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飞行或沉降
——江南梅诗作赏读
2018-11-13范君
范君
一个人的经历与多种存在有关系,比如两个名字:江南梅与余昭昭;两个地理:岳阳与宁波;两种体裁:散文与诗歌;两种身份:编辑与作家;两种状态:读书与写作;两种感觉:家务与喝茶;两种喜好:音乐与书画;两种表达:漂泊与还乡……其实很多存在都不是孤立的,才情与灵性,思想与风格,淡然与傲然的梅骨之风,说到这些关键词想必大家应该对作者江南梅有一些印象了解(对于作家和诗人两种身份,这里我还是以作者称之更为方便)。当然很多朋友更熟悉江南梅,只因极爱周邦彦的《解连环·怨怀无托》“春回水驿,望能寄我,一枝江南梅萼”这样的词境,才有蜚声文坛江南梅的名字,于作品署名我更倾向余昭昭本名。
对于诗歌而言,生活显然代表了写作的难度和精神方向性与提升的高度。诗歌是灵魂的飞行或沉降,而这些无关流年。诗人生存在江南城市化的空间里,现代气息无论作为一种必然还是症结无处不在。
此刻。城南的草木
都在烟雨里了
水色江南,有秋天的风
摘下一两朵小菊
我的杯盏,都是东篱的气息
而你在远远的那头,静静地赏闻
这是多好的光阴
乾坤不张不扬,安然在一盏茶里坐定
别人的江湖,亦经不起花瓣的沉浮
我们顾自端壶,续水
将南北,铺成一张宣纸
有雁影划过,谁的心事落墨成章
——《暗香,以及下午茶》
烟雨江南独特的人文和慵懒的空间,花香、茶香这样的介质与写作关系已经成为日常化现场感。各色不同的茶座、茶吧、茶馆成为新文化坐标,而茶文化不管在家庭中还是公共空间对于文学和艺术都起着很重要的作用。“候鸟一般不停迁徙,命运的鞭子举起又落下/我不得不在这样的淡淡酸楚中喘气/生息,奔赴与逃离。”在诗意流淌中,江南梅很好的完成了诗性表达。
作为诗人对世界的感觉可能是自己的,也可能是很多人的。无论它是什么它都涉及他的命运。可能只涉及自己的,有可能涉及很多人的命运。诗人的尺度是对世界感觉的尺度,也是涉及其他人感觉的程度和尺度。我们需要不时地停下来感受其所表达的内含那部分意义。正是如此在江南梅的诗行中我们读到:
就这样吧,亲爱的
从清晨到黄昏,让我们用末日之心
来完成这一场爱情
像初次相遇也像最后告别
像婚礼也像葬礼
像一万个春天站在一起
我们是花开得最美的那座坟墓
深埋着一声绵长的
爱之叹息
这些不确定的生活经历,在江南梅诗作中意识转换迅疾,每时每刻都能抓住创作灵感,在风雅颂篇章中呈现得更为突出,这种意识转换成为她标志性的特点。诗人个人才能与传统的关系是实实在在的,做一个有方向的诗人显得愈加重要也愈加艰难。关于西方诗歌语言语法、句法及格律形式,以及古诗词语义、语境、语法,在新诗中的运用转换,提升、变通、建造、雕琢是汉语诗歌的一个话题,从而形成独特的汉语诗歌语言艺术,江南梅汉语诗歌语言在这些方面给我们以很多启示和引领。
月亮作为意象,从古至今多少文人以此为题以月抒怀,从李白、余光中到洛夫等,与其说我们所熟知的关于月的主题相对是单一的,不如说类似这样的题材又容易被写尽的主题所套牢,落入俗套,相对于江南梅的《还是那枚月亮》更直抒胸臆。于昨天是故乡月;于去年是母亲月;于仰头是往事月;于低头是流水月。在时间和俯仰中所见的是晚上思考有如晴朗的白昼,观察的精确等于思考的精确。这样的兼容叠加递进方式让主题和情感升华中,更彰显了诗歌的思想深度,想象力和诗意提升能力受到挑战,更为重要的是建立在个体主体性和感受力基础之上的“灵魂的激荡”,诗人写作时候需要必要的转换、过滤、变形和提升能力。而诗作为一种补偿的方式,加强了对现实的感受,诗人充沛地感受到每件事物的诗意。诗歌使生活本身变得完整,相对于诗人来说是对个人生存感知的重要一部分。“吴山越水最终收留我的散发和漫不经心,与我结下深缘。我是如此的与这江南风物一见如故……后来我对友人说:此身只合江南老,这余下的岁月,我是哪里也不肯去了。”从江南梅自述中可以深刻感受,其理性思想形态置于生命感悟的直接体验之中,我们读来并不感到抽象。
