敬礼:“记住了!”

言梅也立正敬礼:“报告‘203’,我们都记住了!请首长放心!”

明丽欣慰地:“同志们记住就好,你们都是好同志,我们老两口以后还要靠你们呢!”转脸对着言世瑜,“你也是的,你看看咱们孩子们多懂事,不说你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吧,你更不应该自绝于咱们的孩子们吧!咱们家,你是天呀,我们太在乎你了,你就不在乎我们?忍心自绝于我们?你也太自私了你,只顾自己一了百了!”又坐到言玲玲身边,把言玲玲抱在腿上,“看我们的玲玲多可爱,爷爷就忍心抛下这么可爱的孙女呀!”说完,在言玲玲脸上亲了一口。

言世瑜从明丽腿上把言玲玲抱到自己怀里,把脸贴在言玲玲的脸上。

言玲玲抬手摸着言世瑜的脸:“爷爷,以后可别再干傻事了!”

大家都被小玲玲这句“大人话”逗乐了。

言世瑜脸上也泛起了点笑容:“你妈刚才说得都对,批评的也都对,是爸爸不好,太在乎自己这张老脸了,爸爸钻了牛角尖!今后,别说阴阳头,就是剃成个太极图,剃成个斑马,剃成个金钱豹,也不管它了!爷爷不能离开大伙,特别是我的乖孙女!”

言梅笑笑:“瞧,生活会开得不错嘛,批评与自我批评开展得很好嘛!真的是灵魂深处闹革命呀!”

明丽笑笑:“哎,这就对了嘛!好了,言理今天有功,不是你,我们现在不是开会,而是哭成一团了,你就再接再厉继续革命一回,去买瓶二锅头,给你爸压压惊,也算是接风洗尘,又从阎王爷那儿回来了嘛!”

言义抢着说:“哥去买!”

许小燕边往屋外走边说:“嫂子去吧!”

言梅跟着许小燕:“嫂子,咱俩一块去!”

20.商店 日

言梅对售货员:“来一瓶二锅头。”

许小燕制止说:“别,要最贵最好的!”

言梅不解而又高兴地看着许小燕:“嫂子你?”

21.明丽家东屋 夜

被窝里,言世瑜用手绢给自己身上的明丽沾了沾额头上的汗珠。

明丽气喘吁吁地亲吻了一下言世瑜:“你傻不傻你,这么好的东西,你还要自绝于它!”

言世瑜也压低声音:“生命诚可贵,爱情更美妙!”搂抱住明丽亲吻起来。

22.明丽家西屋 夜

言梅和言玲玲睡在一张大床上的一个被窝里,言玲玲已经睡熟。

欠头听着东屋声音的言梅,微笑了一下。

23.明丽家院内 日

走进院门的许小燕拉住言义:“这事就别和爸说了吧!”

言义用胳膊带着许小燕往院里走:“嗨,咱们不说,一会儿就都知道了,爸已经没事了。”

24.明丽家堂屋 日

言世瑜、明丽、言理、言梅在包饺子,言玲玲玩着手里的一块面。

许小燕看了一眼言义:“说吧!”

言义洗着手:“我不报丧,你说吧!”

许小燕悄悄瞟了一眼言世瑜,还是有点不敢说的样子。

明丽催促许小燕:“怎么了这是?”

许小燕又瞟了一眼言世瑜:“就是爸他们系统,职工培训学校的,那个李良玉阿姨……”

言世瑜盯着许小燕:“李书记怎么了?”

许小燕吞吞吐吐地:“李阿姨早晨割腕死了!”

言世瑜把擀面杖使劲地按在面板上:“这李书记,女的头发就金贵?剃半个就剃半个,尼姑还剃光了呢,怎么就想不开呢!”

明丽呛白言世瑜:“你不也才想开嘛!看看你们系统,上批斗台的七员大将,就折了两员,你也差一点儿!这么下去还了得!”

言义拿起擀面杖:“爸去歇一会儿吧!”

言世瑜坐到了沙发上发呆。

明丽看了一眼言义,耐人寻味地感叹道:“这不是报丧啊!我前几天尽忙着退休的事了,把你爸晾在一边,大意了。不然,你爸也不会那样的。说明什么呢,说明你爸那几天太孤独了,才钻了牛角尖。你们再看你爸这两天的情绪、气色,啊?他还会那样吗!”

言梅诡秘地和许小燕耳语了几句什么,许小燕微微一笑。

明丽看了一眼言理:“小娟没休息?你没叫她来吃饺子?”

言理笑笑:“早被我屁股上一脚给蹦了!”

许小燕不解地问:“怎么老二,你牛了?”

言理淡淡地说:“不是我牛了,嫂子,是人家现在牛了,她让我和爸划清界限,脱离关系!”

明丽笑笑:“嗨,这样的女孩,不要也好!”

言玲玲不高兴地看着明丽:“奶奶也不想要玲玲了!”

明丽笑看着言玲玲:“哎,玲玲,奶奶怎么不想要你了?”

言玲玲嘟着嘴:“昨天,奶奶把我抱到姑姑床上睡!”

言梅笑笑:“玲玲,奶奶可说是玲玲要和姑姑睡的呀!”

言梅和许小燕会意地挤眉弄眼。

言玲玲一脸的委屈:“哪儿呀!是我迷迷糊糊时,奶奶把我抱过去的!”

明丽笑笑:“这玲玲!没事啊,奶奶、爷爷怎么会不要我们的乖孙女呢,还跟奶奶、爷爷睡啊!”

言梅和许小燕对视着笑了笑。

25.明丽家东屋 夜

屋里没有开灯,黑乎乎的。

言玲玲已经睡着,明丽蹲在床铺边撒尿。

言世瑜躺在自己的被窝里,给睡在床铺中间的言玲玲往严实盖被子:“戴局长情况特殊,单位有个相好的,他爱人成天和他打架,运动一来,就和老戴离了。几个孩子也和他划清了界限。”

“那个相好的呢?”明丽往严关了关屋门,钻进了言世瑜的被窝。

言世瑜:“情人就更躲得远远了,哪还敢呀!”

明丽平躺在言世瑜身边:“这可不一定,有的情人往往比妻子更死心塌地。我要有,就是死心塌地的那种,跟他享福,跟他欢乐,跟他清贫,跟他去死!”

言世瑜看了看明丽:“你多亏没有,不然我可惨了!”

明丽:“有什么惨的,说明你不好,或者我不爱你了,自然现象!”

言世瑜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明丽。

明丽接着前面的话说:“所以嘛!其实,人家非要整死你不可的,恐怕连自杀的机会都不会给你,让你自杀了,人家批斗得还不解气呢。凡是自杀的,多数是挨了批斗,但还有一定的自由,能回家,家人又跟他划清了界限,或者对他冷漠。人一孤独,没人开导,就想不开了!正经关起来的人,想自杀也就没那么容易了。这样看来,关起来的人,有少数不能不说是为了保护,多数是客观上得到了保护,限制了人身自由嘛。我觉得这里面很乱,很复杂,稀里糊涂自杀了,也是个糊涂鬼!”

言世瑜搂住明丽,抚摸着明丽的脸凝视着:“人们怎么就想不开呢!其实想开很容易的,豁然开朗嘛!我有你,多亏有你!”

明丽也搂抱住言世瑜:“才知道有我?”

言世瑜往紧搂了搂明丽:“要不说‘女大三抱金砖’呢,老了老,倒像新婚!”

明丽把言世瑜搂到自己身上,揪了一下言世瑜的耳朵:“更黏人了!”

言世瑜低声学了声猫叫,撒娇地亲吻起明丽来。

明丽:“其实,这就对了嘛!批就批一批,斗就斗一斗。你也没犯什么嘛,人家也没准备往死整你,何必自己死呀活呀的。上批斗会,就当是唱戏,散了场,该咋地咋地。再说,什么也不能没个完吧。平时看你们都人五人六的,遇到点事,就稀泥软蛋了!和牺牲在敌人手里的那些英勇的烈士比,真差远了!”

言世瑜不满了:“哎,这可两码事,他们是跟敌人斗争,我们可是自己人整自己人!”

明丽纠正言世瑜的话:“什么呀,人家把你们当成了阶级敌人!如果你们也暂时转个弯,不也就英勇顽强起来了嘛!过了这个关,该是谁还是谁!你们这些人,要不说你们是花岗岩脑袋呢,就欠有人好好开导开导。”

26.商店 冬日

用墨汁涂黑半个头的言世瑜走近文具柜台,微笑看了一眼女售货员:“买瓶墨汁。”

售货员眼神冷漠,讽刺挖苦言世瑜:“哟,您用得还挺快,这么费?”

售货员把言世瑜的钱夹在空中一根铁丝上的铁夹子上,又把铁夹子向柜台一边的老头售货员滑去:“今天这是什么戏里的扮相?”

言世瑜乐呵呵地笑了笑:“嗨,京戏里哪有这个脸谱!”拿着墨汁瓶,边微笑闻着边走出商店。

女售货员不屑地看着门口:“看来还没有批倒斗臭呀!德性样,还乐!一定是魔怔了!”

老头售货员微微摇了摇头:“这种人呀,真正被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给武装起来了!”

女售货员不解:“他们是被毛泽东思想打倒的呀!怎么会……”

老头售货员微微一笑:“这种人,光凭批斗批斗是打不倒的,不是凡人啊,要不就是让什么高人给点化过了!”

27.明丽家堂屋 日

脸上涂满墨汁,后半个脑袋没有涂墨汁的言世瑜打量着镜子里自己的黑脸。

一手拿毛笔,一手端墨汁碗的明丽赞赏的眼神看着言世瑜:“怎么样,一个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黑包公!”

言世瑜直起腰身,学着戏里包公的样子,转身亮相,怒目瞪着明丽唱到:“包龙图,打坐在开封……”

28.明丽家院内 日

天空飘着雪花。

一个男红卫兵学生喊道:“言世瑜,今天的批斗会取消了!老老实实在家等通知!”

几个红卫兵学生正要转身走开。

涂着满脸墨汁的言世瑜微笑着从正房门里出来:“同学们进屋坐,为啥取消了?”

一个红卫兵冷冷地看了一眼言世瑜:“都在医院抢救郝文呢!”

29.明丽家堂屋 日

明丽吃惊而又探究的眼神看着从院里进屋的言世瑜:“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30.医院楼道 夜

明丽上楼,被楼梯口两个男红卫兵学生拦住。

明丽向红卫兵点点头微笑了一下:“问一下,郝文郝主任怎么样了?”

一个红卫兵不屑地瞟了一眼明丽:“注意称呼,走资派郝文!没有什么郝主任!”

郝文的小女儿郝琛琛(约24岁)走过来:“明阿姨!”

明丽焦急地看着郝琛琛:“琛琛,你爸他……”

郝琛琛扶着明丽下楼:“明阿姨,我爸没事了。这大晚上的,又下着雪,还麻烦阿姨跑来!”

明丽:“我等了一白天,哪想这晚上也不让探视!”看了一眼郝琛琛,“唉!琛琛呀,你们要多劝劝你爸,叫他想开些呀!”

郝琛琛叹了一声:“唉!我的好明阿姨呀!我爸哪有闫叔叔的福气呀!”

明丽:“嗨!你闫叔叔也是花岗岩脑袋,是让我们硬给撬开了!”

郝琛琛苦着脸:“撬,也得有人给撬呀,可我们家……”

31.医院大门外 夜

言梅且急且小心地朝医院大门方向走着,正遇明丽从医院大门里出来。

言梅:“妈!”

明丽拍拍眉毛上的雪花,向前方瞅着。

言梅走近明丽搀扶住:“郝伯伯怎么样了?救过来了吗?”

明丽边走边说:“嗨,在骂医生救他呢!”

言梅笑了一下:“妈,这雪天雪地的一个人就来了!”

明丽:“人命关天呀!”

32.医院楼门口 夜

站在楼檐下的郝琛琛茫然望着飘着雪花的夜空。

33.街上 夜

明丽被言梅搀扶着在雪地上走着:“唉,都快60的人了,哪还有那么多的亲呀爱呀的!”

言梅摇着明丽的胳膊:“我看妈和我爸就挺亲呀爱呀的!我爸多亏有你,是妈让我爸才又知道还是活着好!”

明丽不好意思地笑笑:“你这孩子!偷听大人说话啊!这夫妻间的事嘛,等你结了婚就清楚了,现在跟你说也说不清楚!”

言梅一手搀着明丽的胳膊,一手搂着明丽的肩膀:“在游泳中学会游泳!”

34.郝文家楼外 夜

四层干部宿舍楼体上粉刷着“打倒刘少奇!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标语,楼上和楼前的树上有积雪。

35.郝文家客厅 夜

仍留着阴阳头的郝文强打精神坐在沙发上,不耐烦地说:“心里憋屈,说不清楚!反正我是不想活了!”

言世瑜用一只手握着郝文的手臂,安慰着郝文:“啊呀,我的郝主任呀,怎么就说不清楚呢?您弟妹几句话就把我给说清楚了!”

坐在沙发、椅子上的明丽、郝文妻子段香兰、大儿子郝兵兵(约30多岁)、大女儿郝婷婷(约28岁)、郝琛琛都笑了笑。

明丽:“是我两巴掌把他打醒的!”

