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前丝绸之路引入异域水果考
——以魏晋赋为中心*①
2018-11-13丁涵
丁 涵
( 中山大学 中文系,广东 珠海,519082 )
1877年,德国地理学家费尔迪南·冯·李希霍芬(Ferdinand Freiherr von Richthofen)在其著作《中国:自己的亲身旅行及基于其上研究的结果》一书中,把从公元前114年至公元127年间,中国与河中(指中亚阿姆河与锡尔河之间)、中国与印度间以丝绸贸易为媒介的西域交通道路命名为“丝绸之路”(Seidenstrassen)。*Ferdinand Freiherr von Richthofen, China: Ergebnisse eigener Reisen und darauf gegründeter Studien, Berlin: Verlag von Dietrich Reimer, 1877, Vol.1, 454 ff.李希霍芬在书中发明了“丝绸之路”的术语,又对其单数形式“Seidensrasse”和复数形式“Seidenstrassen”作了区分。其后,德国历史学家阿尔巴特·霍尔曼(Albert Herrmann)在《中国与叙利亚之间的古代丝绸之路:汉代绘绢贸易路考》一书中*Albert Herrmann, Dieal ten Seidenstrassen zwischen China und Syrien: Beiträge zur alten Geographie Asiens, Berlin: Weidmannsche Buchhandlung, 1910, 10 ff.,根据新发现的文物考古资料,把“丝绸之路”的基本内涵进一步延伸到地中海西岸和小亚细亚,也即它是中国古代经过中亚通往南亚、西亚以及欧洲、北非的陆上贸易交往的通道。近年,美国学者梅维恒(Victor H. Mair)等人主编的论文集根据新疆小河墓地新发现的公元前2000年之前印欧人的遗迹来力证“丝绸之前的丝绸之路”(the Silk Roads before Silk)便早已存在。*Victor H. Mair, Jane Hickman, ed., Reconfiguring the Silk Road: New Research on East-West Exchange in Antiquity, Philadelphia: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2014,p. xi, pp.23-24.沿着这条道路上络绎不绝、奔载于途的商旅往来,西域盛产的胡豆、胡瓜、胡桃、葡萄、石榴、甜瓜等果蔬也伴随着进入中国内陆。虽张骞为引入汉地者之说深入人心[注]《齐民要术》引《博物志》曰:“张骞使西域还,得安石榴、胡桃、蒲桃。”按《博物志》文字与此小异,见张华著,祝鸿杰译注:《博物志全译》(第6卷),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65页。,然今人已辨其误。[注][日本]桑原骘藏:《张骞西征考》,杨炼译,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年,第47-51页。
这些至少在晋前便已输入中国的产物,在汉末至魏晋南北朝时期专述周边地域新异物产的“异物志”中不乏其例。据王晶波考证,除去东汉杨孚不计,得六朝时“异物志”著作17种。其中,10种知其撰者,即三国吴人万震、朱应、薛莹、沈莹和三国蜀人谯周、晋人续咸、南朝人曹叔雅以及不详时代的宋膺、陈祈畅、孙畅,另外7种则已佚去主名。在17种著作中,除续咸(约221—约317年)《异物志》十卷不见于诸书征引、今已无考之外,其他各书都有或多或少的佚文存世。[注]王晶波:《汉唐间已佚〈异物志〉考述》,《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国内访问学者、进修教师论文专刊。此据《晋书·续咸传》:“(咸)著《远游志》、《异物志》、《汲冢古文释》,皆十卷,行于世。”见房玄龄等:《晋书》(第91卷),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355页。胡宝国指出:州郡地志中关注异物的现象盛行于魏晋时期,到南朝以后,这种关注热情则为山水风光所取代。[注]胡宝国:《汉唐间史学的发展》,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167-171页。就作者可考的“异物志”而言,确以魏晋时期最多,而奇珍异果恰恰是六朝“异物志”中所习见的内容。[注]胡宝国认为:“异物志所载多为各地稀有的动植物,其实这一时期未标明‘异物’的州郡地志也大都是如此。”所以,一些方志虽无异物志之名,却有异物志之实。胡宝国:《汉唐间史学的发展》,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162页。
