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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代背景下散文创作的新态势

2018-11-14沈壮娟

山东文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散文文本

沈壮娟

与其他文体相比,散文介入生活的深度、广度与力度都更为显著。在当下社会主要矛盾转换的时代背景中,作为最能直接体现社会生活变迁的散文,表现出了与时代主题变化的同步性。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降,中国散文创作呈现出明显多样化的发展路径,各种散文亚文体不断发展,各自形成了较为独立的写作模式,散文文体呈现出多元化态势。但是,在消费主义影响下,受文学边缘化的影响,散文的读者群落也在不断缩小,甚至有人在九十年代末发出了“散文已死”的预言。进入新世纪,散文刊物持续减少,网络阅读、手机阅读、图像阅读等新的传播模式纷纷蚕食着传统散文的存在场域。同时,不可忽视的是,散文文体自身也在不断调整,适应新时代需要、适应普通读者需求、适应新媒体传播方式的散文类型也逐渐站稳脚跟。传统散文写作则继续深化对生活世界的表现深度,以更加贴近现实、更加深入精神、更加朴实自然的风格逐渐唤回了读者。这些进展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非虚构散文创作取得了巨大突破的同时展示了社会大众对现实生活的反思和美好生活的共同向往。新世纪以来,非虚构散文逐渐成为重要的散文类型。2015年春节王磊光的《一位博士生的回乡笔记:近年情更怯,春节回家看什么》、2016年春节黄灯的《一个农村儿媳眼中的乡村图景》、2017年4月范雨素的《我是范雨素》、2018年春节前夕李可《流感下的北京中年》都是因为击中了大规模人群的痛点而借助新媒体迅速走红。其中,《我是范雨素》名为小说,但实际上更接近个人生活史的自我陈述,真实展示了当代(女性)农民进城的尴尬处境和生存艰难。这些作品借助微信等新媒体迅速传播,往往几天甚至当天就成了文化热点。这是以往以报告文学为代表的非虚构散文所无法比拟的传播速度,引起的社会反响也往往超过以往。这些非虚构散文所聚焦的通常是社会普遍现象,采用的则往往是个人视角——社会主题保证了传播广度、个人视角保证了情感共鸣。这些作品大都采用了社会学田野笔记的叙事形式,为非虚构提供了强烈的情感吸附力,使得文本成为一个巨大的意义空间,处在各个社会阶层的读者都得以轻易代入其中。王磊光、黄灯以城市人回乡这一现代文学常见主题模式展开对当代乡村的深刻透视,揭示了其中存在的若干现实问题,引人深思;范雨素以进城农民的视角揭示的则是城市生活不太为人所知的另一面;李可则以日记的形式、以旁观者的视角记录了北京的一个中产家庭被一场流感掏空的整个过程,可谓触目惊心,标题中的“流感”与“中年”则是近年重要的社会议题,这篇作品既是这些社会焦点的集中投射,也是某种群体焦虑的集中展示。“亲历者”视角结合新媒体的传播力量,使得这些文本超越纯粹的文学文本,很快就成为社会文化文本和社会舆论文本。

以上述文本为代表的非虚构散文更加深入地切入社会现实,尤其是社会底层的生活现实,唤起了极大的社会关注,也引起了人们从更深层次上对“美好生活”的结构性思考。作者本人的思考与立场也很快引发共鸣。这些文本的思考谈不上有多么理性化、学术化甚至文学化,但作为社会文本所具有的话题生发能力却值得注意。城乡生活的强烈对比、乡村生活内部的毁败、城市生活尖锐的生存焦虑,都是非虚构散文准确找到的“问题”,但总体上揭示问题大于解决问题、忧虑意识大于分析意识、叙事呈现大于文化呈现。除了黄灯以外,上述其他几位作者并非文学从业者,但非虚构散文消弭了这种身份区别,使得非虚构散文呈现出某种“泛文学性”与较为明确的知识分子姿态。黄灯在《一个返乡书写者的自我追问》中明确承认:“我得承认,《乡村图景》对我而言特别重要,我不是为写而写,而是契机成熟,非写不可,不吐不快。在我内心,一直有一个更为隐蔽的声音,写作此文时,除了农村儿媳的身份,我始终内置了一个知识分子的视角。”王磊光则揭示了博士生这一准知识分子身份所带来的极度困惑:“作为农村大学生,当你回到家乡的时候,你童年那些伙伴都衣锦还乡了,而你连自己的问题都不能解决,你还能做什么呢?没有人信任你的知识!”《我是范雨素》开头第一句是:“我的生命是一本不忍卒读的书,命运把我装订得极为拙劣 。”《流感下的北京中年》的结尾处则为:“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会尝到哪种滋味。”这些文本来自无比真实的现实生活,也以极具力量的呼喊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渴望真实呈现出来。