言世瑜笑笑:“打我两巴掌,又给我糖枣吃!”拍了拍郝文的手臂,“其实想开很容易的,豁然开朗嘛!为什么叫豁然开朗呢,就是你的脑子得转个弯,一转弯,就走通了,想通了!”

郝文无精打采的眼神落在面前的茶几上:“弟妹热心肠,做群众工作多年,我和老言在一个系统,知道的。谢谢你们来看我,也不用您来劝我,无论如何,就是想不通,究竟为什么,把我们整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

明丽看了看郝文的妻子和孩子们:“嫂子和你们几个孩子,平时要多关心郝主任,没事就多来陪陪!”

郝兵兵歉疚地说:“明阿姨,是这样,我和婷婷在单位,那种环境,不划清界限,我们真有点难以生存。可能是划清界限了,我们来的少了,对我爸关心的也少了。我爸在外面挨整,回到家有点孤独,所以就……”

明丽微笑了一下:“兵兵不愧为家里的老大,分析的对,也说明他们打心眼里还是有你这个爸爸的。”瞅了瞅房门,压低声音说,“咱们这是在家里说话!所以郝主任您呀,也得体谅孩子们,心里要想着,您的亲人们心里是有您的,你们永远都是亲人!”

段香兰:“嗨,也怨我呀!我想他们系统就有七八个,那北京城该有多少呢,那全国又有多少呢,我也就大意了,对老郝关心不够!”

明丽:“郝主任,弟妹也不称呼您郝主任了,就叫您郝大哥!”

郝文淡淡地苦笑了一下:“都走资派了嘛!”

明丽微笑了一下:“郝大哥,今天不说你们这些人有没有问题,该不该批斗,我来,就是劝您不要再做傻事,再怎么说也不能自绝于嫂子和孩子们吧,不能自绝于幸福生活吧,不应该呀,没必要呀。你们的思想和骨头和过去那些烈士真是没法比,人家能活着就顽强活着,死也死得比泰山还重。你们倒好,没批斗几下,就自己要死,这算什么嘛!嫂子责备了自己,但嫂子没有特别关注您,也没什么可说的呀。全国有多少你们这样的人,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和老言,你们这些人又算老几!您在这个楼里住,墙上也没写打倒您郝文的大标语呀!说明什么呢,说明你们的官不够大,名气不够大,最多就是你们系统的走资派,在区里都挂不上号,别说市里和全国了!如果是省部级或者是文化名人,说不定中央知道你没什么问题,及时纠正了,或者保护起来,你们又不够那个资格。你们死了,悲痛的,损失的,是家里的亲人,人亡家破,妻离子散,别人都无所谓呀,全国、全世界不会知道的,是不是比鸿毛还轻呀!”

郝文不服气:“我们就是这样的?”

明丽笑笑:“您以为呢?您难道以为您的自杀,能掀起多大的震动吗?邓拓开了自杀第一炮,接着又有那么多大领导、大名人自杀,他们的自杀,全国、全世界都知道的,可是有什么震动呢?运动还不是照样运动。你们这些人自杀,就是瞎起哄,瞎凑数!说白了,就是白死,人家不往死里整你,非要自己死。再说了,你们这些人,也不够被人家整死斗死的资格,连死的资格也没有。这话您可能不爱听,其实就是这样。您想啊,您要是有人家认为应当整死您的问题,每次批斗完还能让你回家,还能给你自杀的机会!说顶了天,就是批一批,斗一斗,什么事都有个来去,不能老这样不是!我教我们老言,上批斗会,就当自己是个角儿,再把群众喊口号,当成叫好,从中找到那种名家名角儿的感觉,骄傲!自豪!说明您就修炼到一定境界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哎,说到这骄傲、自豪,你们还真的应当感到骄傲和自豪。您想呀,你们系统几千人,为什么单单批斗你们几个呢,说明你们是个人物,是个角儿,有这个资格!”

郝文无奈地笑笑:“这会儿又有资格了?”

明丽微微一笑:“那是!不然,一般人上去说批斗批斗我吧,还不让人家给轰下来呀!”

大家都笑了。

言世瑜笑笑:“啊呀,我的老婆大人,你的辩证法学的可真好啊!一会儿说我们算老几,没资格。一会儿又说我们是个角儿,有资格。啊,我是听明白了,郝主任比我水平高,更明白了吧,是吧?”

郝文点点头笑笑:“弟妹真是活学活用,立竿见影啊!要我们一分为二看自己。”

明丽:“所以呀,你们就当是唱戏,卸了妆回家,该干嘛干嘛!别动不动就死呀活呀的!你们死了,除了给家庭造成损失,让亲人们悲痛以外,对其他方面都无所谓,都毫无意义!别把自己看得太高太重了!自己再怎么高看自己都没用!不过,在家里要把自己看重,你们死了,这家里的天就塌了。”

言世瑜:“啊呀,郝主任啊,我听得真是真受用呀!原来我们在家里这么有地位啊!”

段香兰看了看郝文和言世瑜,笑笑:“那可不,你们才知道呀!要不农村的寡妇哭自己的老头子时,就哭什么‘天呀!老天爷呀!你走了,扔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呀’!”

言世瑜笑笑:“哎,嫂子,我听过,也有哭‘你个死鬼呀,你个没良心的,又去阴间找小妖精呀,老天爷呀’!”

段香兰笑笑:“你看,最后还是哭老天爷吧!”

大家笑了。

郝琛琛搂住姐姐郝婷婷的胳膊:“闫叔叔,你们快别这么说了,我听得都要哭了!”

言世瑜摸了摸眼窝:“琛琛,别说你了,叔叔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家庭、亲情是多么的重要啊!”

段香兰泪珠滚落,赶紧用手捂住鼻子。

明丽抚摸着段香兰的背安慰着。

屋里一阵沉静后,郝文摸了摸自己的阴阳头:“唉!我倒不是高看自己,就是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真成了牛鬼蛇神了!受不了这侮辱才……”

明丽哈哈一笑:“还说没高看自己呢,还是觉得他们这样对你,与您的身份不符,受了天大的委屈是嘛!”一转念,“以后也像我们老言,来个电灯泡,也就是多买几瓶墨汁罢了!”

郝文难为情地摸着自己的阴阳头。

明丽笑看着郝文:“怎么,比满人入关剃头还为难吗?弟妹还得说你们呀,这就是你们的修炼、境界,还不到家呀!剃个阴阳头,难道比韩信胯下之辱还厉害吗?孙膑被剜了膝盖骨,为了保命逃跑,装疯卖傻吃狗屎。特别是司马迁,男人的家伙事都被汉武帝给阉割了,男不男女不女的,那是多大的侮辱呀!那又是多大的痛苦呀!还坚持活下来,完成了《史记》的编写!那又需要多强的忍耐,又有着多崇高的信念呀!你们这点侮辱,敢和司马迁比吗!你们也和中国的,外国的,历史上那些受了大屈辱的人比一比,看看你们这点屈辱,能有几斤几两几钱!弟妹在家里说句不好听的,你们这些人呀,也该……”

36.明丽家堂屋 夜

墙上的挂钟已是晚上10点45分。

许小燕:“还不回来,妈他们也真有的说!”

言梅摸了摸言玲玲的眼皮:“快了吧,我们的玲玲都瞌睡得不行了!”

许小燕问言玲玲:“还回不回咱们家了?”

“这么晚了就别让玲玲回了!”言梅看着困倦的言玲玲,“玲玲是跟奶奶爷爷睡呀,还是和姑姑睡呀?”

言玲玲:“和姑姑。”

言梅看着许小燕笑笑:“干脆,玲玲以后别和奶奶睡,也别和你妈睡,就跟姑姑睡好不好呀?”

37.郝文家客厅 夜

明丽边往门口走边看了看手表:“看看,要是白天,就在你们家吃午饭了!”

郝文紧紧握住明丽的手:“以后呀,您别叫我哥了,我叫您明大姐好了,谢谢明大姐开导!”

明丽笑笑:“本来我就比您大嘛,人们都按男人称呼,重男轻女!您叫我大姐,好啊,说明您的脑袋,原先是被驴踢了,现在是被大姐给撬开了。不过,您别说大姐尽说大话呀!”突然严肃起来,“说是大话,其实真是大实话,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

段香兰微笑着说:“就是嘛!真是谢谢你们了,这大半夜的,路上的雪化得也不好走!”

郝文调侃地说:“啊呀,明大姐的热心、热情,都把雪给融化了!”

明丽笑笑:“但愿如此!但愿如此!你们融化了,还应当去融化别人,好让更多的人别干傻事!这人就怕自己闷着,这一闷着,就钻了死胡同,就需要有人帮他点开。”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拉住段香兰的手进了一间小屋。

言世瑜:“洗胃难受吧,好好养几天,再和我们一起登台唱戏!”

明丽先从小屋里出来,段香兰追打着明丽的头:“亏你想得出来,我们哪能和你们比呀!”

明丽走到门边,向郝文一家人做了个不要送的手势,拉着言世瑜悄没声地出门,下楼。

段香兰、郝文和几个孩子没说话,只是摆摆手送别。

38.街上 夜

明丽和言世瑜相互搀扶着从楼院门口出来。

言世瑜:“好家伙,你真敢说郝主任,比红卫兵批得还厉害!”

明丽笑笑:“响鼓不用重锤。你们这些花岗岩脑袋,不下点猛药行吗!”

言世瑜问明丽:“你把嫂子拉到小屋,又密授了什么机宜?看把嫂子乐得那个样!”

明丽嘿嘿一笑:“这个呀,是秘方,是人类家庭幸福生活的秘方。这个呀,相当于刚才给郝主任开的药里,一味很重要的药引子!你知道的,明知故问!”

言世瑜笑笑:“好呀你,泄露国家机密你!”

39.明丽家堂屋 日

明丽一手拿着毛笔挥动着。

言世瑜:“别涂满了,涂成包公,红卫兵不允许。”把脸摆在明丽面前。

明丽用毛笔在言世瑜脸上勾画着:“好了,看看!”

言义、言理、言梅、许小燕和言玲玲都笑望着言世瑜。

言梅笑笑:“挺好的!”

言玲玲把一小照脸镜子递给言世瑜:“好不好,爷爷说了算!”

言世瑜拿着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是红卫兵说了算,画得越难看越容易通过。”穿起棉上衣,“哎,今天这个,既像曹操,又像董卓、严嵩什么的就好,化得越难看,越严实,人们认不出最好!”

明丽笑笑:“看看,还是拉不下脸不是!别忘了,你脖子上还挂了个大标签呢!”

言义他们笑了。

言梅一本正经地打量着言世瑜:“爸爸什么时候穿上‘皇帝的新装’就拉下脸来了?”

言义他们笑得更厉害了。

言玲玲好奇地问言梅:“姑姑,皇帝的新装是什么样子的?我想看爷爷穿皇帝的新装?”

许小燕把言玲玲拉到身边:“别听你姑姑胡说啊!”

40.街边批斗会场 日

两个红卫兵把言世瑜的胳膊朝后架得很高。

一女红卫兵喊道:“把言世瑜押上台来!”

两个红卫兵押着言世瑜跑上批斗台。

人群前面的明丽和言梅望着批斗台上。

批斗台上,已经低头站着留着阴阳头的邓童和剃了光头的郝文,言世瑜被押到郝文的旁边。

站在台前的女红卫兵高喊:“把刘颂国押上台来!”

一个男红卫兵对言世瑜说了些什么。

言世瑜恭敬地点点头,从衣兜里掏出墨汁瓶和毛笔,走到郝文面前:“抬起狗头!仰起鬼脸!”

郝文微笑着仰起了脸,言世瑜用毛笔在郝文脸上打了个叉。

女红卫兵:“把魏风押上台来!”

留着阴阳头的刘颂国、魏风依次低头站在言世瑜的旁边,五人脖子上都挂着名字上打了红叉的大牌子。

邓童眼含泪水,哆嗦着身子。

郝文低声提醒邓童:“老邓挺住!像什么样子!”

明丽凝视着台上。

女红卫兵:“下面,批斗大会开始!”

邓童瘫倒在地。

言梅吓得赶紧抱住明丽的胳膊,明丽安慰地拍了拍言梅的手。

41.明丽家堂屋 日

言义、许小燕在往饭桌上端着饭菜。

言梅拿着洗脸盆从院里进来,放到脸盆架上,提起暖水瓶往脸盆里倒水:“以后往墨汁里兑点水,既省墨汁,还好洗。”又给脸盆里加凉水。

言世瑜洗着仍黑乎乎的脸:“邓书记老好人,胆子小,过去系统开会时,碰过几面,现在批斗会倒是常见。我不跟你去了,小心有人知道了,再给我们加一条搞串联的罪状!”

明丽整理着筷子:“梅梅和妈去。”

42.邓童家大杂院门 夜

寒风呼啸。

言梅挽着明丽的胳膊,明丽用手电筒照了照手里的纸条,又照了照门牌号。

43.邓童家大杂院内 夜

风刮的树叶等杂物乱飞。

明丽和言梅在一处大杂院里找寻着邓童的家。

言梅低声对明丽说:“好像快到了!”

明丽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言梅不要说话。

44.邓童家中屋 夜

邓童的小女儿邓香珊扶着门,望着门外的明丽和言梅。明丽把嘴唇上的食指放了下来,警惕地朝旁边瞅了瞅,进了屋里。

明丽往里推邓香珊,言梅赶紧关上屋门。

明丽扫视了一下屋里:“你爸没事吧?”