不唯“异物志”关注异域风情,魏晋时期的文学尤其是赋作中也有大量相关描绘。唐志远以为,这种现象或许可从汉末魏晋以来求异和博物的风气中得到解释,很多咏物赋的取材借鉴于异物志抑或是其他州郡地志。[注]唐志远:《六朝〈异物志〉与文学》,《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就咏物赋而言,廖国栋指出其“鼎盛于魏晋。其篇数可知者达428篇之多。占魏晋赋之泰半,为此期辞赋之主流”[注]廖国栋:《魏晋咏物赋研究》,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90年,第2页。。他统计的这400多篇咏物赋中,植物赋占114篇,动物赋占107篇,若再加上器物赋,其比例又超过了咏物赋总数之一半,数量蔚为可观。[注]廖国栋:《魏晋咏物赋研究》,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90年,第37页。其中,在这38类题材中,马积高进一步揭示“草木”“花果”类数量高居第二、三位。[注]马积高:《历代辞赋研究资料汇编》,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74-76页。
寻检这些“草木”“花果”类咏物赋的篇目,不难发现其中很多被题咏的对象是中原地区罕见且出自异地的产物。其中最负盛名者,可能要推葡萄、厚皮甜瓜和石榴。正如潘岳(247-300年)和纪昀(1724—1805年)分别说到:“若榴者,天下之奇树,九州之名果也”[注]李昉等:《太平御览》(第970卷),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4301页。,“西域之果蒲桃,莫盛于吐鲁番,瓜莫盛于哈密”[注]纪昀:《阅微草堂笔记》(第15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367页。。魏晋咏此三物的赋,将汉赋中初露的“征实”倾向发扬光大。[注]例如,《两都赋》在表现手法上虽也用铺陈的手法,但其铺陈的内容已有很大的改变,即详于京都的名物制度,较少司马相如等人赋作的夸饰气息,使赋体的创作出现一种“征实”的倾向。见王德华:《东汉前期赋颂二体的互渗与散体大赋的走向》,《文学遗产》2004年第4期。一篇作品往往就是关于某主题的一部百科全书或资料汇编。[注]David Knechtges, “A Literary Feast: Food in Early Chinese Literature,”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106.1 (1986): 49-63.
一、葡萄
中国关于“葡萄”的文字最早见载于《诗经》,《豳风·七月》言:“六月食郁及薁。”[注]周振甫:《诗经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216页。“薁”即“蘡薁”,葡萄科葡萄属,蔓性藤本,俗称山葡萄、野葡萄。据此可知,殷周早期人们已采集并食用这种葡萄了,但其有别于现今所食之欧洲葡萄(Vitis vinifera L.)。从西方传入后,开始有食用葡萄、酿造葡萄酒的记载,史书中最早出现在《史记·大宛列传》:“安息在大月氏西可数十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蒲陶酒。”[注]司马迁:《史记》(第123卷),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3162页。又《汉书·西域传》:“罽宾(西域国名,大致在阿富汗到克什米尔地区之间)地平,温和,有苜蓿……种五谷、蒲陶诸果,粪治园田。”[注]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第96卷上),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3885页。关于始得葡萄种子引入内地者,《史记·大宛列传》曰:
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数十岁不败。俗嗜酒,马嗜苜蓿。汉使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蒲陶肥饶地。及天马多,外国使来众,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蒲萄、苜蓿极望。[注]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第96卷上),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3173-3174页。
《汉书·西域传》承此说[注]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第96卷上),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3894页。,又曰:
(武帝)又发[使]十余辈,抵宛西诸国求[奇]物,因风谕以[伐]宛之威。宛王蝉封与汉约,岁献天马二匹。汉使采蒲陶、目宿种归。天子以天马多,又外国使来众,益种蒲陶、目宿离馆旁,极望焉。[注]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第96卷上),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3895页。