其次,人文精神思考更加深化、具体。美好生活并不仅仅包括物质性的社会生活,也包括对人文精神的自觉追求。近年来的散文创作在返回淳朴自然和追挽逝者风骨两个维度试图重建已经逐渐淡漠的人文精神,展示出了强大的文化力量与自觉意识。这些散文昭示着呼唤人文精神、重建精神家园、恢复知识传统已经成为新时代散文的又一显著趋势。

在对淳朴自然的返回书写中,仅2017年,张炜《松浦居随笔》、张承志《那一年的白灾雪原》、叶辛《到佛子岭去》、徐则臣《去额尔古纳的几种方式》、丹增《大理风花雪月》、徐剑《黄钟大吕听雄安》、鲍尔吉·原野《索布日嘎之夜:我听到了谁的歌声》、简默《遍地鸟鸣》、许实《我的腾格里》、郭保林《西域之恋》、梁衡《何处是乡愁》等优秀作品就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自然书写方阵,其共同点则是对城市生活的反思和对自然生活的赞美。对自然进行如此大规模的书写是近年才出现的趋势,其深层原因则是人们对城市生活的厌倦与逃离。张炜在《松浦居随笔》第一篇《葡萄园》的开头就说:“我不知还有什么比一座葡萄园更好。拥有这样一片园子将是幸福的。它是生机盎然和甜美的代名词,是和平与安逸、勤奋与劳动的代名词。”《一些美好的树》则寓意渺远:“那些可爱的树都没有了,它们因为完美和正直,所以难以存活人间。人世间的杀伐是如此惨烈,以至于没有留下什么。当几十年过去之后,谁能在故地找到记忆中的大树?一片,一株,一丛?都没有了。”显然,消失的不仅仅是树,更是“完美和正直”,“惨烈”的“杀伐”则是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两相对照,张炜在精神上回归“生机盎然和甜美”的自然的立场显得难能而可贵。如果说张炜一再赞颂的是精神上的故乡,那么梁衡在《何处是乡愁》中则是对现实故乡的频频回望,并真切书写了故乡已不在、乡愁从未泯灭的怅惘:“我问自己,既知消失何必来寻呢?这就是矛盾,矛盾于心成乡愁。去了旧事,添了新愁。历史总在前进,失去的不一定是坏事。但上天偏教这物的逝去与情的割舍,同时作用在一个人身上,搅动你心底深处自以为已经忘掉了的秘密。于是岁月的双手,就当着你的面将最美丽的东西撕裂。这就有了几分悲剧的凄美。但它还不是大悲、大恸,还不至于呼天抢地,只是一种温馨的淡淡的哀伤,是在古老悠长的雨巷里‘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乡愁是留不住的回声,是捕捉不到的美丽。”同样是对自然的诗意想象,张炜的葡萄园与树传达出的浓烈的出世之思,梁衡的追问流露出的则是哲理性的普遍情怀,两者同样发自肺腑、意溢于言,同样饱含着对原始纯真的自然的由衷赞叹。这种静谧的自然书写无疑是对当下日益躁动社会生活的无声回应。