愁眉苦脸的邓香珊指了指北屋,把明丽引进南屋里。

45.邓童家南屋 夜

邓香珊询问的目光望着明丽。

明丽低声说:“哦,言世瑜您知道吧?”

邓香珊点点头:“和我爸一起批斗的。”

明丽:“我是他家属,我叫明丽。”看了一眼言梅,“我女儿。”

邓香珊赶紧称呼:“哦,明阿姨!您好!快坐下说话!”

明丽和言梅找了地方坐下。

明丽关切的眼神看着邓香珊:“快说说,你爸怎么样了?”

邓香珊感激地看着明丽:“哦,谢谢明阿姨!我爸吃了感冒药,躺下了,好多了,就是,好像就是心里还难受。”

明丽拉住邓香珊的手:“闺女,多大了?”

邓香珊脸上勉强现出一丝微微的笑容:“23了。”

明丽看了看言梅:“哦,你得叫姐姐了。”

言梅微微点点头:“姐姐,我叫言梅,您呢?”

邓香珊说:“邓香珊,不是西山香山的山,是珊瑚的珊。”

明丽端详着邓香珊:“多好听的名字,多俊的闺女!”

邓香珊有点不好意思。

明丽松开邓香珊的手,继续看着邓香珊:“闺女呀,阿姨有话直说。阿姨听你闫叔叔说,你爸人很老实,这人老实,可能就内向,今天在会场上又晕倒,我和你闫叔叔不放心,你闫叔叔不便出来。我来就是给你爸提个醒,也给你们家人说说,一定要照看好你爸,可别出了什么意外,劝你爸不要干傻事!他们一块挨斗的都走了两个了!”

邓香珊感激地挽住明丽的手臂:“真是谢谢叔叔阿姨了,我明白!”

屋外传来邓童的声音:“香珊,谁来了?”

邓香珊:“我过去看看,阿姨,你们先坐。”出去了。

46.邓童家北屋 夜

穿着睡衣,盖着被子,留着阴阳头的邓童欠起头看着门口。

邓香珊进来,给邓童往严实拉了拉被子:“爸爸,是言世瑜叔叔家的明阿姨看您来了!”

邓童马上起身:“啊呀!快扶爸起来!”

明丽和言梅进来。

明丽赶紧说:“邓书记,快躺着,别起来!”

言梅也说:“邓伯伯躺着吧!”

明丽对邓香珊说:“快给你爸盖严!”

邓童:“弟妹,让你见笑了,不好意思,那我就坐起来和你们说话!”坐在床上,把被子披在身上,“大晚上的,还麻烦你们跑过来,唉!”

明丽:“不过来一趟,我和她爸都不放心呀!好些了吧?”

邓童垂着头苦笑着:“唉!今天一来是有点发烧。您家老言他们齐刷刷低头站一排,我这脑子里呀,突然出现了菜市口刑场的情景,我眼一黑,腿一软,就……”

明丽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邓书记,邓老哥,您可真逗,您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怎么想到菜市口刑场那儿去了呀!”

邓童仍是垂着头:“哎呀!我总不会想象到是授勋,接受观瞻吧!”

明丽话锋一转:“哎,老哥,您还说对了,你们上台接受批斗,还就要当成是授勋,接受观瞻,要找到那种荣耀的感觉。本来也是荣耀嘛,平头百姓想上去露露脸行吗!别老想着委屈呀,侮辱呀的!”

邓童苦着脸微微一笑:“弟妹呀,要是过去,您可以当个女宰相啊,您家老言多亏有你呀!”

明丽不以为然地笑笑:“其实也就是批斗批斗,还能怎么样,关起来也得给饭吃不是。再说也不可能老这样,老这样,你们有精神支着,他们还没精神批斗了呢!”

邓香珊给邓童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明丽:“你看香珊多好的闺女,多孝顺!身上的汗发出来了,心里的汗也要发出来,把心里所有想不通的,什么委屈冤枉侮辱呀,面子上过不去呀,统统发出来,身上、心里就都舒服了!邓老哥,我今天来,不怕您说我冒失,我来,就是提醒老哥千万别干傻事,谁死谁傻,谁死谁白死,谁死谁可怜,叫我说还可悲,这么点委屈,这么点困难就去死,还不令人可悲吗!我这话,可能又伤害了那么多自杀的人。共产党员连死都不怕,还怕点委屈,还怕点侮辱吗!挺住,挺过去,才是英雄!”

邓童微微点头:“说实话,从批斗会场软着身子回来,吃了发汗药躺下,迷迷糊糊睡着,想着,为党工作几十年,解放前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提心吊胆,而今眼看快退休了,又画了这么个丢人的句号,真是不想活了,心都凉了!”

明丽:“人只要活着,就没有句号!”

邓童品味、感慨地重复了明丽的话:“人只要活着,就没有句号。可谓经典!这样说来,有的人,就是死了,都没有句号啊!武训、海瑞都死了几百年了,还古为今用呢!唉,以古为镜,以人为镜,总结经验教训就好。历史也往往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也有惊人的相似,所谓历史轮回循环嘛。但总是翻腾来翻腾去,几百年几千年的古人古事古话,给人的感觉,似乎有点指桑骂槐,借力打力,敲山震虎,或者故弄玄虚,装腔作势,狐假虎威了!底虚?不自信?自己不便直说,抬出古人为自己代言?让人们自己对号入座?我们有久远的历史文化,有的翻腾,也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而没有什么历史的国家,它没得翻腾,没得抓挠,又该如何呢,难道还不会走路,不会吃饭了?有的人占了这个便宜,有的人也吃了这个亏。吴晗不就栽在这上头了吗!我这么多年工作,不喜欢引经据典,不喜欢搬弄历史,也不去评价历史,往前看,往前走,安排工作解决问题,该干什么干什么,该怎么干怎么干,这样人们就不知道你对历史的态度,不知道你想是什么,只知道你干什么,也就抓不住你什么。领导嘛,领着人们干活就行了,废话少说,言多语失!”

邓童的这番话,把明丽说愣了,眼睛看着邓童,脑子里在琢磨,品味,在思考,有点消化不了接不上话茬的神情。

邓香珊和言梅看着明丽半天不答话,怔怔地来回瞅着邓童和明丽。

邓童抬眼看着明丽:“我是不是说错了?”

明丽醒过神来:“哦,不是的,我在琢磨,也可以说是在欣赏您的一番话呢!”

邓童不好意思的神情:“唉,说起来了,就信马由缰了,和别人也不敢这么多话了,也是和弟妹卖弄了!”

明丽敬佩的眼神看着邓童:“老哥毕竟是老哥,一说话,就有历史的沧桑感,有哲学家的思考!就是,有的人死了几百年几千年,可能永远都画不上句号,何况我们活着的人!人最后一个符号都是后人给画的,自己画个什么也没用,功过是非,后人评说,人活着只管往前走好了。老哥一席话,真有胜读十年书的感觉,您就像从远古走来的一位老人,沧桑睿智,仙风道骨,豁达洒脱,声音带着远古的回声!”

邓童笑笑:“啊呀,弟妹呀,你真是善解人意啊!老言有你,福气啊!”

明丽:“老嫂子去单位住,可心还留在家里!”

邓香珊:“我妈叮嘱我照顾好我爸。我妈在单位大小有个职务,不那样也是没办法!”

明丽:“你妈的心思还用说,我最懂我们女人了,你爸也懂!”

邓香珊:“我姐在兵团,虽然和我爸划清界限,可每次来信,都要叮嘱我照顾好爸爸。我怕红卫兵发现,看完就烧了。”

言梅问邓香珊:“大姐在新疆,还是东北?”

邓香珊:“内蒙。”

明丽站起身要走的样子:“邓书记,有嫂子和孩子们这点关爱就够了,有这点幸福就该满足了,在乎别人怎么对你干嘛!好了,不管您有没有那种念头,没有最好,有,说明您是个懦夫。弟妹今天来要说的,也就这些,您躺在被窝里边发汗,边慢慢消化消化吧,可有一条,必须听我的!”

邓童微微点着头:“谢谢弟妹!您看,您和我说话,我成了蒸了半截的莜面,也像个菩萨,真是不好意思。香珊送送明阿姨!”

明丽忽然打量着邓童披着被子的样子笑了:“邓老哥,您还别说,您这个样子,还真像一尊菩萨!”明丽抬起一只手,学着菩萨兰花指的样子,“您这样啊,就像菩萨对着祈求他的善男信女们,无论人们祈求什么,菩萨总是笑眯眯的,心里说反正我什么也帮不了你们,要靠自己。您呢,上了批斗会,无论怎么批,怎么斗,就假装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就行了!哈哈!走了,您好好歇着!”

邓童扑哧一笑:“弟妹想象力也够丰富的嘛!”

47.邓童家大杂院 夜

风仍在刮着。

邓香珊挽着明丽的胳膊送着。

明丽低声说:“你妈和你姐姐都能这样很好,你爸就需要亲人们这样来暖他的心!”

邓香珊低声说:“我妈是那样说了,我姐写信是我编的。我姐在兵团要入党,提干,自从和我爸划清界限,就没写信回来,我想我姐也是不得以吧。我爸倒是很在乎我姐的,很爱她,很疼她,很惦记她的。我爸信我妈,不相信我说我姐来信的,只是装着无所谓。他亲眼看不到我姐的信,心里是很难受的,但他也不捅破这层纸。”

明丽搂住邓香珊的肩膀:“好聪明善良孝顺的闺女!你为什么没有和你爸划清界限呢,单位没事?”

邓香珊:“我们单位小厂子,人不多,无所谓。再说了,生咱养咱的父母,是最亲的人了,怎么能和父母这样呢!”

明丽提醒邓香珊说:“去外面可不能这样说呀,大家都唱‘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呢,你这样说,不是反革命嘛!就这样,把你爸照顾好为原则!”

邓香珊:“谢谢明阿姨!”

明丽:“阿姨也谢谢你们能和我们说这些话。有什么事,你爸有什么不对劲,可别一个人撑着,千万去找阿姨!千万不能出事!”

48.内蒙某兵团马厩院子 日

风卷雪花,弥漫着很大的马厩院子,一片白茫茫。

49.马厩内 日

邓香璎(约27岁)一身兵团棉军服皮大衣皮帽子装束,绿布面羊皮里手套搭在衣领上,靠在马厩中间过道的一侧马槽边,捂着鼻子流着眼泪看信。几十匹马在两侧长长的马槽里吃草。

邓香璎两手捂着脸哭泣着,身子渐渐蹲了下去,蜷缩在马槽下。

邓香璎对面马槽里的一匹黑马静静地望着哭泣的邓香璎。

旁白:“明丽写给邓香珊姐姐邓香璎的信,深深打动了她那颗被痛苦折磨煎熬着的心。”

黑马静静看着邓香璎。

50.邓童家北屋 日

剃了光头,用墨汁画成戏剧丑角脸谱的邓童,手腕上的小网兜里装着几个心里美萝卜,站在屋地上,眼含泪水看着手里的信。

邓香珊从中间屋进来:“爸,您先回来了。爸,您怎么了?看什么呢?”

邓童颤抖着手把信递给邓香珊:“你姐来信了!”

邓香珊扫了一眼信纸,欣喜地拥抱住邓童:“爸,这回您高兴了吧!”

邓童激动地搂住邓香珊:“你们两个,都是爸妈的小棉袄!”

51.什刹海溜冰场 日

言梅和邓香珊手挽手熟练地滑着冰说笑着,在滑冰的人群中优美地穿梭着。

言理向言梅和邓香珊中间滑去,把言梅和邓香珊分开,一手拉住一个,三人一起滑着。

透过岸边垂柳枝条,可见人们畅快优美地滑着。

52.邓童家大杂院门外 夏日

院门口的老槐树开花了。

言理抬起驮着粮食的自行车进院门,邓香珊一手提着装食油瓶子和几把挂面的网兜,一手帮助言理抬车进门槛。

53.邓童家北屋 日

言理为邓童推光头:“这些天邓伯伯知道了光头的好处了吧,这光头,既好画,又好洗,人们还揪不住您的头发。邓伯伯,记着啊,至少一两个星期推一次!”

邓童:“你记着就行了。”

邓香珊笑看着言理和邓童:“他呀,总忘不了,这回他可有的干了!”

言理和邓香珊相视一笑。

54.街边批斗会场 日

郝文、邓童、言世瑜、刘颂国、魏风脖子上挂着大牌子,站在批斗台下待命。郝文、邓童、言世瑜的光头上、脸上用墨汁胡乱画着难看怪异的妆,仍是阴阳头的刘颂国和魏风,半面头发已经长的很长。

批斗台上几个红卫兵在忙乱布置桌子、话筒、标语等。

邓童悄悄捏了言世瑜手一下。

一个女红卫兵站在话筒前,高声喊:“批斗大会现在开始!把郝文押上来!打倒走资派郝文!”

人群跟着喊口号:“打倒走资派郝文!”

两个红卫兵向后揪抬着郝文的胳膊,朝批斗台的台阶处跑去。

55.明丽家堂屋 日

明丽在茶几上拣菜。

墨汁涂着脸的言世瑜一进门就笑呵呵走近明丽:“把手给我!”