嗣后,关于内地葡萄的来历之说多所附会,然对所援引证据皆语焉不详。[注]贾思勰《齐民要术》曰:“汉武帝使张骞至大宛,取蒲陶实,于离宫别馆傍尽种之”,谓张骞。见贾思勰著,缪启愉校释:《齐民要术校释》,北京:农业出版社,1982年,第273页。李善注《文选·闲居赋》引《博物志》曰:“李广利为贰师将军伐大宛,得蒲陶”,谓李广利。见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1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705页。宋祁(998-1061年)《右史院蒲桃赋》曰:“昔炎汉之遣使,道西域而始通。得蒲桃之异种,偕苜蓿以来东”,谓某汉使。见赵逵夫主编:《历代赋评注·宋金元卷》,成都:巴蜀书社,2010年,第94页。按汉使张骞于武帝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凿空西域,奉命领百余人出使大月氏,经陇西时被匈奴拘留十余年,后与随从逃至大宛、康居,抵大月氏。元朔元年(前128年)取道南山,欲经羌中归国,中途又被匈奴扣留。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回到长安时仅剩二人。[注]司马迁:《史记》(第123卷),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3157-3159页。在这种背景下内地引种葡萄、苜蓿的机会渺茫。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张骞奉命二出西域,并派汉使抵大宛等国。[注][日本]榎一雄:《张骞の凿空》,《季刊东西交》1982年第1-4号。这时从大宛引入葡萄,才存在可能性。因此,中国内地葡萄引种栽培起始时间应不早于元狩四年。晋代张华(232—300年)《博物志》载:“西域有葡萄酒,积年不败,彼俗云:‘可至十年饮之,醉弥日乃解。’”[注]张华著,祝鸿杰译注:《博物志全译》(第5卷),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32页。这表明在张华所处的时代,人们对葡萄的加工已有充分认识。
表1即魏晋赋家所吟咏的葡萄赋作。
表1 魏晋赋家有关葡萄的赋作
这些赋作虽非全豹,但赋家对葡萄的特质秉性、形状味道等进行了绘声绘色的刻画,葡萄的种种特点已可从中窥其一斑。
(一)科学名称
有三种称谓:1.“蒲萄”,如钟会、荀勖二人赋作标题;2.“蒲桃”,如应祯赋作标题;3.“葡桃”,如傅玄赋作标题。
(二)形态特征
应贞《蒲桃赋》云:“结繁钟之礧落兮,英茏楤而弥房。”[注]李昉等:《太平御览》(第972卷),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4309页。描摹了一幅葡萄珠连串结,花团锦簇的盛况。钟会《蒲萄赋》云:“绿叶蓊郁,暧若重阴翳羲和。秀房陆离,混若紫英乘素波……清浊外畅,甘旨内遒。”[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95页。将葡萄的枝繁叶茂、绚烂多姿、果实泽润和味道甘甜由表及里地一一呈现。
(三)生态环境
(四)地理分布
汉人王逸在其《荔枝赋序》曾叙及“西旅献昆山之蒲桃”[注]徐坚等:《初学记》(第28卷),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678页。。在这个西域国贡献昆山出产的葡萄之说基础上,魏晋赋家对中国葡萄的来龙去脉或有所发挥、或展开想象。钟会《蒲萄赋》:“托灵根之玄圃,植昆山之高垠。”[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95页。假想葡萄树植根玄圃,屹立昆仑之巅,为来自遥远异域的水果披上了一层神话色彩。荀勖《蒲萄赋》:“懿彼秋方,干元是畜。”[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95页。从西方孳生,在天德化育之下,繁衍生息,品物流形。还有赋历数了葡萄辗转迂回的传播过程,如傅玄《蒲萄赋》曰:“踰龙堆之险,越悬度之阻。涉乎三光之阪,历乎身热之野。”[注]李昉等:《太平御览》(第972卷),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4309页。“龙堆”即“白龙堆”,近罗布泊,多风蚀雅丹地貌。地面坑洼不平,披覆白色盐碱,绵亘起伏。“悬度”也作“县度”,山在渴盘陀(今新疆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西南400里,自汉以来为中国西域要冲之一。[注]《汉书·西域传上·乌秅国》曰:“其西则有县度,去阳关五千八百八十八里……县度者,石山也,溪谷不通,以绳索相引而度云。”见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第96卷上),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3882页。傅玄记叙了葡萄经历千难万险传入黄河流域并适应当地气候而得以种植的经过,使人读罢有亲临其境之感。
(五)经济用途
魏文帝曹丕(187—226年)在《诏群臣》中曰:
且说蒲萄。醉酒宿醒,掩露而食。甘而不饣肙,酸而不脆。冷而寒,味长汁多,除烦解渴。又酿以为酒,甘于麴米。善醉而易醒,道之固以流涎咽唾。况亲食之耶,他方之果,宁有匹之者。[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95页。又见李昉等:《太平御览》(第972卷),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4306页,文字与前者略有出入。
曹丕罗列了葡萄醒酒、解渴、酿酒的三大功效,葡萄酒令人善醉易醒、口舌生津的体验让其格外忘怀。在赋家眼中,葡萄也被视作啖食赏玩的尤物。钟会《蒲萄赋》云:“珍味允备,与物无俦。清浊外畅,甘旨内遒。滋醳膏润,入口散流。”[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95页。其呈现的葡萄光鲜甜润,入口即化,令人垂涎。
