涨潮发生在黄昏时分（组诗）

赵天饴

葫芦岛

从中原之陆探出头来

蜿蜒伸向草原之海

温暖的年头里

长城是绵延的堤坝

把草海和庄稼隔开

严寒的时候

长城是凸起的码头

草原的人渡马而来，从这里跨上岸

这最初的滩涂和最初的关隘

这最后的季风和最后的良田

一时被揽入怀抱

一时又被弃如草稗

岛民放养在海风里：打鱼、犁地

疆界在哪儿，就扎根在哪里

山海关里听不到惊涛拍岸

看不到千帆竞发、银鱼跃起

你长在一个国都的边沿

长在宇宙时空和文明的边沿

那是一扇门、一条道路

那是龙回头才能发现的尾巴

幡旗舞动

烽火燃起

人来人往，生生死死中间

你伏下身去

紧紧贴近那土地

倾听母亲训话的声音

青岛

青岛的路

只有攀登和坠落

青岛的人

只有狂喜和悲怮

甲虫匆忙在地里繁殖

面前是悬崖直直站立

劈开浪花

帆船不顾夕阳划出的疆界

风停后

在雾的另一头

徐福举起弓箭

射出一团焰火

啤酒厂昼夜不停

工人戴着白帽工作

大麦不满足于做个好孩子

在黑暗的铁罐里暗暗修炼

大工业才是普罗米修斯

巨大的流水线上

人类的愉快被罐装成瓶

打包成箱

出售

天黑了

太平角涨了大潮

沙滩到处都是缺口

海水喊着愤怒的号子

冲上岸来

鱼顺流而上

长出四肢

青岛！

你在橡树路还是在高原

是你说要与这个世界心意相通吗？

这是你说过的吗

当珠江把自己藏在海底

从哪一个支流开始，珠江成为珠江

从哪一个河口开始，珠江把自己藏在海里

就像粤语藏在普通话里

就像城市藏在高楼和车流里

就像历史藏在每天的早间新闻里

就像人们藏在互联网里

藏在小黄车藏在o2o里

很难绕过历史看到现实

也很难绕过现实看到历史

榕树从枝丫里生须

狠狠缠绕自己又扎在地底

成为新的根系

红莲花在四季里怒放

树梢攀上高架

燃尽最后一片花瓣

暑气从大地深处而来

涌入广州人的身体

又从衣领、嘴里和眼睛里

从炖着蟒蛇和临省人的热锅缺口

喷薄而出

这灼人的暑气

焚烧茂密的林木

引汉人顺着火光南下

又点燃了虎门的第一根干柴

枪声、炮声推动着叫喊声

一浪盖过一浪

革命者前赴后继

奔向自由

奔向猩红色的情欲

在广东省博物馆的楼前

老师大喊，

“在伟大的博物馆面前，请排好队！”

可是那些黝黑的小鬼

依旧

疯跑不停

涨潮发生在黄昏时分

海狂奔了一个下午

黄昏时分赶到岛屿的身旁

海浪粗鲁地抚摸岩石

思念点燃愤怒

落日

一枚血红色的海洋之吻

顺着岛屿的脖颈滑下

新月

一只半合的海洋之眼

迷醉地凝望情人的乳房

沉默

那赤裸裸的甜蜜

是公开的密约

春天的土地

雪，还没准备好，

就化了。

它一听到我忐忑的心跳，就化了

一见到我涨红的脸，就化了

一挨到我滚烫的乳房，就化了

我的爱人比雪更冷，

比月亮还坚硬他步子很大，

他不爱笑他恶狠狠地对人说话，

恶狠狠地对自己说话

我掐着指头算计着，

他是不是快来了

要在我的身上耕出带血的疤痕

当人们踩在这土地散步，

野餐，打架，赶路去远方

他们疼惜我的柔软

却不知道我身体深处的湿润

像一口井

像一头愤怒的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