明丽莫名其妙地看着言世瑜,把手伸给言世瑜。

言世瑜把小纸条放在明丽的手心里:“你把老邓彻底救活了!”走到脸盆前洗脸。

明丽展开纸条,爽朗地笑了。

56.学校操场 日

批斗会散了,几个红卫兵在整理收拾着批斗台上的物品。

批斗台下,郝文、邓童、言世瑜、刘颂国、魏风随着人们散去。

刘颂国想和魏风说话,魏风却低着头苦着脸走了。

刘颂国很纳闷地看着走去的魏风。

言世瑜走近邓童,悄悄捏了邓童手一下。

邓童悄悄瞟了一眼言世瑜走了。

言世瑜看着走去的邓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57.明丽家堂屋 日

明丽笑盈盈地开门,迎接墨汁脸的言世瑜:“怎么样?”

进到屋里的言世瑜向明丽立正敬礼:“《智取威虎山》第八场!”

明丽笑笑:“计送情报!好,子荣同志功劳大大的!等我奖赏你啊!”

言世瑜忽然嘿嘿一笑:“今天就兑现!”

言玲玲好奇地瞅着明丽和言世瑜:“奶奶,爷爷送什么情报了?”

明丽:“玲玲看过《烈火中永生》电影吗?哦,对了,这个电影不让演了,玲玲没看过!”

言玲玲稍微想了想:“看过!以前看过!”

明丽:“玲玲还记得里面那个疯老头爷爷在和许云峰、江姐他们传递情报吗?”

言玲玲:“记得!记得!那个疯老头爷爷笑眯眯,很可爱的!”

言世瑜抱住言玲玲,把脸凑近言玲玲的脸,笑眯眯地看着言玲玲:“爷爷就是那个疯老头爷爷,在传递革命情报呀!”

言玲玲把脸使劲往后躲着:“爷爷,我也要像小萝卜头那样,帮助你们传递革命情报!”

58.龙潭湖公园 日

言理和邓香珊靠在一棵大树上聊天。

言理展开一小纸条,美滋滋地念:“我家喜欢言理。”

邓香珊满不在乎地微笑了一下:“我也有!”从衣兜里掏出小纸条,“还是你念吧!”

言理好奇地看着小纸条:“我家欢迎香珊!”不解的神情,“怎么回事?”

邓香珊笑笑:“你我的上级捣的鬼!”

言理:“怎么跟地下工作者似的?”

邓香珊挽着言理的胳膊在湖边漫步:“我爸说了,让咱俩秘密着点,省得红卫兵再说咱们两家‘结成反革命同盟’了!”

言理:“你爸真是给吓怕了!”

邓香珊略带挑逗的眼神斜睨了言理一眼。

言理瞅了瞅周围,拉起邓香珊朝一片树林走去。

邓香珊微笑着不肯跟着走:“干什么?”

言理笑笑:“既然双方上级领导派咱们来接头,这暗号也对上了,这光荣而艰巨的革命任务也完成了,咱俩还不去那边庆祝一下?”

邓香珊半推半就地被言理拉着走,忽然发现了湖边什么:“哎,你看!”

言理顺着邓香珊看的方向看去。

刘颂国坐在远处湖边的一块石头上,呆呆地望着湖水,吸着烟。

言理和邓香珊走到刘颂国身边,打量着发呆的刘颂国。

刘颂国旁边的石头上,是一盒大前门烟和十多个烟头。

言理:“刘叔叔,我是言世瑜家的言理!”

刘颂国不看不理言理,仍望着湖面。

言理蹲在刘颂国旁边:“刘叔叔,看您的头发,哪天我给刘叔叔理一理吧!”

刘颂国仍看着湖面:“不劳你,红卫兵理!”

言理:“让红卫兵理,还给刘叔叔理个阴阳头,不好看!”

刘颂国:“那也比你爸用墨汁画脸好看!身上脏水、臭口水就够多的了,还再给自己脸上抹黑!”

言理笑笑:“脸上抹点墨汁,不知道的人见了以为唱戏的还没有卸妆呢。可这阴阳头,就容易把您看成……疯子了。”

刘颂国一听火了,腾地站了起来:“对!疯了!我疯了!我怕什么!大不了跳进湖里淹死,还把身上的脏水、人们的唾沫星子洗洗干净,还凉快!还痛快!”

言理瞅了瞅周围,提醒刘颂国:“刘叔叔小声点!”

刘颂国瞪着言理:“走开,刘叔叔不用你管!”

言理拉起邓香珊默默地走开了。

刘颂国愤愤地坐在原地上,气呼呼紧啄着手上快要吸完的烟。

言理和邓香珊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远远看着刘颂国那边。

刘颂国狠狠地把烟头扔进湖里,装起烟盒,顺着湖边走了。

言理看着刘颂国走了,长出了一口气:“啊呀妈呀,没事了!”

邓香珊趴在言理肩上:“明阿姨热心肠,你也是!”

言理调皮地看着邓香珊:“那还不奖励奖励我!”

邓香珊甜美地微微一笑,抱住言理的脖子,闭上眼睛亲吻起言理来。

59.刘颂国家 夜

刘颂国闭着眼躺在床上。

妻子任秀梅:“真不想吃了?”

刘颂国没好气地侧了个身:“你烦不烦你!”

任秀梅收拾着客厅茶几上的碗筷:“不吃拉倒,爱吃不吃,谁还上赶着你呢!”

刘颂国从床上猛地坐起,下床走到客厅,瞪着任秀梅:“你是不是希望我永远不吃不喝才好呢!啊!省下好贴补他二舅!对不对!”

任秀梅边在厨间收拾着边说:“你怎么还说这个,他二舅下放农村,不贴补点,他二舅妈就可能离婚!”

刘颂国气呼呼地说:“我还成天挨斗呢,我都不想活了,谁管我呀!”

任秀梅嘟囔着:“也不知道你这个局长是怎么当的,心眼比那针眼儿还小,就知道外面受了气回来撒!”

刘颂国:“外面不能撒,回来跟你撒撒不行吗?”

任秀梅笑笑:“我管你撒尿,又不是撒气筒!”

60.刘颂国家楼道 夜

言理腋下夹着包理发推子的白布包,和明丽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吵架声。

言理把头朝门里一甩:“听,今天白天就这么大火气!”

明丽微笑了一下。

61.刘颂国家 夜

刘颂国一脚把茶几踹翻。

62.刘颂国家楼道 夜

明丽急着敲门。

63.明丽家堂屋 夜

言世瑜给进来的明丽和言理开门:“回来了,怎么样?”

明丽笑笑:“总算按住了!这刘颂国局长怎么脾气那么大?”

言世瑜笑笑:“是不小,也是老革命了嘛,在单位得罪了不少人,运动一来,我们这样的人都得挨斗,他就可想而知了。”

明丽:“不过,刘局长这人还是好拿下的。他主要是在外面受点气,回家因为任秀梅每月贴补些她弟弟,发生点争吵。任秀梅又是个简单的人,又不相让,也不会哄他高兴。所以,刘局长在外面是热批,回家是冷战!”

言世瑜:“老刘那脾气,要么和红卫兵硬顶,要么去死,都不含糊!”

明丽:“关键还得做做任秀梅的工作,女人嘛,该占便宜占点,该让步让步,要会团弄男人,哄男人开心!男人嘛,多数像傻公鸡,团弄好了,他不吃,也喂你。改天你们开会时,我去单独和任秀梅坐一会儿。”

言世瑜嘿嘿一笑:“合着你对我,也是团弄我,哄我开心呢!”

明丽笑笑:“团弄得你舒服不舒服?”

言世瑜点点头:“舒服!”

明丽又问:“哄得你开心不开心?”

言世瑜又点点头:“嗯,开心!开心!”

明丽忽然板起脸:“毛主席说,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哄哄捧捧,别管什么招数,保你舒服开心就好!两口子可以互相这样呀!大家舒服开心就好嘛!任秀梅,刀子嘴,豆腐心,没有参加工作,成天呆在家里小天地里,也没有个家庭工作方法。这家庭工作方法呀,和在机关单位是不一样的。”

言理从西屋里出来,得意地说:“我看香珊就挺会哄人的,昨天我劝刘叔叔,她说明阿姨热心肠,说我也是,我就说那你还不奖励奖励我,嗨,她二话没说,搂住我脖子就亲我。”

明丽哈哈大笑:“儿子肯定很开心的啊!”

言理笑笑:“那是,我们第一次那样啊!两家大人都同意了嘛!”

明丽笑得擦着眼泪:“看我这儿子,什么都好意思跟妈说!不过,等你结婚成了家,慢慢就懂得家庭工作方法了。”

言理认真的样子:“要相信党,相信组织,有什么事,有什么活思想,要及时向组织汇报嘛!”

明丽对着言世瑜笑笑:“你看这傻孩子!”

言梅领着言玲玲从院里进来:“你们笑什么呢?”

言玲玲一进屋就扑到明丽的怀里。

明丽微笑着张开双臂迎接言玲玲:“我们在笑你二哥呢!”摸着言玲玲的头发,“怎么不留在你们家睡?”

言梅:“我二哥有啥可笑的?”

言玲玲:“我要跟姑姑睡,既不跟爸爸、妈妈睡,也不跟爷爷、奶奶睡!”

明丽问言玲玲:“我们都得罪玲玲了?”

言玲玲:“你们半夜都老爱说话!”

大家都笑了。

明丽转念看着言梅:“你二哥说他和香珊亲嘴了!”

言梅一本正经地说:“二哥,你们可要记得也有我的功劳啊!”

64.刘颂国家 夜

刘颂国推门进来。

在把茶几上用过的茶杯、葵花籽盒等往茶几下面的隔板上收拾着的任秀梅,热情地和刘颂国打招呼:“刘局长,回来了!”

没有思想准备的刘颂国一怔:“你吓我一跳!”

任秀梅憨憨一笑:“嗨,先跟你开个玩笑!”

刘颂国悻悻地看了任秀梅一眼:“孩子们要在,也得被你吓一跳!我告诉你,你这玩笑开大了!要被外人听见,还以为我念念不忘局长职位呢,更会以为我想搞复辟还乡团呢!”

任秀梅笑笑:“好好好,我错了,以后注意。哎,老刘,老言家属刚走一会儿。”

刘颂国纠正任秀梅的话:“别对谁都家属家属的,人家可是一个不大不小工厂里多年的工会主席,人家自己介绍自己是谁谁家属,那是人家懂得尊重自己的男人,哪像你!人家那是谦虚,懂不懂!你才是家属呢!”

任秀梅笑笑:“好好好,我又错了!”继续认真地说,“她是专门来批斗我的!”

刘颂国冷冷一笑:“批斗你,批斗你什么?”

任秀梅边往茶几上端碗筷、菜什么的边说:“要不说呢,虽说都是家属,可人家明丽……”

刘颂国打断任秀梅的话:“还家属家属的!”

任秀梅点点头:“人家明丽就是不一般,我们骡骡车车说了半天,明丽送我四个字。”拿着酒瓶酒杯放在茶几上。

刘颂国意外的神情:“今天不时不节的,又是酒,又是肉,还翻出来存了多年的郎酒,是谁的生日,还是什么节日?”

任秀梅笑笑:“是我的生日!”

刘颂国瞪了一眼任秀梅:“扯!”

任秀梅笑看着刘颂国:“听我给你说嘛,从今儿起,我又新生一回!”

刘颂国拿起郎酒瓶看了看:“肯定发黄了。拼命三郎,喝郎酒,好!说,哪四个字?”

任秀梅:“自私!简单!”

刘颂国品味着明丽对自己老婆的评语:“说你简单,嗯,准确!要说你自私……”

任秀梅:“她说我自己省吃俭用,全家省吃俭用,甚至几个孩子也不给吃点偏饭,每个月你拿回工资,除了养活我爹娘,还要给我二弟寄20块。”

刘颂国一抬手:“等等,你这不是自私呀,你这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呀!不过,你这个利人,是利你们姓任的人,什么哥哥、弟弟,侄儿、侄女,凡是你们任家的,你都惦记照顾,自己的孩子也不管不顾的,我就更排不上了。再说你们兄弟姊妹五个,他姥姥、姥爷的供养,咱们家全包了。你不自私呀?”

任秀梅:“明丽说了,扩大了的集体主义,就是个人主义的表现。说我本质上是自私的。”

刘颂国问任秀梅:“那你说?”

任秀梅检讨似得:“我说我也是没办法嘛,哥哥、弟弟们都怕老婆,就是他三舅,每月给我爹我娘寄二三十块。我不养活爹娘不行呀!”

刘颂国悻悻地说:“哼,什么怕老婆,他们就是奸头、滑头、自私鬼,你姐、你哥哪有老大的样儿,哪有老大的责任和担当!给子女们树立什么样的家风和传承!我也不跟他们计较,他们不尽孝道,自己看着办。你嘛,我也很难说你是自私呢,还是自公呢。清官难断啊!”

任秀梅:“经明丽这么一说,我才觉得是自私了。她还说,可能是因为我从农村出来,没念多少书,又没参加工作,没什么社会交往,心里面总是农村老家那点情结,眼里总是老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

刘颂国洗完手坐在沙发上:“明丽对你自私的主客观原因分析,我看不错。还有呢?”

任秀梅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给刘颂国斟上酒,吞吞吐吐地说:“再就是简单,说我对你简单化。”端起酒杯递给刘颂国,又举起自己的酒杯,“老头子,当家的,亲爱的,我敬你!”

刘颂国禁不住笑了:“这样就不简单了?”

任秀梅不好意思的神情:“干了,都在酒里面!”