二、石榴
石榴在中国典籍中又名留落、若留、丹若、沃丹、冉若、金罂、金庞、天浆、若榴等。[注]曲泽洲、孙云蔚:《果树种类论》,北京:农业出版社,1990年,第139-140页。李保印:《石榴》,北京:中国农业出版社,2004年,第3-4页。汉时,司马相如《上林赋》云:“留落胥邪,仁频并闾。”[注]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8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369页。一说“留落”即石榴。吴功正:《古文鉴赏辞典》,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259页。另见陈宏天等:《昭明文选译注》,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7年,第437页。石榴树与椰子、槟榔、棕榈等树跻身宫廷,簇聚成列。张衡(78—139年)《南都赋》云:“若其园圃……乃有樱梅山柿,侯桃梨栗。梬枣若留,穰橙邓橘。”[注]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4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55页。张衡的家乡南阳的果园中水果丰沛,其中就有石榴的身影。蔡邕(133—192年)《翠鸟诗》云:“庭陬有若榴,绿叶含丹荣。”[注]蔡邕著,邓安生校注:《蔡邕集编年校注》,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305页。曹植(192—232年)《弃妇篇》云:“石榴植前庭,绿叶摇缥青。丹华灼烈烈,璀采有光荣。”[注]曹植著,赵幼文校注:《曹植集校注》,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33页。这两首诗都是吟咏庭院一隅的石榴新发华滋。而关于石榴的引入,唐代李善注《文选·闲居赋》引《博物志》记载:“张骞使大夏,得石榴。”[注]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1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705页。《艺文类聚》引陆机《与弟云书》记载:“张骞为汉使外国十八年,得涂林安熟榴也。”[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0页。“安熟榴”作“安石榴”,见李昉等:《太平御览》(第970卷),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4300-4301页。当今学界普遍认为,石榴首先传入今新疆地域,在汉代传入陕西,后再从陕西普及全国各地。[注]孙云蔚:《中国果树史与果树资源》,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1983年,第13-14页。
表2即魏晋赋家所吟咏的石榴赋作。
表2 魏晋赋家有关石榴的赋作
(一)科学名称
“石榴”这个今已普遍之名在魏晋时还未成主流。当时赋中有三种称谓:一是“安石榴”,如应祯、傅玄、张载、张协、潘岳、潘尼、殷允、范坚、羊氏诸人的赋作标题;二是“石榴”,如夏侯湛、庾儵、陈玢诸人的赋作标题;三是称“若榴”,如张载在《安石榴赋》中云:“有若榴之奇树。”[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0页。殷允在《安石榴赋》中云:“睹潘张若榴二赋。”[注]李昉等:《太平御览》(第970卷),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4301页。《全晋文》作“石榴”,见严可均:《全晋文》(第129卷),北京:中华书局,1958年,第2200页。
(二)形态特征
有对石榴进行局部特写的赋作,如夏侯湛《石榴赋》曰:
沾灵液之粹色兮,含渥雾以深荣。若乃时雨新希,微风扇物。蔼萋萋以鲜茂兮,纷扶舆以蓊郁。枝掺稔以环柔兮,叶鳞次以周密。纤条参差以窈窕兮,洪柯流离以相拂。[注]徐坚等:《初学记》(第28卷),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683页。
夏侯湛借助自然气象的烘托,将沉浸在雨露水雾中枝叶扶疏、粗细有别的石榴树尽收眼底。
又如羊氏《安石榴赋》曰:“振绿菜于柔柯,垂彤子之累衰。”[注]李昉等:《太平御览》(第970卷),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4301页。传递的是枝条柔弱、子房低垂的石榴树形象。再如殷允《安石榴赋》曰:“或珠离于璚琬,或玉碎于雕觞。璘彬洒映,晔紫婴缃。焕若瑶英之攒钟瓛,粲若灵蚌之含珠珰。”[注]李昉等:《太平御览》(第970卷),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4301页。将果粒珠圆玉润,缃苞光彩夺目的石榴风韵尽显无遗。
亦有用一日之中晨昏各异的形态来体现石榴之美的赋作,如傅玄《安石榴赋》曰:
鸟宿中而纤条结,龙辰升而丹华繁。其在晨也,灼若旭日拪扶桑。其在昏也,奭若烛龙吐潜光。苞玄黄之烈辉,纷炜熠而焜煌。发朱荣于绿叶,时从风而飘扬。[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2页。
