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正在身临其境(组诗)
2018-11-13程川
程 川
杜甫草堂
坐落于唐朝的乱臣贼子,是我修辞的法律
朝廷,已流落成江湖。当年寻人不遇的辞藻有着茅草一般的气候
茅草一般的枯萎,就像读者走近诗人
黄昏步入深夜,就像在你蓬松下来的伤口里
弹奏着一颗不乏瞻仰的戒备之心
我的诗和生活有多大谬误
曾模仿过那些持怀疑态度的事物,并以此证明
落在纸上的生活都有一副好听的说辞
刺客准备好仁慈的子弹;散发着烂菜叶的公民
从一场新闻事件中抠出凯旋的意义
幸存者挥舞着哑巴的喉咙:
乡村被讴歌者抛弃,城市被愤恨者占据
信仰本身就是那群跪着的人,对这座世界提出站立的看法
我的诗从未理解汉字的定义,因此
我只向拮据的明天道歉:活着,正在身临其境
梦里也曾有着狭小的相逢
那年我在柯寨驻守落日,残光虚掩着凹陷的阴影
一度以为自己隶属黑暗的臆想
如同现在,你掌着昏暗的油灯
豢养我体内的佛堂。时常抱着这贫穷的比喻,摇摇欲坠
覆在黑暗表面的瞌睡替我抚摸那些镂空的喜悦
我替黑暗隐瞒这满目疮痍的人间
密林深处
砍伐声从对岸阵阵递来,在河流那边
曾住着一群营养不良的灌木
铁锯时常深入浅出,毗邻木材成年的位置
是生活的横截面,几十年的光景
早已立地成佛。现在在刽子手的
威逼利诱之下,吐出淤积的木屑泪渣
身材姣好的作为椽梁,以顶天立地的姿态
改变命运;次之为桌椅板凳
经过斧劈、刀凿、打磨、抛光……
为人类鞍前马后;剩下的多半良莠不齐
被火炉和造纸术瓜分殆尽,成为灵魂的殉葬品
多年后,当我在纸上画下“疼痛、温暖”
那些熟悉的符号,陌生的感受
林林总总,汇聚、逗留,而又马上分离
就像是一次独特的尝试
我先是失败了自己,后来便是对故乡的认知:
在纸张尚未变成命运之前
那些真相,总是与轮回保持着很远的距离
玉带河抒情诗章,致我的故乡
日暮时分,站在嶓冢山放眼望去,云霞褶皱丛生
夕阳扯着垂柳使劲摇晃,吓得几只水鸟从古诗里搬回人间
稍晚些,等到玉带河抬升了黄昏的高度
残阳在狭窄的河面上划燃最后一根渔火
那突兀的光亮,悲悯和逐渐冷却下去的激情
会随着山峦分泌出来的村庄一同步入梦乡
也唯有此时,思念才会挥动着那根带刺的皮鞭
劈开干涸已久的眼眶,让浸泡在水里的死路,纷纷长出新的远方
洋县龙亭侯,造纸术剥开的历史
树皮、麻头、敞布和破渔网砌成一道汉语长城
汉字的局限终于被水删减、熨平、延伸
成为继兽骨、丝绸、竹简后滋养文明的另一方沃土
这似乎想提醒我们,那些残败的老物件总有柔软的一面
可以让草长在纸上,让刻刀无用武之地
让反复苍黄的历史再度颠倒黑白,当然
作为纸它是无辜的。两千年的虫噬,那片空了的心
究竟需要填补些什么,才能让枯死的字迹有着久违的疼痛感
笔走米仓道,萧何月下追韩信
马蹄声棱角分明,马蹄声栖息在消瘦的山谷中
马蹄声坐落胯下,马蹄声踏着夜晚的回音
走米仓、过蜀道,打着响鼻,一叹三咏
马蹄声用铁掌叩问大地的疼痛,声音黏稠,颠簸不平
其实,绝望的马蹄远比一匹脱缰的野马
耐得住山冈和寂寞。当折返汉中的马匹把一根
不吃回头草的谚语曝尸荒野,苍劲的疾风
连夜披着满天星宿,将乌云头顶那盏明月扶上夜空中最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