刘颂国:“你又简单了,应该把‘亲爱的’放在前面说!”任秀梅碰了一下杯,两人都把酒干了。

任秀梅抹着嘴憨憨一笑:“明丽说我对你在外面工作上的感受,尤其是对你挨批斗,对你心里的痛苦关心的不够。”

刘颂国自己干了一杯,愤愤地把酒杯往茶几上一蹾:“对人们整我,批斗我,我不痛苦,只是生气。我是生气为什么整我!为什么要这样子!有痛苦的,是那些性格柔弱内向的人,像魏书记!”

任秀梅也自己喝了一杯:“我又没说对,自罚一杯!性格,明丽也说了你的性格。她说她听她家老言说,你的性格太刚、太倔,她说你这种人要么敢打敢拼,要么干脆跳火跳河,就像生铁,撑得住就撑,撑不住就断。”

刘颂国不屑的神情:“还用她说,我有做伴儿的,张飞、李逵,多了!”

任秀梅:“她说你这种人,性格往往是脆弱的,让我多给你心宽,多劝你,劝你要有忍耐性,要低头弯腰,胳膊拧不过大腿,要往远看。还说你一个人别去什么湖边呀,铁道上溜达,小心一时怒火冲天,就……”

刘颂国忽然生气的样子:“她挺善解人意的,比你这过了大半辈子的老婆,还了解我!我就是那么想的,外面挨斗,没什么留恋的,家里受气。”

任秀梅:“其实我也没给你气受呀?”

刘颂国:“你哪有心感受到我的感受,你缺的就是这个心眼。那天我真想跳了龙潭湖,抽了多半盒烟思来想去,又让言理那小子搅了一下,你也没什么坏心眼,还是算了吧。”

65.明丽家东屋 夜

明丽躺在言世瑜被窝里,伸在言世瑜脖子下面的手弯回来摸着言世瑜下巴的胡须茬子:“宁和明白人打一架,不跟糊涂人说句话。刘颂国这种人,应该是一点就明的,和任秀梅也说透了,她知道今后怎么做了。你们几个,就剩魏书记了,他怎么样?”

言世瑜思索的神情:“魏风,这个人我不甚熟悉,文绉绉的,只知道他分居了。看上去情绪有点怪,是那种痴痴的,悲凉的,内向的,孤寂的,嗯,好像失恋的样子吧。如果是因为批斗,也是文人的那种表现。”

明丽:“啊呀,照这么说,他倒让人担心呀!这种性格,又遇上这种形势,现在又是这样的情绪,不寻短见,也有精神失常的可能,不可大意呀!明天得赶紧了解一下!”侧起上身好奇地看着言世瑜,“你是不是失恋过?”

言世瑜:“去你的,你一下就跳到我眼底了!”

明丽笑笑:“那你知道失恋是什么样子的?”

言世瑜:“先找找刘局长吧,他俩较近乎。唉,这么多挨批斗的,你又没长三头六臂!”

明丽从言世瑜脖子下面抽出胳膊,平躺好准备入睡:“我倒真想有三头六臂,我倒真想是千手观音,我倒真想能动员全国的老百姓,形成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言世瑜笑笑:“哟,毛主席的人民战争思想!”

明丽:“各地方要是有更多的人去开导,劝说的话,就会少死更多的人。可惜呀,我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呀!咱们也只能是尽力尽可能吧!开导一个,就可能少死一个。你们这些人,运动一来,一经批斗,人就懵了!有的以死抗争,自杀了,有的绝望了,自杀了,有的不堪受辱,自杀了。嗨,总是都钻了牛角尖,进了死胡同,就需要有人拉一把!就需要有人拍上一巴掌,就需要有人大喝一声。”给言世瑜来了个冷不防,“呔!你干什么!”

言世瑜被明丽这一声断喝吓了一跳:“黑天半夜,你干什么呀你!”

明丽开心地笑笑。

言世瑜给明丽往严实拉了拉被子:“唉,鞭子没抽在谁身上,谁不知疼。药不在谁嘴里,谁不知滋味。”忽然侧脸看了一眼明丽,“哎,你失恋过吗?”

明丽闭上眼睛,睡意已浓的脸微笑了一下:“我嘛,你说呢?”

言世瑜摇着明丽的脸:“有没有,快说呀!”

明丽眯着眼轻声“哼哼”地笑了笑:“差一点!”

言世瑜追问:“什么叫差一点?”

明丽眯着眼搂住言世瑜:“你那次如果……我不就失恋了吗?”

言世瑜搂紧明丽,亲吻明丽的脸:“你真会哄人!”

66.刘颂国家内 夜

郎酒空瓶子倒在茶几上,任秀梅趴在刘颂国腿上睡着了。

刘颂国瘫软地斜靠在沙发扶手上,迷迷糊糊嘟囔着:“明丽!知我者,明丽也!你,你点开了我的死穴,有你这么关心,兄弟也不去死了。”

任秀梅动了一下身子嘟囔着:“再拿酒,要喝就喝醉,咱俩几十年没有这么喝了。一会儿,让我好好,让我,好好的……”然后,梦中发笑,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

刘颂国稍微大声嚷嚷着:“拿酒,听见没有!”又嚷嚷着,“什么三碗,老虎吃我,也不吃你,关你……屁事,让你拿,你就……”

任秀梅睡得酣酣的,口水给刘颂国裤子上流了一大片。

刘颂国:“你就是……吃一家饭,操……百家心。”

刘颂国梦里在笑,鼻子连续发出几声响,随之肚皮抽动了几下:“要么,要么你,你就过来,像支左部队……那样住下,天天……天天管我!”瞎摸着任秀梅的头发,“我家秀梅……秀梅……好人,过日子,就,还说我是,生铁,你……你才是,你才是呢!”

67.明丽家院内 晨

正房东西屋窗户拉着窗帘。

任秀梅着急地在院子里来回辗转了一会儿,走到正房东屋窗前,轻轻敲了几下窗户:“明丽,我是任秀梅,快起吧!”

窗里明丽着急的声音:“刘局长怎么了?”

任秀梅急着说:“不是他!不是他!”

明丽的声音:“哦,马上!”

任秀梅又走到院子中间转悠着。

明丽边穿着上衣边开了堂屋门:“来,快进来说!”

任秀梅慌忙并压低声音说:“我就不进去了。昨天您走了,我们喝醉了,快天亮他迷迷糊糊叨叨说,他魏叔叔可能……快,快去救列宁同志,快去!‘快去救列宁同志’说得声音还挺高。我想是不是魏风书记有什么事,我不敢大意,这大清早的就赶快来找您……”

言世瑜整理着衣服从东屋出来:“说的对,快去救列宁同志!”

68.魏风家 晨

阴阳两面的头发都长的很长,胡子拉碴的魏风在被窝里睡着,翻了个身躺着,仰面躺着,呆呆地看着屋顶,疲惫地用胳膊支撑着身子坐起,垂头眯着,睁开眼睛看着窗帘。

刘颂国气喘吁吁的画外音:“魏书记主要是在邓拓、吴晗他们办的《燕山夜话》上发表了几篇散文,他俩被打倒了,也自杀了,他也受了牵连。魏书记有什么话,很少和我藏着掖着。”

言世瑜画外音:“你俩是老乡嘛!”

刘颂国画外音:“算是吧,过去都归察哈尔嘛,我是怀来东北角的,他是延庆西北角的,两个村子就隔了一条小河,又前后脚到的平北抗日根据地,陆平知道吗?”

言世瑜画外音:“知道,知道,北大的校长。”

刘颂国画外音:“当过我们的政委,现在也被打成了‘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唉,那天散会,我想跟魏书记打个招呼,他不理我就走了,我觉得这家伙不大对劲,这几天老是惦记他。”

69.魏风家院内 晨

魏风家住一处院子的四间南房。

王老太太拿着个布兜,从正房出来向院门走去,瞅了瞅窗帘仍拉着的南房,先是停住脚,然后走近窗根,脸贴近窗户:“魏风?小魏?他魏哥?”回头思索了一下,又冲着窗户,“魏书记?”

魏风的声音:“王大婶,您早啊!”

王老太太笑笑:“还早啊,你看看啥时候了,还不起,不是病了吧,病了可吱一声,好让孩子们给你买点药什么的,听见了吗?”

魏风的声音:“王大婶,没事的,睡了个懒觉,这就起呀!”

王老太太向院门走去,微笑着嘟囔:“还得叫一声‘魏书记’,才理你呢!”

70.魏风家 晨

魏风拉开窗帘,下炕,提起暖水瓶往水杯里倒水,暖水瓶无水,从水缸里舀水喝了几口,揭开盖剩菜剩饭的笼布,拿起一块红薯慢慢地嚼着。炕上被子也没有叠,被子、衣服胡乱堆在炕上。魏风蹲在小凳子上吃着红薯。

刘颂国气喘吁吁的画外音:“昨晚还梦见他,说是他要从天安门上往下跳,把我吓的!几年前,他就和我说过有个相好的,家里家外挺矛盾,和我商量怎么办。哎,千万别再传啊!他老婆至今都不知道,只是他对老婆冷淡,老婆才跟他分居了,几个孩子有的下了乡,有的参了军,一个老小跟他老婆住单位。”

71.魏风家门口街上 晨

刘颂国、明丽、言世瑜在街上匆匆走着。

刘颂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前面,就到了!”

明丽气喘吁吁地说:“够远的!”

刘颂国放慢脚步,喘了喘气说:“先这样,我先进去看看,有什么再说。”

72.魏风家院内 晨

刘颂国推开南房门,走了进去。

魏风像见到救命人的画外音:“刘大哥!”抱住刘颂国的腿,抽泣着。

刘颂国抚摸着魏风肩头:“看你这几天就不对劲!”

73.魏风家门口 日

明丽和言世瑜在门口对面街边聊着什么。

王老太太一手用盘子端着一块豆腐,一手提着装着什么东西的布兜进院。

明丽:“事就怕赶到一块。”

74.魏风家 日

魏风一手拿着烧饼,一手擦着眼泪。

王老太太边往出走边说:“大老爷们,有啥过不去的!”

刘颂国:“看大婶对你多好,谢谢大婶啊!”

王老太太:“看他有什么事,您就好好劝劝吧,唉!”

魏风看着手里的烧饼又涌出了泪水。

75.魏风家门口 日

明丽看着言世瑜:“焦头烂额,心灰意冷,最后精神崩溃。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言世瑜:“嗨,我是觉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做不了人,就去做鬼!”

明丽微笑着瞪了一眼言世瑜:“你们男人就是自私!你心里还有没有我们!”

76.魏风家 日

魏风蹲在地上,抱着头哭泣着:“我心里只有她!”

(闪回)

英俊潇洒的魏风与石馨兰手挽手在公园林间漫步。

两人躺在草地上拥吻。(闪回完)

魏风哭腔的画外音:“我俩都不忍撇下家,我挨斗以后,她就没了音信!您知道这六年多,我是怎么活的吗!”

魏风擦了一下鼻涕在鞋上抹了抹:“加上批斗,三条炕没一条是热的!大哥你说,我还活个什么劲呀!”

蹲在魏风面前的刘颂国,微笑着拍了拍魏风的肩膀:“三条炕,总有热的。咱俩从村里出来到平北根据地,再到今天,遇过多少难事,不都过来了嘛!”

77.单位宿舍 夜

一间屋两张单人床,一张睡着魏风十多岁的女儿。

陶可芬(53岁)歉意微笑看着拿雨衣的明丽:“好多年了,我一直憋闷着,运动以后,为了孩子们,我就搬出来了。一间屋,太乱,咱们到外面走走。”

明丽微微一笑。

78.院中自行车棚旁 夜

白杨树间,是一轮朦胧清冷的月亮,天飘着小雨。

陶可芬和明丽站在车棚檐下说话。

陶可芬:“运动的前几年,老魏就很冷淡了。他常常在单位写东西,很少回家住,这倒可以理解。但他对我好多年冷淡,我不得不怀疑他。可我到现在也摸不清,他外面是不是有人。唉,后来我就想呀,为了这个家,就是有,也别捅破,只要不离婚,不管因为什么,都会慢慢过去的,家,最终还是个家嘛。”

明丽敬佩地点点头:“陶科长,您这么多年过来,真让我难以想象啊!”

陶可芬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明大姐,快别这么说嘛!也别这么称呼,就叫我妹妹吧!”

明丽拉住陶可芬的手:“明大姐今天见识了,开眼了,想不到还有比我更爽快,更宽宏,更明亮的人,明大姐谢谢你!”穿好雨衣,去推自行车。

陶可芬:“当然,他冷淡我,我也不会硬往上贴,我的底线,也是最高目标,就是尽我最大的努力,给孩子们保住这个完整的家,其他都忽略不计嘛。明大姐放心,我一半天回去劝劝他。我得谢谢明大姐您呢!骑慢点啊!”

明丽骑上自行车走了:“走了。陶科长,您也多保重啊,回吧!”

陶可芬目送着明丽,泪水慢慢涌了出来。

79.明丽家附近 夜

躲在街门道里避雨的付玉芬(约50多岁)看着大雨。

穿着雨衣的明丽顶风冒雨骑着自行车走近门口。

付玉芬低下身子向明丽那边瞅着:“是明大姐吗?”

明丽下车撩起头上的雨衣,朝门口处瞅了瞅:“哎,他付姨!怎么在家门口避雨不回去呀?”