石榴树在晨则若日出之灼灼,在昏则若日落之潜晖;微风轻拂时润泽明朗,随风摇曳;终与栖居其中的动物和谐一体,相映成趣。
还有对石榴的根、枝、叶、花、果的色彩和体态上进行摹写的赋作,如张协《安石榴赋》曰:
在张协笔下,石榴有着沉稳的树根,繁密的飞茎,葱郁的枝叶,璀璨的花色,纯洁的果粒,鲜红的汁液,光洁的果皮,冰凉的风味。其红艳的花萼支撑花蒂,金黄的嫩芽承接花朵。
又如潘岳《安石榴赋》曰:
潘岳把目光进一步聚焦到了修长的树枝、盘结的树干、纷披的树叶、缀有红色光辉的胎苞,布满浅黄色点状物的花须,馨香四溢、花蕊如玉。把石榴树及石榴果的色、香、味、形写得百媚千娇,跃然纸上。
再如潘尼《安石榴赋》曰:
朱芳赫奕,红萼参差。含英吐秀,乍合乍披。遥而望之,焕若隋珠耀重川。详而察之,灼若列宿出云间……千房同蒂,十子如一。缤纷磊落,垂光耀质。[注]以上4句补自徐坚等:《初学记》(第28卷),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683页。滋味浸液,馨香流溢。[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0页。
此赋着重在缦立远视的视角拉伸中将石榴尽态极研。只见花萼参差错落,花朵骤开骤合,结果后并蒂同枝,果实累累。尝之齿颊生香,沁人心脾。
(三)生态环境
石榴从汉代的宫廷苑囿转入了魏晋时期的寻常百姓家。东汉李尤(约公元55—约公元135年,一说约公元44—约公元126年)的《德阳殿赋》提到:“德阳之北,斯曰濯龙。蒲桃安石,蔓延蒙笼。橘柚含桃,甘果成丛。”[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62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122页。汉代洛阳北宫的德阳殿殿北侧,蔬果林木悠然、奇花异木遍野,其中就栽培有石榴。魏晋以降,应贞《安石榴赋》(并序)言:“余往日职在中书时,直庐前有安石榴树。……南拂阴檐,北扇阳阿。其旁则有大厦崇房,重廊高庑。皇籍帝典,图书之府。”[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62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1页。透露了作者在中书机构供职时,值宿之处前植有石榴树,它依傍着执政中枢部门、皇家藏书巨室。实际上,石榴树在魏晋并不独见于高堂大厦。潘岳《河阳庭前安石榴赋》曰:“位莫微于宰邑,馆莫陋于河阳。虽则陋馆,可以遨游。实有嘉木,曰安石榴。”[注]徐坚等:《初学记》(第28卷),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684页。这说明了他在出任河阳令(河阳县在晋属河内郡,治所在今河南孟县西)时所居的小县陋馆中就植有石榴树。潘岳后作《闲居赋》曰:“爰定我居,筑室穿池。……张公大谷之黎,梁侯乌椑之柿……靡不毕植。……石榴蒲桃之珍,磊落蔓延乎其侧。”[注]房玄龄等:《晋书》(第55卷),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505-1506页。由此可见,在潘岳规模宏大的私人庄园中,水果丰蔚,林木扶疏,石榴即位列其中。潘尼《安石榴赋》又载:“余迁旧宇,爰造新居。前临旷泽,却背清渠。在实有斯树,植于堂隅。”[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0页。由是得知潘尼曾在洛阳城内乔迁[注]招祥麒认为此赋约作于武帝咸宁四年(273年)以后,见招祥麒:《潘尼赋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95页。按《晋书·潘岳附潘尼传》载:“永嘉中,迁太常卿。洛阳将没,携家属东出成皋,欲还乡里。”在此之前,潘尼虽迁居,但仍在洛阳。见房玄龄等:《晋书》(第55卷),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516页。,新居前临大泽,后背清渠。在这样一个氛围中,其庭院内植有石榴树。再如夏侯湛《石榴赋》曰:“览华圃之嘉树兮,羡石榴之奇生。……擢繁干于兰庭。”[注]徐坚等:《初学记》(第28卷),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683-684页。可以获知,夏侯湛所植石榴应在自家花园内。另有左思《蜀都赋》曰:“蒲桃乱溃,石榴竞裂。”[注]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82页。左思记述的石榴,成长在成都平原及丘陵地区农家院落和周边高大乔木、竹林、河流及外围耕地等自然环境有机融合所形成的农村居住环境形态之中。[注]方志戎:《川西林盘聚落文化研究》,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44页。
(四)地理分布
张载《安石榴赋》曰:“有若榴之奇树,肇结根于西海。”[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0页。夏侯湛《石榴赋》曰:“滋玄根于夷壤兮。”[注]徐坚等:《初学记》(第28卷),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683-684页。这两篇赋对石榴从异国移根中国、成为驰名奇果树的这段历史均有说明。