命运啊,当你的鞭子高高举起
我会像一只羊,保持沉默
或者像一棵风中的小草
尽量把头低下来,再低下来
当你读到《向晚》这样冷峻的诗句,如果你了解“没有一碗今天的饭可以喂饱昨天的饥饿,没有一件今天的衣裳能温暖昨天的寒冷。”你会明白来自骨子里的疼痛才是疼痛,那仅有的一点温暖是来自可以依靠诗歌本身的温度,而这些与肉体无关。正如江南梅本人所表述:我的写作是在本能地说话而非技巧的创作状态。
生了几十年的病
从青年病到中年,又从中年病到老年
这种病那种病,多得数不清
他的身体
像一只装着鸡尾酒的玻璃杯
那些在暗处燃烧的火焰啊
看起来那么美
疼痛,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史铁生》中这些句子令人震撼地展现了一个生命的困苦处境,痛苦使江南梅感性力量得到释放,也提升了她的诗歌。这个残酷而磨难的过程某种程度上也透出诗歌真谛,向生活和生命不断学习,通过它们取得真正的源泉,感动和力量。“做一颗石头,不肯放弃一身丑陋而坚硬的棱角。”在摄影理论中有刺点说,在诗歌中刺点更为突出,更为重要,这里的痛感作为刺点,让你感觉到生活中每时每刻,从每个细节都生发出一种彻骨的痛感、尖锐的痛感。
《致一位女诗人》、《我们相遇过了,我们依旧孤单——柴可夫斯基〈如歌的行板〉》,无不关联着忧伤、病痛、爱情、生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触!是因为“一个人致命的病与伤痕都在肉体最深处的。”而我们仍然需要,使劲地美丽/仿佛一朵冬天过后的花/毫不介意地/再开一次。
另一种类比模式在诗歌音乐中常见,诗歌的音乐并未走到尽头。江南梅不是一个音乐性诗人吗?听听爱之梦就像一万个春天站在一起的和声吧:
多好啊,从黎明开始
从晨曦羞涩的红晕开始
从露珠玲珑剔透的小心思开始
从先于邮递马车得得声的鸟鸣开始
请把脚步放轻一点,再放轻一点
请在花朵们睁开眼睛之前
将你的唇贴上我的额
请对着天边最后一颗将要回家的星星
说:你爱我
然后快一些,再快一些
把这相遇和相爱的奇迹撒向流水
让它们离开德国,离开匈牙利
离开十八世纪和十九世纪
让它们成为整个世界,成为
永无止境的未来
是的,我怕来不及
我怕这一生太短,还没有爱完就必须死去
我怕这一生太长,我还爱着你却已经不爱
相对于在现在的时差感觉上,这音乐包含不规则间隔的韵脚,并且有强烈的抑扬顿挫。而在昨天和过往上,就好像李斯特这位伟大音乐家的音乐,从开始到结尾,由音乐到达音乐以外的世界。当结束时,我们有过一次体验,仿佛参与所有发生的一切,正仿佛我们以完全同样情感倾听了一段情感独奏。音乐是一种情感传递,无论是诗歌音乐,还是作者对于世界的感觉的主角的声音,在每一种情况下都会有多少事物让我们喜爱。
知性的江南梅自述:她的生活简洁,寡淡如一杯白开水。“我散发却不肯赤足,长发如黑色瀑布,恣肆泄放对于现实的不屑。”吃茶、读书、写作、做家务,以最纯粹最本真而更具思想个性的姿态,那个长发飘飘纤瘦的江南梅正从《诗经》风、雅、颂中款款而来。现在可以洗洗手,还有蒙尘的心,好好读读江南梅的文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