付玉芬:“嗨,我刚从你们家出来,走到门口,雨大了。这院套院挺深的,回去也湿透了,您也先来避避吧!”

明丽推着自行车进了门道里:“怎么,老王还不行?”

付玉芬:“不是,我是去给您道谢的!这不,我们老王上午又回干校了,想通了,没事了,多亏您呢!”

明丽:“嗨,街坊邻居的,谁还没个难事!”

付玉芬:“看您说得多轻松,那可是一条命啊!”指了指门道斜对面,“哎,对了,那个院里的那家也没事了!那个李姐也是念叨着要去向您道谢呢。”

明丽:“没事了就好!都没事最好!”

80.魏风家 日

锅台边放着两包糕点、几把挂面,一个小盆里放着鸡蛋。一颗鸡蛋压着一张纸条。

陶可芬画外音:“为了咱的孩子们,一定要多保重!过几天,再让小宝贝送些来!”

81.明丽家堂屋 夜

明丽、言世瑜和刘颂国坐在沙发上说话。

刘颂国:“最容易做的,做了。陶可芬以子女们来打动他,也是有效果的。”

明丽:“毕竟是父亲嘛!不像有的人,只顾自己!”

言世瑜不好意思地瞟了一眼明丽。

刘颂国:“但要彻底让他振作起来,唯有石馨兰!”

82.解放军某医院门诊部 日

石馨兰(46岁)高挑的身材,高雅的美貌,高贵的气质,内着军装,外套白大褂,风姿绰约,稳健轻盈地从楼道那边走来。

一个年轻的女军医迎面和石馨兰打招呼:“石主任!”

石馨兰和蔼地点头回应:“您好小徐!”

一个年轻男军医迎面和石馨兰打招呼:“石主任好!”

石馨兰微笑回应:“您好!哎,什么时候回来的?”

男军医:“昨天,石主任。”

石馨兰:“家人都好吧?”

男军医:“好,好,您给我娘开的药挺见效的,谢谢石主任!”

石馨兰微笑着说了句“那就好”,向挂着“心脑血管科”牌子的诊室走去。

诊室外坐等看病的两个解放军战士和几个市民、农民欣赏的目光,紧随石馨兰移动着。

刘颂国画外音:“石馨兰她丈夫也是部队的高干,夫妻感情也挺好,她和老魏约定仅是相好。”

明丽画外音:“这种分身法,不多见呀!”

刘颂国画外音:“她好像是喜欢老魏的文采。可自从老魏挨斗以后,就断了联系。”

83.明丽家堂屋 夜

刘颂国:“老魏说倒不是非要继续,就是想知道个究竟,他是很痴情痴迷的那种男人,几年了老这么悬着太煎熬。我分析呀,老魏最脆弱的,最担心的,最难以接受的,其实是怕石馨兰因为他挨批斗看不起他,又移情别恋了。所以,石馨兰无论如何,写封信或见个面,给他几句好话,他也就没事了。”

言世瑜笑笑:“我越听越像临终关怀呀!可我们是想帮他坚强的活下去!”

刘颂国:“两者意义差不多。现在的难题,是怎么才能告诉石馨兰,如何让石馨兰给魏书记个交代,中间这根线怎么牵!”

言世瑜笑笑:“这明皮条好拉,暗皮条还真不好拉,拉不好就断了!”

明丽瞪了一眼言世瑜:“嗨,我们在绞尽脑汁想办法救人,你怎么好话不会好说呀!”

刘颂国:“世瑜说的也没有跑题,这暗皮条,还真不好拉,要暗拉,拉得自然,不然露出破绽。明拉,肯定不行。你想,他俩好了这么多年,两家人全不知道,这是他俩的秘密,你现在去让她安慰魏书记,那不是捅破了人家的秘密了吗,就等于撕破了人家的脸面呀,人家还不跟你翻脸,还不怨恨你,那不是自找讨厌嘛。一般说,这种事,就是知道也装不知道,撞见了也说没看见,就怕惹人家讨厌,就怕人家不自在。何况石馨兰又是那么高雅高贵的人,明着去,那不是捅破天了吗。有人借着运动,打击了解自己底细的知情人,是大有人在的啊!所以说,有些好事好心,也得想个万全之策,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不伤面子,不伤感情,不能好心办了坏事。为什么有的帝王,要杀那些忠心耿耿,为他出谋划策的大臣呢,就是那些大臣把聪明显摆出来了,自己没面子了,他们不懂‘藏’的学问,曹操杀杨修就是这样。皇帝新装的故事,不也是这样吗。再说了,明着去,人家肯定以为是魏书记的主意,她又怎样看魏书记呢,魏书记也没面子嘛!”

西屋的言玲玲扒在西屋门边:“奶奶,你们怎么又说皇帝的新装了,皇帝的新装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丽:“你不安心写作业,耳朵倒挺尖!”

言世瑜搓着脑门苦思冥想的神情。

明丽平静地微微一笑:“我想陶可芬回家看他,他看在孩子们份上,一时还不至于寻短见。看来,石馨兰这根稻草,是决定能不能把他压趴下的关键。如果石馨兰能够安慰安慰他,他就能活下来,如果石馨兰真的另有所爱,他就是不死也得疯了。刘局长的一番分析,非常透彻,我们得想个万全之策。我看事缓则圆,过段时间看看再说。反正,写信的办法,不高明,直接去见,更愚蠢。我想这个万全之策,应该是越自然越好!”

刘颂国轻轻摇摇头:“想不到,想帮人,还真不容易!”

明丽微微点点头:“求人,就更难了!”

言世瑜笑笑:“病是找到了,就差开药方了。这事呀,我看,得请教请教刘伯温、诸葛亮了,起码也得请教一下梁山军师吴用!”

明丽思索的神情,内心独白:“开药方?药方?”微微点点头,嘴角暗暗露出一丝微笑。

这时,言理进来。

刘颂国看着进来的言理:“言理回来了,趁这时给刘叔叔推个光头吧!”

言理板起脸:“那天去您家让我白拿了一回推子,今天您说推就推呀,我还没工夫呢!”

刘颂国笑笑:“呵呵,还跟你刘叔叔拿糖啊!”

大家都笑了。

84.刘颂国家 夜

光头的刘颂国从外面进来。

任秀梅见刘颂国推光了头,马上把手里的抹布放到茶几上,肃立,两手合十胸前,垂首闭眼:“阿弥陀佛!”

刘颂国走近任秀梅,一手扶起任秀梅的下巴打量着:“这位女施主年方几何?”

任秀梅不理解:“什么年方几何?”

刘颂国有点不耐烦:“就是问你今年多大了!”

任秀梅又马上站好:“哦,小女子年方一十八春!”

刘颂国笑着推了一把任秀梅:“去你的,水仙不开花,装什么嫩葱!快给我扫扫头发!”

任秀梅憨憨一笑:“我给打水洗洗吧!”

刘颂国:“扫扫算了!”

任秀梅笑笑:“还是洗洗吧,洗洗,‘喜喜’,你听,多吉利,也去去晦气,咱们也‘喜喜’!”

刘颂国假装牛气哄哄的样子:“那你这一十八春的女施主,就好好伺候伺候老衲啰!”

任秀梅用食指点了一下刘颂国的脑门:“我看你就是个花和尚!”

85.明丽家东耳房 夜

明丽进来,坐到一把椅子上,把言理摁到床边坐下,神秘而低声说:“先别睡,你去办件事,就咱娘俩知道!”

86.姚廷贤家 夜

睡在被窝里的姚廷贤(77岁)被推门声吓得坐起:“啊!谁呀?”

言理手提木棒,臂戴红卫兵袖章,眼戴墨镜,进来关住门:“开灯!”

姚廷贤伸手墙边拉灯绳,灯着了,看清了言理,马上跪在被窝里,连连给言理磕头:“啊!红卫兵小将爷爷,破四旧,立四新,我早就洗手不干了,求求红卫兵小将爷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言理把木棒使劲在地上一戳,走近姚廷贤:“姚神仙,听好了,原原本本照我下面说的去做,至于有些话怎么说,你是行家,你好好编编,不许露馅。就你我知道,越快越好,不然的话,我们先批斗你,游你的街,然后我们会对你怎么样,你不是能掐会算吗,你就算吧!”

姚廷贤连连向言理点头作揖:“啊呀,红卫兵小将爷爷!”

87.明丽家东屋 夜

被窝里的明丽翻了个身。

言世瑜:“亲爱的,睡不着?想什么呢?”钻进明丽的被窝。

明丽搂住言世瑜:“反正没想你!”

88.姚廷贤家 夜

言理掏出钱放到炕上。

姚廷贤一看:“啊呀,红卫兵小将爷爷,太多了,太多了!办完了,我怎么回您?”

言理走到门口说:“不用,我们自然会知道!”

89.门诊部楼道 晨

石馨兰依旧风姿绰约,稳健轻盈地从楼道那边走来。

一个年轻的女军医迎面和石馨兰打招呼:“石主任早!”

石馨兰和蔼地点头回应:“您好!小林!”

石馨兰向挂着“心脑血管科”牌子的诊室走去。

姚廷贤和诊室外其他坐等看病的人,欣赏的眼神迎接石馨兰走来,又目送石馨兰进了诊室。

姚廷贤捂着胸口,一副病态。

90.诊室 晨

石馨兰翻了翻桌上的挂号单,开门问:“姚廷贤?”

姚廷贤赶紧起身:“哎!”跟着石馨兰,走到石馨兰的桌子旁坐下,打量着石馨兰。

石馨兰看着挂号单:“进门时,就看见一位年纪大的人。”看着姚廷贤,“先给您老人家看,好早点回去歇着!”

姚廷贤感激的神情:“您就是石馨兰主任吧?”

石馨兰点点头。

姚廷贤激动地说:“石主任真是好心人啊!您先这么一说,还没吃药,就感觉好多了!”

石馨兰微微一笑:“您说,您哪儿不舒服了。”

姚廷贤摸着胸口:“我是慕名而来呀,石主任!我这胸口老是发闷,每天都还蹦蹦蹦跳着疼几下,我害怕呀!”

石馨兰拿起听诊器,姚廷贤撩起衣服,石馨兰给姚廷贤听诊。

姚廷贤:“听说石主任给好多人都看好了,给我看好了,不知道该怎么感谢石主任啊!”

石馨兰莞尔一笑:“姚大爷挺会说话呀,过去是做什么的?”

姚廷贤:“啊呀,也没做什么,没什么。”

石馨兰:“您老慈眉善目的,一看就是好人!”

姚廷贤:“嗨,反正咱没有坑害、伤害过人,尽帮人们排忧解难了。”

石馨兰好奇地笑笑:“哟,这是什么工作,倒像是民事调解委员会?”

姚廷贤不好意思地笑笑:“差不多,差不多!”

石馨兰:“排忧解难,那咱们的工作,差不多嘛!”

姚廷贤笑笑:“差不多,差不多!不过,可不敢跟石主任你们医生比呀,你们是实实在在的治病救人,我呢,也就是帮人们开导开导,疏解疏解,好让人们心情舒畅,免得生出病来。”

石馨兰笑笑:“您看,我说差不多嘛。不过,我们医生,可没法跟您这治疗心病的比呀,您老几句话,人们心情舒畅了,就不生病了,不用打针吃药了,那多好呀!”

姚廷贤迎合着笑笑:“哎哟,石主任啊,您这么一说,我这心情呀,就舒畅了!石主任才是神仙,不但能治身上的病,也能治心病呀!”

石馨兰:“看您说得,心病还得心药医!”

姚廷贤微笑望着石馨兰:“石主任说的是。这人啊,长得漂亮,心地也聪慧!”

石馨兰一挑眉毛:“是吗?可也有‘人长猪相,心里豁亮’一说呀?”

姚廷贤不好意思地笑笑:“有的,有的。看来,石主任也懂相学?”

石馨兰不经意地笑笑:“嗨,我哪懂什么相学,只能看一个人的手,长得有没有福气,灵秀不灵秀,健康状况什么的,别的就看不出来了。”

姚廷贤有些惊讶:“这已经不简单了!”

石馨兰:“至于面相,就比较容易了。内容决定形式,表象是内在的反应,相由心生嘛,性格写在脸上,通过人的相貌,可以看出人的性格、心理、思想品性,一看就知道他是哪种类型的人,也能看出人在一时一事上的心理活动,在一块开会或者研究个什么事,闲聊个什么,就能知道每个人心里在想什么,洞察一切,洞穿心理,但不应挑破,这是一个人内心的隐私。一般人都有这么简单的看人常识。曾国藩知道吗?”

姚廷贤点点头。

石馨兰:“曾国藩竟然把相面写出书来,一般人写出来也就罢了,你曾国藩那么大的官,把这些个写出来,那不是遭人讨厌嘛,人们一看,哦,我长这相,曾国藩看出来了,而且以后的人们看了他的书,也都会看人了,长得不好的人,能不恨你曾国藩,作为他曾国藩这种地位的人,真不该这样显摆,大智若愚,真不知道他是聪明,还是愚蠢。总的说,我认为这不是迷信,不是‘四旧’,这是符合辩证唯物主义哲学的。还有,通过人的走路了,说话了,吃相了,肢体动作了,都能看出人的思想性格来。啊呀,我扯远了,不好意思了,外面好多人还等着呢!”