乡村田园可以使人忘却都市的喧嚣,逝者离去却可以让人更加珍惜流荡在文化中的人文精神。众多学者作家的逝去使得人们对现实的反思又多了一种视角。李洱《生前是传奇,身后是传奇——追忆钱谷融先生》堪称佳作,作者以娓娓道来的笔致细数了与钱谷融先生不多的交往过程,再现了钱先生质朴平凡却又光辉闪烁的人格魅力,较多叙事、较少议论,却生动刻画了一代学人的精神风貌。“钱先生本人写得很少,但这双脚走出来的路,却是一条与当代中国文人不一样的路。众人皆看到了钱先生的散淡,钱先生本人也常自称‘懒惰’,但我常常觉得,这‘散淡’和‘懒惰’中,或有深意存焉,不然,他的文章不会写得那么好。”这是文中仅有的一段议论,虽然没有上升到很高的高度,但点染出了学人风骨的难得和人文精神的可贵。全文围绕钱先生徐徐展开的回忆往事与恰到好处的议论相辅相成,既达成了细节的丰盈,也饱满传达出了人物性格的全貌,更隐约说明了在当下环境中这种“散淡”“懒惰”人格的“有深意存焉”。全文不悲不愤、周到细致,却有着丰富的言外之意。著名散文家肖复兴则以另一种方法展示了翻译家高莽的去世所带来的沉思。其《高高的苔草依然在吟唱——怀念高莽先生》一文除了回忆双方交往过程之外,也集中记述了高莽先生的知识分子品格。文革中,高莽被迫在没读过阿赫玛托娃诗作的情况下对其进行批判,临终前则用尽最后的生命力量翻译《阿赫玛托娃诗文钞》,为了道歉和赎罪。作者跳开去对这一现象进行了阐发:“我们中国文人,自以为是的多,文过饰非的多,明哲保身的多,闲云野鹤的多,能够长期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向他人道歉、为自己忏悔的,并不多见。这一点,高莽先生最让我敬重。他让我看到谦和平易性格的另外一面,即他的良知,他的自我剖析,他的赤子之心。淹留岁月之中,清扫往日与内心的尘埃,并不是每一位文人都能够做到的。”肖复兴借用高莽所译阿赫玛托娃诗中的苔草意象赞颂高莽本人的高洁精神,并将其视为当代知识分子应有却鲜有的人格。“我纵向想象着他,每天用颤抖的手,持一管羊毫毛笔,焚香静写,老树犹花,病身化蝶,内心是并不平静的,也是最为幽远旷达的。”这篇怀人之作既就人写人,从高莽翻译阿赫玛托娃作品以自我忏悔这样一个细节出发,塑造了一位有良知、有赤子之心的翻译家形象,也直接而激烈地呼唤真正的文人风骨,使得文本超越了单纯的旧人旧事,而具有了强烈的现实指向和思想意义。苗长水《“写作就是我的生命”——送别父亲苗得雨》同样沉痛有力、充满细节,尤其是对父亲、著名作家苗得雨的视写作如生命做了详尽刻画。

再次,穿过历史烟尘的现实观照。李敬泽的《青鸟故事集》创造一种介于小说与散文之间的新文体,富有文人趣味,更具有对历史、对人性的深刻见解,其中的妙处往往令人击节。评论家张莉认为:“《青鸟故事集》关乎一个有中国之心的写作者试图回到传统内部重新发现中国历史,也关乎一位当代写作者于历史深处理解人类文明推进的难度。”这种文体与所谓的文化大散文绝不相同,并不从阔大的宏观视角展示历史的总体面貌和内部规律,而是以更接近小说家的视角深入人性深处,在中西文明交流的背景中推演人的命运与历史进展之间的微妙关系。这种叙事没有猎奇,没有媚俗,只有对历史、对人性、对自身的认真书写,与时下的历史庸俗化趋向有着清楚的界线。继《繁华》的广受关注之后,金宇澄推出了回忆体散文《回望》,巧妙的是,这部散文并没有采用“我”的视角,而是通过代入到不同叙事角色多相度地展示了历史的复杂性,富家小姐与中共地下情报人员的爱情传奇融到了坚硬诡异的历史中,手绘插图的大量采用则使得历史充满了质感。熊召政《苏东坡的历史观》别出心裁地采用了类似论文的结构,以许多事实论争了苏东坡历史观的保守性,文末将其历史意义指向当下:“在苏东坡所居的公元十一世纪,文化上的保守主义,应该是士的责任与担当,可视为一种美德,是君子的无可厚非的选择。但在今天,一味地守成,做人还是可以的。但以此作为标准来治国,则可能导致衰败。道德可以约束人心,但礼法的作用更为重要。”谈论历史是为了镜鉴当下,超越了所谓文化大散文的泥古不化与以古自恃。

近年来散文创作的新生力量也不容小觑,更年轻的创作者在迅速崛起,其创作成绩与小说、诗歌等领域相比并不逊色。《美文》的“文学新势力”推出的九零后作家们可以作为代表。此外,优秀的散文集还有不少,如宁肯《中关村笔记》、祝勇《故宫的隐秘角落》、周晓枫《有如候鸟》、李修文《山河袈裟》等。老中青几代散文作家仍然在坚守创作阵地,并不断以探索性的写作姿态和多样化的结构形式对散文艺术世界进行拓展。

刘熙载《文概》云:“文之道,时为大。”时代对文学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又说:“惟与时为消息,故不同正所以同也。”因为书写了时代特征,不同作家、不同文本、作者与读者之间才有了相互沟通的可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广泛弘扬”需要文学的引领作用,也需要散文创作者、批评者与阅读者的共同努力,在新时代背景下,惟其如此,才能实现“主旋律更加响亮,正能量更加强劲,文化自信得到彰显,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大幅提升”的战略目标。事实上,目前的散文创作也在沿着这一方向稳步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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