(五)经济用途
石榴用途广泛,可供充饥、观赏、避暑、纳凉、祭祀、宴客、进贡之需。张协《安石榴赋》曰:“穷陆产于苞贡,差莫奇于若榴。”[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1页。此句佐证了石榴曾用于纳贡之用。潘尼《安石榴赋》曰:“御饥疗渴,解酲止醉。”[注]此句原见于《太平御览》,卷970,第4301页。盖掺入潘尼赋,已辨其误。见王晓东:《潘岳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38页。夏侯湛《石榴赋》曰:“雪酲解饣肙,怡神实气。”[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1-1482页。以上两赋介绍了石榴在医药方面具有充饥解渴、醒酒止醉、安神解酒、怡情养性的疗效。张载《安石榴赋》曰:“充嘉味于庖笼,极醉酸之滋液。上荐清庙之灵,下羞玉堂之客。”[注]以上4句补自李昉等:《太平御览》(第970卷),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4301页。这又证实了石榴既可作祷祝中的祭礼,又可作飨宴上的补品。此外,石榴还可供游观和装饰之用。潘尼《安石榴赋》曰:“可以乐志,可以充虚。……湘涯二后,汉川游女。携类命畴,逍遥避暑。托斯树以栖迟,溯祥风而容与。尔乃擢纤手兮舒皓腕,罗袖靡兮流芳散。披绿叶于修条,辍朱华兮弱干。”[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0页。作者遐想到,在石榴绿树成荫、暗香浮动的情调之中,湘水二后、汉水神女等一众相约而游,玉腕轻舒,采撷佩戴,罗袖飘香,逍遥忘忧。张协《安石榴赋》曰:“荫佳人之玄髻,发窈窕之素姿。游女一顾倾城,无盐化为南威。”[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1页。该赋展示了在石榴的衬托之下,美女更显得风姿绰约。
(六)物候期
有概述石榴单一时令中的阶段状态或收采经验的赋作。比如,范坚《安石榴赋》曰:“荑应春以吐绿,葩涉夏而扬朱。”[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2页。潘岳《安石榴赋》曰:“于是暮春告谢,孟夏戒初。新茎擢润,膏叶垂腴。”[注]徐坚等:《初学记》(第28卷),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684页。这揭示了初夏季候,石榴花从春日里的含苞待放演变到花压枝头。夏去秋来,潘尼《安石榴赋》相应地写到:“商秋授气,收华敛实。”[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0页。此时的石榴展现的是绿肥红瘦的面貌。而到了秋意渐浓时分,陈玢《石榴赋》和应贞《安石榴赋》分别描摹道:“擢鲜葩于青春,结芳实于素秋”[注]李昉等:《太平御览》(第970卷),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4301页。,“时移节变,大火西旋。丹葩结秀,朱实星悬。肤拆理阻,烂若珠骈”[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1页。徐坚等:《初学记》(第28卷),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683页。。以上两赋透露了石榴果待霜露至而晚获,非春夏间可成的讯息。
亦有回顾石榴发荣滋长、春华秋实全程的赋作。如夏侯湛《安石榴赋》曰:
先是在春末夏初,翠萼绿蒂,红芽丹须。尔后花蕊始缠绕,花瓣方离散。进而幼果渐次冒出,然尚未披上绿色。最后硕果坼裂,光芒高悬。
又如张载《安石榴赋》曰:“仰青春以启萌,晞朱夏以发采。……于是天迥节移,龙火西夕。流风晨激,行露朝白。紫房既熟,赬肤自拆。”[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0-1481页。李善注《文选》潘岳《闲居赋》作“独熟”。见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1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706页。张协《安石榴赋》曰:“耀灵葩于三春,缀霜滋于九秋。尔乃飞龙启节,扬飚扇埃。含和泽以滋生,郁敷萌以挺栽。……芳实垒落,月满亏盈。爰采爰收,乃剖乃拆。”[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6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481页。以上两赋历叙了石榴随着时节推移,春生夏长、果实完熟、果皮迸裂、果肉四散的过程,这与农书中的经验颇为契合。[注]《齐民要术·安石榴》曰:“十月中,以藁裹而缠之,二月初解放。”见贾思勰著,缪启愉校释:《齐民要术校释》,北京:农业出版社,1982年,第222页。《本草纲目》曰:“榴五月开花,有红、黄、白三色。”见李时珍编纂,刘衡如、刘山水校注:《〈本草纲目〉新校注本》(第30卷),北京:华夏出版社,2011年,第1196页。
三、厚皮甜瓜