姚廷贤笑笑:“不远,正好,正好!啊呀,石主任啊,您的学问太宽了,太深了!我当初如果能和您学学该多好!生不逢时,相见恨晚啊!”

石馨兰淡淡一笑:“嗨,我也就是喜欢看些书,也仅仅是喜欢文,也敬佩那些不显摆,真正有大学问的文人。可是,一参军,就学了医了。”

姚廷贤:“也不矛盾,鲁迅、郭沫若也是先学医,后从文,医人医国,有同有异,医国也得先医人心!”

石馨兰佩服的眼神看着姚廷贤:“姚大爷,您老的学问才渊博呢!过去是语文老师吧?”

姚廷贤不好意思地笑笑:“哪儿呀,我也是爱看些杂书闲书什么的,我这岁数,就是多吃了几年咸盐,光绪皇帝死的那年,我都十多岁了。”

石馨兰:“等有时间,讨教讨教?”

姚廷贤:“好啊,望石主任不吝赐教啊!”

91.明丽家东耳房 夜

言理和靠在桌子边的明丽说:“他说开上药怎么也得假装吃上六七天。妈您也忒心急了吧!”

明丽:“人命关天能不急吗!”

言理:“谁呀?”

明丽:“别问!”

言理笑笑:“哟,单线联系!”

明丽往出走,被言理叫住:“对了,妈,今天我去看我们苏老师了,她让我谢谢你,她说谢谢你的拨云见日。”

明丽笑笑:“什么拨云见日,她是让妈从牛角尖里给抻出来的。当老师的,就是会说!”

92.诊室外 日

姚廷贤等人在诊室门口的长椅子上等候石馨兰的到来。

姚廷贤向楼道一端张望着。

石馨兰依旧风姿绰约,稳健轻盈地朝诊室这边走来。

姚廷贤微笑着站起望着石馨兰。

石馨兰走近诊室门口看见了姚廷贤:“姚大爷,七八天了,好些了吗?”

姚廷贤跟着石馨兰进了诊室:“石主任,到第三天上,就不觉得胸闷了,特别是没再蹦蹦蹦跳着疼,好了,这回可好了!”

石馨兰欣喜地看着姚廷贤:“哦,那好啊!平时自己要多注意,其实,有些小毛病,自己就是自己最好的医生。”

姚廷贤诚恳地说:“今天来,我是特意来谢谢石主任的!”

石馨兰微微一笑:“哟,还要谢我,为人民服务嘛,谢什么谢,尤其我们部队医院!”

姚廷贤:“我不是要给石主任送什么礼物,是有几句话敬献给石主任。我想,作为我来讲,没有比这更能表达我的感激之情了!”警惕地看了看诊室尚未关严的门。

石馨兰忽闪了一下眉眼:“哟,姚大爷还挺神秘的!”笑着把门关严,“姚大爷,您说,欢迎给我,还有我们医院提宝贵意见建议,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给医院提的,我反映上去。”

姚廷贤压低声音说:“不是的,不是的!”

石馨兰纳闷的神情:“不是提意见?”

姚廷贤:“是这样,文革运动了,我不敢说我的过去。”

石馨兰的神情严肃起来:“你的过去?漏网的敌伪人员?潜伏的美蒋特务?”

姚廷贤着急地说:“啊呀,不是的,不是的!我过去是靠算命、看风水什么的过生活的!”

石馨兰一听哈哈大笑起来,用一种河南话风趣地说:“俺的娘哎,您把俺吓了一大跳哎!”又正经地,“说说,算命怎么了!”

姚廷贤不好意思地说:“因为算得比较准,帮了不少人趋凶避祸,人们就把我的名字叫白了,叫我姚神仙。不好意思啊,文革运动了,破四旧了,我才不干了。可是见了石主任,我又不由得想把我看出来的,敬献给石主任,我想这是最好的礼物!”

石馨兰笑笑:“我更得洗耳恭听喽!”

93.门诊部楼院子里 黄昏

脱去白大褂,身着四个兜军装的石馨兰更显得飒爽英姿,更有种特别的美,特别的韵味。然而,推着自行车慢悠悠走在院里林道上的她,却是满脸愁绪。

一个和石馨兰走对面的年轻女军人向她敬礼:“石主任下班了?”

石馨兰没有了平时的客气礼貌,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

又一个年轻男军人朝石馨兰这边走来,男军人向石馨兰敬礼。

石馨兰只是微微点点头。

石馨兰茫然看着前方,泪水涌出。

94.明丽家堂屋 日

明丽一家人,少了言梅,多了邓香珊,在包饺子,言玲玲在一旁写作业。

60多岁的范舶之、曾宪芸老两口挽着手臂进来。

明丽:“过年好!”

曾宪芸喜气洋洋地握住明丽的手:“好妹妹,过年好!过年好!老头子一大早就要来给您拜年!”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我是托人,从居委会刘大姐那儿才打听到你们家的!”

范舶之把明丽的手从老伴手里抢过来,两手紧握住明丽的手:“来给您拜年,我老伴称呼您好妹妹,她只代表她,我应该称呼您明大姐,还不行,应该称呼你明阿姨、明奶奶才行啊!”

明丽哈哈大笑,言世瑜等家人都哈哈大笑。

明丽笑着说:“范大哥,这怎么话说得,大年初一,您就来折煞我吗!”

范舶之笑眯眯地说:“听我说嘛。去年,是您把我范舶之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是不是?”

明丽点点头。

范舶之又说:“我等于重新活了一回,对不对?”

明丽笑笑:“可以这么说!”

范舶之:“那好,到今天我虚两岁,还不满一周,该不该称呼您奶奶,最起码也得叫您一声明阿姨不是!”

言世瑜笑笑:“这老哥!”

范舶之笑笑:“来给您拜年,您还得给我压岁钱呢!”

明丽拍着范舶之的肩膀:“好好,一会儿吃了饺子,奶奶阿姨给你压岁钱啊!”

言理招呼范舶之他们坐:“来来来,大侄子、大侄子媳妇快请坐!坐好了啊,一会儿吃饺饺啊!”

言理哄小孩的话语和腔调,逗得大家更是乐得不行。

范舶之又握住明丽的手:“开玩笑,开玩笑!不过我真得谢谢您!”

曾宪芸:“好妹妹,我们全家谢谢您!”

明丽笑出了眼泪:“啊呀,范大哥真是个老小孩儿!哎,你说你,这么开朗活泼的人,为什么要那样呢?”

范舶之不好意思地笑笑,用京剧念白的腔调说:“嗨!一时就糊了涂,恶鬼就迷了老夫的心窍啊!”然后又悲痛地“啊”了几声,逗得大家开心地笑着。

言理向范舶之和曾宪芸抱拳:“大爷、大妈,我们给大爷、大妈拜年了!大爷、大妈过年好!”

言义、许小燕、邓香珊都抱拳给范舶之、曾宪芸拜年问好。

言玲玲走到范舶之跟前抱拳行礼:“爷爷、奶奶过年好!”

范舶之抚摸了言玲玲头一下,曾宪芸亲了言玲玲脸一下:“乖孙女!”

明丽和家人都高兴地笑着。

95.街头批斗会场 冬日

身着军装的石馨兰,推着自行车在批斗台不远的人群里紧张地看着批斗台上。

言梅挽着明丽的胳膊也在人群里看着批斗台上。

红卫兵在领头喊着打倒言世瑜、打倒邓童、打倒魏风等口号。

人们跟着喊口号,整个会场人声嘈杂。

石馨兰失神地望着批斗台上。

魏风的阴阳头发已经长的很长,胡子拉碴,使劲抬头望着台下。

魏风晕倒了。

人群骚乱,人声嘈杂。

石馨兰放倒自行车,拨开人群向批斗台上跑去,跑到魏风跟前,摸了摸魏风的手腕,向红卫兵们大声喊:“快!快送我们部队医院抢救,用木板平抬着,快!跟我走!”

明丽定睛张望着台上。

石馨兰扶起自行车推着小跑起来。

明丽惊奇地望着石馨兰那边,嘴角渐渐露出一丝微笑。

红卫兵们抬着魏风快步跟着石馨兰。

魏风闭眼躺在木板上。

石馨兰推着自行车气喘吁吁地小跑在前面。

一些红卫兵和群众紧跟在魏风他们后面。

会场上的言世瑜等人紧张地张望着魏风他们去的方向。

刘颂国望着魏风他们去的方向,内心独白:“会不会是……难怪让人着迷呢!”

其他红卫兵和群众边离开会场,边朝魏风他们走去的方向张望着。

明丽仍远远张望着石馨兰去的方向。

石志国风风火火地从人群里往外拉明丽。

明丽边张望着石馨兰去的方向,边问石志国:“志国,你怎么来了?”

96.急诊室 日

红卫兵们把魏风抬上急诊病床。

石馨兰命令的口气说:“快!给他推光头发!做好手术准备!”

一个红卫兵为难地说:“这能推光吗?”

石馨兰愤怒的神情:“你们能给他推半个,就不能全推光嘛!”

一个红卫兵辩驳说:“他是批斗对象!”

石馨兰瞪着红卫兵们:“听好了,他现在是急需抢救的病人,我是在履行医生的天职,你们必须听我的!耽误了抢救,你们谁负责?快!”

一个红卫兵对两个红卫兵高声说:“你俩赶快去找推子!”

石馨兰右手握住魏风的手腕,抬起左手看手表。

魏风被石馨兰把脉的手捏了捏石馨兰的手。

石馨兰马上用身体挡住了红卫兵们的视线。

97.暖水瓶厂 日

挨着暖水瓶成品库房的一房间门外,有几个学生和工人红卫兵把守。

房间内传来厂长程健忿忿不平声音:“我程健当这个厂长,也是大姐你们扶持我的呀!我怎么样,大姐你们都清楚呀!”

98.房间内 日

程健(57岁)盘腿坐在屋子墙角的一张光板床上,怒气难消的神情:“我一没贪污,二没搞女人,为什么批斗我!我都是按照上级的工作部署,带领大家干的,我跟工人们一派呀,我怎么就走资派了!什么是走资派!究竟是谁,对我程健,有什么成见嘛,啊?”

明丽乐呵呵的神情:“你没有这些,就不能批斗你了?你干了这么多年的厂长,就没点官僚主义?就没点官气?就没点一言堂?咱们厂连年效益都这么好,你就没点傲气?就没点……啊?要斗私批修嘛,要反修防修嘛!要狠斗私字一闪念嘛!啊!”

程健无奈的神情:“我有没有,你们不清楚吗?

明丽笑笑:“问题是红卫兵们清不清楚!”

程健:“谁不清楚,可以审查嘛,何必非要批斗!”

明丽笑笑:“不把你的嚣张气焰打下去,批倒批臭,怎么查你?”

99.房间外 日

一个红卫兵看守和其他人说:“听听,比我们批得还来劲!”

100.急诊室 日

石馨兰用听诊器给魏风胸部听诊,对红卫兵看守说:“去把病人家属请来!可能需要家属签字!”

魏风轻轻拉了一下石馨兰的白大褂,示意不要叫家属来。

石馨兰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101.暖水瓶厂房间内 日

程健神情沮丧:“快退休的人了,又提拔了个走资派!”

明丽笑笑:“你还自豪?你姐夫,就他们单位一个办公室主任,哪有你大厂长有派,67年,就提拔成了什么保皇派走资派了。你还应该正确对待,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程健不高兴地瞪了一眼明丽:“你敢情退休了啊,来和我说风凉话!”

石志国笑笑:“程厂长,大姐可是我们请来劝你的,不是来看你笑话的!”

门外红卫兵呵斥的声音传来:“你们怎么还厂长厂长的,注意称呼!”

明丽笑笑:“听见没有,别拗着,好好反省,过两天大姐再来看你啊!”

102.房间外 日

明丽和石志国等人从房间里出来。

明丽把一个红卫兵看守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他情绪态度不大对劲,你们千万要警醒着点,以防他出什么意外,那样你们对上面就不好交差了!是不是啊!”亲切地拍了拍这个红卫兵的肩膀。

红卫兵点点头。

103.病房楼道 夜

身穿白大褂的石馨兰在楼道里轻慢地走着。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军人同石馨兰打招呼:“石主任,您值班?”

石馨兰微笑了一下,点点头。

104.魏风病房 夜

推光了头的魏风在输液,陶可芬在床边打盹。

石馨兰轻轻推门进来,轻声说:“快输完了吧?”

魏风:“哦。石主任值夜班?”

陶可芬站起和石馨兰打招呼:“石主任!”

石馨兰微笑着和陶可芬点点头:“陶科长!看把陶科长熬得,瞌睡虫都上来了!”

陶可芬不好意思地微笑了一下:“一会儿就可以回去睡了!”

石馨兰走到床边看了看药液,又看着魏风:“魏书记觉得怎么样?”

魏风:“哦,好多了,好多了!要不是石主任,我恐怕就醒不过来了!谢谢石主任!”

石馨兰淡淡一笑:“医生的天职,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病人需要抢救,我们就会义不容辞。看过那个纪录片吗,一个孕妇在列车上要生产,话务员一广播,乘客中的医生,不论男女,都赶到了孕妇车厢救助。”

陶可芬微微点点头:“广播员还广播说急需冬眠灵的药。”

石馨兰:“对对!”

陶可芬看着石馨兰:“石主任,您真漂亮!”

石馨兰意外地笑笑:“是吗!”

陶可芬又问魏风:“老魏,你说呢?”

