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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中那么多闪失(组诗)

2018-11-13瘦西鸿

草堂 2018年9期
关键词:蜻蜓身体

瘦西鸿

出生地

老屋后坡上的蓼叶 在雨中窸窸窣窣

打湿的月光 照着我迷茫的脸

蜜蜂在老墙上挖出的孔 储满了蜜

我再怎么凑近鼻孔 也闻不到甜

其实我没有听见枪响 也不知道方向

就这样慌张而荒唐 仓促得迫不及待地跑了

穿过野草莓的牵绊 跨过针叶林的阻拦

在桥洞下做梦 在钢筋水泥丛林里怀乡

和虚幻谈着沉迷的恋爱 与权贵较劲着徒劳的自尊

32年过去 跑过多少无知的弯路

跑过多少迷茫的曲径 也曾几乎跑到应有尽有

却最终把自己跑到一无是处

重返故乡 野草比孤坟还高

田园比心田荒芜 坐在空无一人的老屋前

我像一把被锈蚀多年的铁锁 谁也无法打开

尘封32年的稀疏记忆 谁也无法开启

出生地孕育的不泯梦想

蓼叶继续在月光里婆娑 照着另一个我

我恍惚听见了枪响 也看见了方向

想着浮生那么多闪失 那么多愧疚

我真的想重新出发 明明白白

再跑一场

破碎的蝉鸣

我宁愿相信 这些断断续续的蝉鸣

是乡村巨大的补丁

盛夏的名利场 日光如剑

敢于昂着头的事物 早已挖下了阴影的墓穴

唯有蝉 从身体的坟地爬出来

它的鸣叫 似一柄柄锥子

与日光之剑短兵相接

大地之上 到处铺满声音的碎屑

到了下午 这些蝉鸣明显柔软起来

像一根丝线 慢慢缝着树枝间苍白的天空

天空也是破碎的 那么多既往

如一件件蝉蜕 除了盛着空

盛得更多的 还是空

梦高考

在语文中练习句法 在数学里推演定理

在哲学中叩问迷茫的人生 在历史课堂

死记硬背掌故 却在地理课上迷失方向

一张偌大的试卷 铺天盖地横亘在面前

搔搔不尽的首 咬咬不破的笔头

一道道题目 像一道道匕首般的栅栏

拦住了绞尽的脑汁 刺破了鱼跃龙门的梦想

多年以后 这张试卷仍不时在梦中铺开

跌进高考旋涡的人 在梦中挣扎

总是做不好任何一道题 总是在焦急和慌乱中

被终止考试的急促铃声吓醒

一张艰难的试卷 从梦里来到现实

在句法中写着错别字 定理已无法推演生活

哲学使人生更加迷茫 历史找不到发生的地理

生命的课堂上 有着猝不及防的慌张与遗忘

蝉 蜕

这盛夏的蝉鸣

像熔炉中一根发红的铁丝

从一只蝉单薄的身体中抽出

而在老家 祖宅有着广阔的宁静

它孕育我的诗歌

向着世界发出炙热的爱意

独自待在地球一隅

我逐渐变空 往事从我身体里穿过

发出灼热的回音

绕 道

我被很多弯路绕进去

像被秋光的绳索捆绑

而无法逃身的人

许多人我也敬而远之

我内心实在拿不出那么多绳子

去和他们绕圈子

时代的镜面 被我的偷窥

磨出许多眼 这一面筛子

漏出众多小心眼的自己

面对歧路 我孩童般飞奔而去

而破灭的气泡 烫伤我的脚

我又灰心丧气 跑回来

绕不过的 是空气中的铁锈味

那天经过一块坟地 我看见

许多鬼 都在低头磨刀

如命令

恍如命运在暗处指令

坐在沪上 一张纸被我用笔尖戳破

蜀籁从纸孔里探出头来

一只只爬动的蜀 连成一根线

从东山到西山 从南川到北川

金色的种子纵身一跃 禾苗拱破丘陵的皮肤

又被月色愈合 一声蝉鸣关闭盆地的寂静

柳叶在湖畔描眉 少女在溪边浣丝

一只蚕把蜀绾在茧中 蛹又啄开茧孔

蜀探出的头 有透亮的光晕照耀年华

我身体里住着蜀 身上也背着一点点蜀

这些细微的声音 是我行走人间的盘缠

我形如蝼蚁在沪上爬行 而我浑身爬满蜀

一串串蜀籁像一条链子 在我的瞳孔里

在呼吸和听觉里 在梦里发光

隐藏我的骨肉 充盈我的皮囊

众籁附身 如铃悬耳

如命令 坐在沪上书写蜀籁

我只是一小块蜀 此刻以赤裸之躯

压住沪喧嚣的霓虹 寂静的耳洞大开

如一条走廊 通往两千公里以外

试 飞

昆虫破茧 满地是单薄的墓碑

一只蜻蜓 跃跃欲试

另一只蜻蜓 跌跌撞撞

众多的蜻蜓 挤满了童年的天空

高翔低旋 画出优美的曲线

却只是为了测风速 探航线

只是为了给正式的飞翔

反复测试安全的高度与宽度

童年的我也曾站在高冈上 张开双臂

反复模仿蜻蜓 试过几次跳跃

却终是重重的落地 把自己摔得生疼

白云虚浮 山野旷远

试飞的蜻蜓 徒劳地穿梭

蝶变的一生 只为试飞的一瞬

天虫声

时间之桑 低于云朵

低于上帝瞥蜀的那个瞬间

一只天虫斜躺在季节的倒影中

或生于蛹 针尖般的身体刺破蜀

或成于蛾 扑棱起蜀身上暴雪般的尘灰

一只天虫在蜀中行吟 拈着诗的胡须

就着酒 把蜀道吟得丝一般缠足

男人是硬朗的经线 女人是温柔的纬线

满蜀的机杼声 织出了蜀人锦绣的衣衫

它又在梦中造茧 银色宫殿住着缄口的神仙

把头伸到蜀之外 世界为此低下了身段

一支天生的蜀箫 在蜀地爬成天虫

横在蜀的唇边 把时光吹得丝丝复缕缕

·创作谈·

从出生到现在,从乡村到城市,走了这么久,其实也不过是围绕命运,在生活中绕圈子。

回望来路, 打量去路,便纠结命之根、运之脉。时间一天天从身体里穿过,我也一天天从时间中穿过,岁数叠加,认知增长,而除了身体在逐渐老化、思想在日益钝化之外,我已经越来越靠近一个字:懒。懒得思考,懒得行动,懒得获得,懒得给予。这便带来了更加强烈的生存焦虑: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在干什么?

我的出生地在川北深丘陵一个叫犀牛村的半山坡,从这里出发,我走过乡场走过县城走到南充,从少年走到青年走到中年,差不多已耗尽一半的生命。回望过去,童年的林林总总,只在回忆里偶现。直到去年因老宅年久失修破损而不得不重新改造,我重建了“郑门”。偶尔回去,坐在堂前,思考最多的便是走了这么多年,我究竟为了什么,我究竟得到了什么。除了感慨时光流逝、韶华不再,更多了一种到哪里去干什么的迷茫。

我一直靠文字为生。写公文、 批资金,文字里自有其功名利禄; 阅读与写作,文字又帮助我疏导心结,放纵灵魂,获得安宁。写作者凭借方块字,在翻着文字坎儿,也在翻着命运的坎儿。那些对万物的局限与虚无,对自在的逃避与放弃,只有回到真正的诗歌,才可以获取身体与灵魂归于俗世之外那纯净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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