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肿瘤科(组诗)
2018-11-13纯子
纯 子
在肿瘤科
一位病人的离世,在医院的肿瘤科
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昨天晚上隔壁病房传来女人的呜咽,她的声音
压得很低,但足以把静寂的夜
撕开一道疼痛的口子
我知道,这是逝者妹妹的哭泣
白天,我曾目睹一位肝癌晚期女人最后的时光
她的亲人从四面八方
像云彩往这里聚集,她们忍住热泪
一一拉她的手
看似安慰,也是告别
她年迈的父亲也在其中,他曾经
迎来了她的诞生
如今却要见证她的死亡,直至消失人间
所有亲人都隐隐担心
这位中年丧妻晚年丧女的老人
他以后的岁月,会不会深陷记忆的沙发
生活也扶不起他,就如此刻
他沉默不语,并不代表他心里没有一条
绝望的河流。而她年幼的孩子
还不知死亡是什么,在走廊跑来跑去
他才五岁,还不谙世事
对这个世界既未学会赞美,更未学会
接受痛苦的抚慰
对12床病人的描述
对于她的描述全来自其他病人,比如
她有一个三十岁的儿子
至今未婚。她有一个赌博成瘾的丈夫
十年前和她离了婚
她的父母已八十多岁
一个老年痴呆,一个中风
一直不知她生病的消息
她曾经作为一个女人投资生意
但至今未收回成本……
—— 这位个性要强,却命运多舛的女人
仿佛所有人生的雨水,都朝向了
她一个人倾斜
而如今,她患卵巢癌晚期
在医院的病床上,像一只病猫
很快就要被世界遗弃,更像一盏黯淡下来的烛光
随时可能被风吹熄
在上周五的晚上,这个五十六岁的女人
在肿瘤科住了四个月后
离开了人世。其他病人对于她最后的
描述是,她始终也不肯
闭上眼睛
“岁月一直没有饶她,而她也未打算原谅岁月”
陪母亲化疗的午后
有一句没一句的
我们把曾经聊过的话又聊了一遍
比如我的曾祖父,一位私塾老先生
不仅写得好文章,更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却一生洒脱
把浮名,换着浅斟低唱
我的爷爷,一个一块豆腐都舍不得买的老头
却在我中学毕业时送给我块钟山表,只为提醒我
要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
比如我瘸腿的大叔,因为申请不到低保
快七十岁的人
依旧在外打工,一辆残疾车
停歇了他夜晚所有的梦
还有,我貌美如花的堂妹
过于亲信爱情里的诺言,生下两个孩子
也依旧未能留住一个情感浪子的心……
尽管母亲有点虚弱
我也很疲惫
但这样的下午,多少远去的亲人
在我们的聊天中
得以复活,而健在的亲人
也带着他们的悲喜,在我们的闲聊中
得以团聚
那个美貌如花的女人
母亲和她很快熟悉
并不是因为同病房,而是因为来这里的病人
都愿意把对方当作自己可以信赖的姐妹
当成可以诉说的知己,她们
像人群里
“一个人的疼痛认出了另一个人的疼痛”
她虽然五十几岁,但依旧貌美如花
我甚至一度猜想
年轻时,有多少男子
爱慕过她的容颜,等待她在梦境里出现
而如今
她在病床上,昼夜不停地咳嗽
她曾经谈到自己的病情,只因自己
浑身无力,却不知道
她已病入膏肓。医生诊断她最多存活四个月
可她在这里第四次化疗的时候,笑着说
到这个月二十一号她已活了六个月
她安慰年迈的母亲,像一只无助的蝼蚁
安慰另一只无助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