魏风笑笑:“是,真漂亮!”

石馨兰:“魏书记,您夫人陶科长也挺漂亮的呀,是那种善良贤惠的漂亮!”

魏风有点尴尬的神情:“哦,都好,都好!”

一个年轻女军人推门探头:“石主任,5号3床有点不舒服!”

石馨兰微笑了一下出去了。

105.病房楼道 夜

一个年轻女军人和两三个病人家属在楼道里走动着。

陶可芬用一个布提兜装着饭盒等物品向楼梯口走去,路过值班室时看了一眼值班室的门,见石馨兰正坐在值班室里看书,便离开了,下楼时稍微停了一下脚步又看了一眼值班室。

106.值班室 夜

石馨兰侧耳听着楼道里的脚步声。

107.楼道 夜

下着楼梯的陶可芬一脸的思索和疑惑。

108.值班室 夜

石馨兰进了里屋关上了门,屋里黑着灯,石馨兰站在窗前看着楼外的院里。

只见陶可芬从楼里出来,径直向远处走去。

109.魏风病房 夜

石馨兰轻盈着身子进来,边轻轻合上门,边冲魏风闪亮了一下眼睛,走近魏风床边,用身体挡住门的方向,握住魏风的手。

输完液仍躺着的魏风欠了欠头问:“怎么连着值夜班?”

石馨兰握摸着魏风的手:“今天本来也不是我的夜班。前天假装抢救你,我把你弄来的嘛,我当然得留下来,我也想留下来。昨晚也没轮到我,你夫人在不在陪你,我都想在,六年多没见了,想多和你待待,只不过我在值班室陪你!”

魏风纳闷地盯着石馨兰:“自从我挨批斗,你就没了音信,前天怎么就……”

石馨兰把手放进白大褂兜里,靠在床边,微笑看着魏风:“其实,每年我都偷偷去几次批斗会场看你,只是我在远远的边上,或者特别打扮打扮,不让你看见我,我看看你就行了。”

魏风:“那么神秘?”

(闪回)

魏风等人低头站在批斗台上。

人群里穿普通便装的石馨兰,从雨伞边上的一个破口处往外看。

雪花飘,石馨兰用大围巾围住额头遮住脸;春风里,戴个帽子,捂个口罩。

石馨兰画外音:“不穿军装,穿普通衣服,夹在人群中,不显眼的。为了看你,把我好几把伞都撕破了。”(闪回完)

石馨兰眼泪涌出。

魏风隔着白大褂兜握捏着石馨兰靠近他的手,安慰、感激石馨兰,自己也泪水汪汪了。

石馨兰用手给魏风抹去滑落到耳边的泪珠,魏风也欠起身用手为石馨兰擦了擦泪水,就势抚摸着石馨兰的脸,然而,又赶紧缩回了手。

魏风因哭和躺着的原因,囔着鼻音问:“前天不怕我看见你了吗?”

石馨兰也是喃喃的鼻音:“每次去,我看见你,当然也希望你看见我,平时我们不能见,也不敢写信,在会场上远远地见见也好啊。可是我怕你看见我把持不住,被人发觉,对我俩都不好。前天,是我故意让你看见我的。”

魏风探问的目光看着石馨兰。

(闪回)

石馨兰在诊室里听姚廷贤说话,二人交谈。

石馨兰画外音:“前些天,我给一位老大爷看好了病,他说他很想感谢我。他说他从前是算命的,把他从我的面相上看出的一些问题告诉我,最能表达他的感激之情。”(闪回完)

魏风听得好奇的神情。

石馨兰:“那位老大爷说我虽然很漂亮,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霾,是那种有什么心事放不下似的,还有种恍惚的神情。他还给了我几句诗。记得是,‘血肉亲情割断难,亲人音信多年盼;一面一句三冬暖,救人救己灵魂安’。我想,我和我爱人孩子们是在一起的呀,我父母家每周都去一两回,不存在等呀盼呀的。除了他们,那就是你了!”

魏风意外的神情:“哦,你把我也列在你的‘血肉、亲情、亲人’行列里?”

石馨兰语气肯定地说:“那当然!我们那么多年了,还不是血肉亲情亲人吗?”

魏风惬意地微笑了一下。

石馨兰:“夫妻、情人都是亲情,都是亲人!”

魏风笑笑:“啊呀!我太幸福了!”

石馨兰:“那我在你眼里呢?”

魏风坐起搂抱住石馨兰:“更是!更是!”

石馨兰赶紧把魏风按在床上:“门上有小窗!”

魏风不好意思地笑笑。

石馨兰:“那位老大爷走后,我就想,我们六年多没在一块儿了,我惦记着你,想你,你肯定也想我,肯定盼着见一面,哪怕是一纸书信。如果见上一面,或者有封信,我俩就都安心了。所以,我去会场,怎么也得让你看见我,起码让你知道,‘打不死的吴琼花还活在人间’!”

魏风:“也多亏了这位老大爷,我们才见上面,我们应该好好谢谢他!”

石馨兰亮起眼睛,微笑盯着魏风:“哎,你看见我立马晕倒,真就激动成那样?”

魏风:“其实是激动,也是见了你想撒撒娇,考验考验你,看你救不救我。”

石馨兰:“我可以不管你,红卫兵自然送你去医院。我让你看见我,就已经达到目的了。那我上去给你把脉,你为什么不像在急诊室给我暗示?”

魏风:“不能呀,我怕你知道我没事,不往医院送,我俩哪能像现在这样见面说话呢!”

石馨兰笑笑:“你可真行!可你真把我吓坏了!”

魏风:“我闭着眼,注意力全在你那儿,我都能听见你喘气的声音。”

石馨兰:“我能不急嘛!哎,对了,那几个人都推了光头,你怎么不推光?”

魏风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唉,六年多没有你的音信,我都不想活了,还在乎几根头发!自从挨批斗,陶可芬和我分居了,最近回家看我,让我看在孩子们的份上活下去。我的心长在你这儿呀!可我很苦恼沮丧,我想你不和我联系,可能嫌弃我挨批斗,还可能……”

石馨兰追问:“说呀!哎,你刚才摸我脸,为什么又赶紧缩回了手?”

魏风:“我突然想,多年没联系了,你是不是有了别人,所以不想自讨没趣。”

石馨兰笑笑:“有气节!那如果我嫌弃你挨批斗,或者爱上了别人,你就不想活了吗?”

魏风稍微理了一下思路的神情:“这样说吧,如果仅仅是你又爱上了别人,我不会去死,因为爱情不应强求,爱情的变迁也是正常的,我俩的爱只能在回忆中重复再现了。如果连你都嫌弃我挨批斗,爱上了别人,我就更应该自己抛弃自己,开除自己的球籍!”

石馨兰抚摸着魏风的手臂:“我要是那样了,永远都不想再见你,还怎么会去看你。不再联系,就是怕暴露。好了这么多年没让人知道,真是奇迹!我们决不能露出半点蛛丝马迹!这种事,他们不知道,似乎就谈不上伤害。你爱人被你冷落了这么多年,现在还来陪你,真是好人,善良的人,我们千万不能让他们感到伤害。”

魏风笑笑:“你这是什么逻辑!”

石馨兰也笑笑:“一种无奈而善意的逻辑,要是作为一种理论创新,就叫‘非逻辑之逻辑学’,其实就是人们有时爱说的‘浑蛋逻辑’!”

110.明丽家东屋 夜

明丽闭着眼把被子往严里拉了拉:“唉,像程健,只会领着人们干活,也成了走资派,这是什么逻辑嘛!”

言世瑜:“哼!浑蛋逻辑!”看了一眼已经疲倦得快睡着的明丽,“哎,我过去,还是你过来?”

明丽闭着眼:“啊呀,大宝,这么晚了,你这是什么逻辑,嗯!”

言世瑜:“玩蛋逻辑。”

明丽闭着眼:“你就自己玩蛋去吧,哼哼!”

言世瑜嘿嘿笑了笑,用头把枕头往合适压了压,蹭了蹭,闭了眼。

111.魏风病房 夜

魏风:“不去眯一会儿,明天还接着上班呢!”

石馨兰:“明天就让你出院,我们多呆一会儿!”

魏风惊讶:“明天就出院?我不想走!”

石馨兰安慰地摸了摸魏风的手:“我们也见了,多年的苦也诉了,听话,啊!再不走,你爱人就要有所察觉了,我看她今天就有点那样。这男女只要有事,自己再怎么注意,也难免露出一丝一毫的。”

魏风:“好吧,你给我打了‘强心剂’!你是我的‘维他命’!”

石馨兰微笑着纠正:“是‘维你命’!”

魏风提醒石馨兰:“哎,记着感谢那位老大爷啊,他救了我一条命!他也是我的‘维他命’!”

石馨兰矫情地盯着魏风:“不是我救了你一条命?”

魏风:“多亏人家点拨嘛!”

石馨兰:“我可找不见他,兴许真是位神仙,或许是神仙派来点化我们的。”走到门口,轻轻拉开门,探头朝楼道左右看了看,又轻轻关上门,快步扑到魏风身上,两人狂烈地亲吻起来。

112.明丽家堂屋 日

石志国、二嘎子、刘京花拍打着雪花进来。

明丽:“哟,京花也来了!”

言世瑜微笑迎着:“快进来,看冷的!”

石志国冷静的脸色:“啊呀,大姐,您前天劝了他,又两天了,还是水米不进,人快不行了!”

言世瑜:“别急,大姐想了几晚上了。”

明丽看了一眼言世瑜:“别给大姐戴高帽,我也没招了!”

113.程健家 日

程健的爱人张芳菊流着眼泪,从茶几下面的一层隔板上取茶杯。

明丽、石志国、二嘎子、刘京花默默地坐在沙发上。

程健的儿媳乔丽红挺着即将临产的大肚拿着暖水瓶走过来。

明丽看着乔丽红的大肚子,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114.暖水瓶厂 日

明丽和石志国他们静静听着屋里的动静。

乔丽红的声音:“爸!您的孙子过两天就要出来了,怕见不上爷爷,提前来看看爷爷!”

刘京花挽住明丽的胳膊,对视微笑了一下。

张芳菊搀扶着乔丽红出来,刘京花赶紧去搀扶乔丽红。

石志国着急地走近张芳菊和乔丽红。

张芳菊微笑了一下:“给他先弄碗稀糊糊喝!”

乔丽红骄傲地搂抱着,抚摸着自己的大肚子。

石志国、二嘎子高兴地和明丽互相推手击掌,庆贺劝程健进食成功。

明丽激动地亲吻乔丽红的脸和大肚子。

乔丽红感激地搂抱住明丽。

张芳菊感激地拥抱住明丽。

115.一组镜头

香山,满坡红枫尽染。

漫山红叶映衬的长城。

大雨冲击着天安门广场,雨水砸在地面上溅起的水沫如同白雾、尘埃。

黑云,雷电。

远远的天安门城楼笼罩在茫茫雨雾中。

广场批斗会场,黑云,雷电。

红卫兵们纷纷跳下批斗台跑了。

大雨浇在批斗台上郝文、邓童、言世瑜、刘颂国、魏风的身上,冲洗着他们涂满墨汁的头脸,黑水从他们的衣服上流下,他们向天空张开双臂,拥抱天空,接纳雨水,张开大嘴喝着雨水。

言世瑜他们激奋地狂蹦乱跳,互相拍打,不停地互相拥抱。

他们的腿脚奔跑着。

言世瑜、刘颂国蹦跳着摔倒,起来继续蹦跳狂欢。

他们边奔跑,边把上衣脱下,大雨冲洗着他们光着的上身,他们用衣服擦着身子,然后抛向高空。

魏风仰望天空,张开双臂做飞翔状。

雨云,雷电。

人群里的明丽和陶可芬欣喜地望着批斗台上,言义、许小燕、言理、搂着抱着小孩的邓香珊、抱着小孩的言梅也都欣喜地望着批斗台上。

言梅和邓香珊握着自己怀里孩子的手臂,向批斗台上挥动着。

郝文他们搓着脸上身上的黑污,雨水冲洗着他们。

雨云,雷电。

风裹挟着大雨把批斗台上的会标、标语冲刷得脱落下来。

言世瑜他们向人群挥动着手臂,他们呐喊着什么。

明丽他们也向批斗台上挥动着手臂,喊着什么,周围的许多人也挥手嘶喊。

魏风跪下连连朝天抱拳作揖,向着人群磕头。

明丽拉着陶可芬向批斗台前快步走去。

言世瑜把明丽拉到台上,与明丽紧紧拥抱。

魏风跳下批斗台拥抱住陶可芬,陶可芬的脸上分不清泪水和雨水。

魏风拉着陶可芬上了批斗台,蹦蹦跳跳旋转着。

邓香珊把孩子递给台上的邓童,邓童抱着小外孙高兴地蹦蹦跳跳旋转着。

言世瑜也从言梅手里接过小外孙女,握住小外孙女的小手向人群招手。

字幕、旁白:文革结束了,人们欣喜若狂地庆祝着……

雨衣把脸裹得很严的石馨兰,远远站在人群边上,含着泪水微笑着,她一手扶着自行车把,一手悄悄抬到胸前,默默地向批斗台上摆动着手指。

魏风、陶可芬、刘颂国拉着手围成圆圈跳着,旋转着。

明丽站在台前向人群喊着什么,挥动着手臂,雨水从她的手臂上、衣袖上挥洒开去。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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