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立根的诗
2018-11-13
树包塔
心上根须,总也找不到土
找不到可以死死抱住的塔
我想好了,假如真的有一只青鸟
飞过我的头顶,假如她的青影真的落在我的怀中
我一定把她种在骨缝里
并让她长出一小片菩提的浓荫
漠河县夜祭妓女坟稿
你有一袭白骨,胸间的土
我有裂腹的诗稿,带血的字
我们都是光阴旅店里,擦身而过的
两隔壁,趁今夜无月
有雨,天可怜见!
我们来赌命运的骰子,轮流
喝一瓶白酒,我赢了,我坐在地上喝
你输了,我喂给地下的你
月 亮
他为这么多年没能去看望你
非常难过——昨天夜里他又看见你了
车窗外,你在高速公路边
独自徘徊、披头散发的样子
再也不是一张姐姐的脸
在多肉植物馆
俗身如此,多肉而易损
易被刈,被燎烧,被掷于地而化为水
只能抽出体内的骨头,磨细
磨尖,肉中长刺,先扎伤了自己
伤人之心防人之心皆为了守住
在多肉植物馆,我看见那么多仙人掌
挺着一根根小骨头,满腹的苦水
只能自斟自酌自饮自醉
保身保家已显力不从心,不敢再讲
喂鹰、饲虎,收起一身的甲胄
不敢讲呐,有师长言我
入世太深,有朋友问你可曾昧着良心?
一切惶恐和悲伤皆在预料之中
深可见骨,是可谓深?
面对多少凄苦我竟然默不作声
是可谓不昧?就算当日正午
在多肉植物馆,我本应讨伐
那些伤人的利器,而我却爱上了她们
我却爱上了那一直端着从未敢放下的剑刃
广 袤
骨子里,他把自己当作苦难中的主
离乱中的佛陀,迈立开江和恩梅开江流域上
悲悯的牧羊人。喝醉的时候
他喜欢别人喊他老板
并把他贩卖的缅甸女子,比作
刚刚出坑的宝玉石,身材好、年纪轻
是上等的翡翠,可以生崽
即便略有瑕疵,那也是
玛瑙或琥珀。成交的时候
他还不无神秘地强调,神仙难断寸玉
你可能撞大运,也可能剖开才发现
里面充满了裂纹和水渍,逃跑掉的
那一定是强酸腐蚀了心灵的B货
又不忘宽慰几句,夸耀某个异国的女子
他乡的幸福生活:某某某曾经捎信给他
说能吃饱,某某,去年春天
生下了儿子,在警察带走她的当天
她坐在全村人的面前,放声大哭
也不是每次都称心遂意、功德圆满
他也有困扰、痛苦、犹豫和抉择。有一次
在边境的赌场里,一个内地来的卖淫女
拉着他,苦苦地哀求
希望他能够把她当作一个缅甸的女子
卖掉,她哭着对他说
她将终其一生,不抱怨、不哭
不讲汉话,像一块熄灭的火山石
她将终其一生,感念他的恩德和好心
就那么一分钟,他说
他真的想和那个年老色衰的妓女
抱头痛哭,并把她娶做相依为命的妻子
玻璃橱窗中的新娘
我已经抽身而去。
站在街对面,不再谈论花瓶、月亮
不再谈论玻璃的光泽和云朵的白
天空蔚蓝,我站在街对面
想起自己曾经是个离家出走的孩子
想起自己曾经手持虚空的刀刃,将自己
狠狠割伤——想起自己曾经多么爱你
爱得那么纯洁,爱得那么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