古代所论及的瓜,多指果瓜,又往往以“瓜”“甘瓜”或“甜瓜”等称谓笼统称之。相关文字记录初见于《诗经》,《豳风·七月》云:“七月食瓜,八月断壶。”[注]周振甫译注:《诗经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216页。这里“瓜”为菜瓜统称,非专指。[注]徐鼎纂辑,王承略点校:《毛诗名物图说》,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305页。《左传·庄公八年》则载录:“齐侯使连称、管至父戍葵丘,瓜时而往,曰:‘及瓜而代。’”[注]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第8卷),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765页。此处“瓜”之种类亦未明说,但道出了瓜期在农历七月成熟的事实。《礼记·曲礼上》云:“为天子削瓜者副之,巾以絺。”孔颖达疏:“此为人君削瓜礼也。”[注]孙希旦撰,沈啸寰等点校:《礼记集解》(第3卷),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62页。由此了解到为天子削去瓜皮是当时的一种礼节。《史记·萧相国世家》:“召平者,故秦东陵侯。……种瓜于长安城东,瓜美,故世俗谓之‘东陵瓜’。”[注]司马迁:《史记》(第53卷),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2017页。从中获悉到秦东陵侯召平(生卒年不详)在秦亡后不仕新主,于长安东青门外种瓜。大约生活在公元前1世纪的西汉末期农学家氾胜之《氾胜之书》的《瓜》篇讲解了“区种瓜”的方法,然依旧为详陈瓜的品种。[注]氾胜之著,万国鼎辑释:《氾胜之书辑释》(第14卷),北京:中华书局,1957年,第152页。汉王逸(生卒年不详)《荔枝赋》曰:“东野贡落疏之文瓜。”[注]徐坚等:《初学记》(第20卷),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475页。可见当时有纹理的瓜被进贡朝廷。晋王廙(公元276—322年)《洛都赋》曰:“瓜则桂枝、括楼,绿瓤青饥,消暑荡饣肙,解渴疗饥。”[注]李昉等:《太平御览》(第978卷),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4336页。记载了桂枝、括楼两种瓜,绿皮囊、青果肉,有祛暑热、振食欲、解饥渴等功效。颜师古(公元581—645年)注《汉书·地理志》“古瓜州地”引《春秋左氏传》“允姓之戎居瓜州”句云:“其地今犹出大瓜,长者狐入瓜中食之,首尾不出。”[注]班固撰,颜师古注:《汉书》(第28卷下),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1614-1615页。颜师古暗示了在他的生活年代瓜州仍然是大瓜盛产之地。《艺文类聚》卷八七引晋郭义恭(生卒年不详)《广志》则介绍得更为翔实:
瓜之所出,以辽东、庐江、燉煌之种为美。有鱼瓜、狸头瓜、蜜筩瓜、女臂瓜、羊核瓜。如斛,出凉州。旧阳城御瓜,有青登瓜,大如三斗魁。有桂枝瓜,长二尺余。蜀地温,食瓜至冬熟。[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1页。按郭义恭《广志》原书已佚,学界普遍认为成书在晋代,见日本学者杉本直治郎:《郭义恭の〈广志〉:南北朝时代の骠国史料として》,《东洋史研究》1964年第3期。但近人有认为是北魏初年之作,见王利华:《〈广志〉成书年代考》,《古今农业》1995年第3期。“如”字上有“又有鱼瓜、犬瓜”六字。李昉等:《太平御览》(第978卷),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4334页。《齐民要术》相关记载文字与此略有出入。见贾思勰著,缪启愉校释:《齐民要术校释》,北京:农业出版社,1982年,第110页。
表3即魏晋赋家所吟咏的甜瓜赋作。
表3 魏晋赋家有关甜瓜的赋作
(一)科学名称
和古代史籍的情况类似,魏晋赋中多用“瓜”泛称厚皮甜瓜,如刘桢、傅玄、陆机、张载诸人的赋作标题;偶称“土芝”“甘瓜”,如嵇含在《甘瓜赋》中云:“其味亦奇,是谓土芝。乃剖甘瓜,既淳且馨。”[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4-1505页。
(二)形态特征
有赋家专述一种瓜,如刘桢《瓜赋》形容到:“黄花炳晔,潜实独著。丰细异形,圆方殊务。”[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4页。又曰:“扬晖发藻,九采杂揉。……蓝皮蜜理,素肌丹瓤。”[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4页。又曰:“……甘侔密房,冷甚水圭。”[注]李昉等:《太平御览》(第978卷),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4335-4336页。重温了这种瓜开花结实的历程,由幼年果时期半隐半露、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状况,发展至成熟果时期瓜皮翠蓝、肌理细腻、果肉红润、滋味甘冽的状况。也有赋家并述几种瓜,如陆机《瓜赋》形容道:
又如傅玄《瓜赋》形容道:
白者如素,黑者如漆。[注]李昉等:《太平御览》(第978卷),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4336页。黄逾金箱,青侔含翠。虽狸首之甘美兮,未若东野之奇伟。旧有蜜筒,及青括楼。嘉味溢异,鲜类寡俦。一啮之倾,至三摇头。……质兼三味,气美芳兰。愈得冷而益甘兮,……细肌蜜理,多瓤少瓣。丰旨绝异,食之不饣肙。[注]徐坚等:《初学记》(第28卷),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685-686页。
再如张载《瓜赋》形容道:
羊骹虎掌,桂枝蜜筒。玄表丹里,呈素含红。丰肤外伟,绿瓤内醲。……虽兹肴之孤起,莫斯瓜之允臧。[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5页。李昉等:《太平御览》(第968、978卷),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4295、4336页。
(三)生态环境
陆机《瓜赋》曰:“播滋荣于甫田。”[注]徐坚等:《初学记》(第28卷),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685页。说明瓜在面积广大的田野上播种繁衍。刘桢《瓜赋》则曰:“乃命圃师。”[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4页。说明瓜亦可种植在果蔬花草的园子中。
(四)经济用途
有怡志养神之功,如傅玄《瓜赋》所谓:“颐神爽而解烦。”[注]徐坚等:《初学记》(第28卷),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685-686页。有提神醒酒、健胃畅脾之功,如嵇含《甘瓜赋》所谓:“荒者食之,忘困解酲。流味通其五藏,冷气反其迷精。”[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4-1505页。有荐修祭典之功,如嵇含《甘瓜赋》又曰:“甘瓜普植,用荐神只。其名既赡,其味亦奇。”[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4-1505页。有宴客助兴、娱目欢心之功,如刘桢《瓜赋》曰:“投诸清流,一浮一藏。更布象牙之席,薰玳瑁之筵。凭彤玉之几,酌撩碧之樽。”[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4页。李善注《文选·颜延年皇太子释奠会诗》作“更铺象牙之席”。见萧统编,李善注:《文选》(第20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969页。席间将瓜一半沉入水中,一半外露水面,类似文人墨客为助酒兴所进行的一种曲水流觞的游戏。
(五)物候期
刘桢《瓜赋》曰:“三星在隅,温风节暮。枕翘于藤,流美远布。[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4页。……厥初作苦,终然允甘。应时湫熟,含兰吐芳。”[注]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4页。当三星运行到天空的西南角,暖风吹拂的夏日已快结束时,瓜展露出或低卧或向上的形态。随着时令更替日渐醇熟,果肉口味苦尽甘来。
陆机《瓜赋》曰:
背芳春以初载,近朱夏而自延。……赴广武以长蔓,粲烟接以云连。感嘉时而促节,蒙惠露而增鲜。若乃纷敷杂错,郁悦婆娑。发彼适此,迭相经过。熙朗日以熠熠,扇和风其如波。有葛蔂之覃及,象椒聊之众多。[注]徐坚等:《初学记》(第28卷),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685页。
春暖花开时令,瓜田里生意盎然,入夏后藤蔓相接。炎炎盛夏中,瓜果连缀铺覆,苍翠欲滴。
傅玄《瓜赋》曰:
应运候时[注]《艺文类聚》作“应运俟时”,见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第87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年,第1505页。,负甲徐生。遂日就而月将,既成母而盘萦。次落莫之密叶兮,交逶迤之修茎。敷碧绿之纯采,金华炳其朗明。育之以人功,养之以六气。[注]徐坚等:《初学记》(第28卷),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685-686页。
瓜在恰适时宜的时候萌生,起初带壳生长缓慢。伴随日积月累,根深本固,瓜蔓委迤。后接受天地之气,尔后吸收日月精华,瓜熟蒂落。
结语
水果入赋的现象,虽不独见于魏晋,但这一时期水果却是从作为汉代文学作品意境的一个构成要件开始成为中心意象。周勋初在《魏晋南北朝时科技发展对文学的影响》一文中指出:
陆机《文赋》曰:“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说明诗赋这两种文学体裁的写作范围至此已有明确的分工。……咏物小赋的作者如以异物为题材,则在描摹其形状时,还得叙其所出之地域,这些都得注意征实,不容虚构。[注]周勋初:《文史知新》,南京:凤凰出版社,2012年,第160页。
诗、赋在魏晋时代的分途异向,推动了擅长于体物、注重写实、讲究细节的咏物赋作的方兴未艾。譬如我们所例举的赋章,这些文学作品通过缵述、整理所咏对象的科学名称、形态特征、生态环境、地理分布、经济用途和物候期,可资佐证魏晋时期葡萄、石榴和厚皮甜瓜栽培和利用方面的经验和贡献,因而颇具文献价值。而原为舶来品的这些水果,经过中国本土文化的长期浸润,也已成为中华民族文化传统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