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调与格局
——点击2018广西诗歌双年展
2018-11-13冯艳冰
冯艳冰
直线批评
2018 年7月15日晚,当莫斯科卢日尼基体育场举行的第二十一届世界杯足球赛的决赛结束的哨声响起的时候,2018年广西诗歌双年展的诗稿也摆在了我的书桌上。冠军出炉,诗人的作品也刚刚出炉。作为诗人,在世界顶级的足球赛前,我们都是旁观者,甚至可能是冷漠的旁观者。而许多国家的总统和诗人,有的就坐在看台上,有的在电视机前,与数万以至全国的球迷一道忘形地呐喊。在那一刻,我急急忙忙地寻找过一遍,真的十分遗憾,厚厚的一整沓诗稿中,竟然没有一篇是写足球的!
我们的队伍中没有呐喊的球迷。
这不应该成为进行推断的某种逻辑,但这绝对是一种意象。诗的血性没有在这世界之巅的赛场上奔跑吗?诗的忘情也没有在这世界之巅集会上,向着那些齐聚的足球宝贝足球先生掠过吗?诗的疼痛也没有在这世界之巅的战场上因中国角斗士的缺失而哭喊吗?这个现实多深远多广阔啊!这个现实多炫目多刻骨啊!可我们还是没有深入这个现实世界,没有因为这个现实而碰得头破血流并使之流到写作的纸上。
世界杯只是一个缘起,其实我想说的是,诗人大多留在了书房,留在自己的天地里,没有到田头去,没有到变革、竞争和发展都十分剧烈的各行各业的前沿去,没能用陌生的激动来冲击自己熟悉的生活、改变自己的心境、拓宽自己的视野,更没有动摇旧有的观念、改变价值的取向、调整前进的方向。安宁的生活和稳固的秩序,真的是养人不养诗;诗人们离个人自我的现实很近,离社会广阔而火热的现实却很远。
诗人们似乎都变得十分老成,虽无格局性的落后,却也让人看不到格局性的大踏步的前进,感觉不到诗歌创作锋线上的冲锋、冲刺、冲击乃至冲撞。在思想的探索、哲理的追问、社会发展的焦虑这类国之大事前淡化思考或把自己边缘化,缺乏一种强劲的时代思想助力下的“谈情说爱”和“风花雪月”的激情与刻骨交织的君子之态。
斜坡上的诗展
如果没有双年诗展,也许,广西诗歌界就没有了这样的一个斜坡。
这个斜坡,像一道天梯一样拔地而起,直通云霄。
在这场极限游戏中,既然上去,就无法回头,除非在中途退出。
这是一个斜坡上的舞台、斜坡上的展场,不进则退;它亦像是一次艺术体检,多少总会测试出诗人们现在进行时的艺术生态。
已经持续十二年之久的两年一度的诗展,对于广西诗歌界来说,是好事,却也是一件难事。作为策展人和责编者,站在这斜坡上,我们也是如履薄冰,生怕滑坡塌陷,生怕这园子时年不丰花果不满;又怕像旧业重操、旧菜翻炒、老调重谈,造成锋线不前、阵容不易、依样套路、秩序板结,从而不能展现出我们诗坛生力军的活力和动力。头十年双年展,我们完全放开地让诗人们自由发挥,没有做什么主题设计、题材设计和形式的要求。从第二个十年开始,我们旨在作格局性提升,针对国内当代诗歌艺术思潮的一些有价值的问题和话题,增加参展诗人的写作难度,开始了导向性的艺术设计。继上届诗展的“叙事性写作”之后,又设计了本次诗展的“情诗写作”。应当看到,本次诗展是从诗歌艺术“供给侧”方面进行的一种调节和试探。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样的集训确实也让诗人们勉为其难,着实难为了大家。好在诗人们大多均为才子佳人,七步之内,总能让人为其才华惊讶。
但恕我直言,此次诗展,叫人扼腕的好作品不多,整体并不理想,与历届诗展质量相比,有滑坡之态。
至上的题材
在当下的诗歌创作中,关注现实、切近民生和百姓情感,以大爱为其基调、以广义的情爱为其题材的情诗写作显得尤为有价值。此次诗展,正是依据这一宗旨所设定的。情诗的确是意蕴非常丰富又为大众诗歌阅读中最热盼的题材。
我们暂且将其称为至上的题材。
欲说还休的一个情字,千古至今,都是诗歌象牙塔顶尖处最具魅力的那个部分。
情诗是一个伟大的题材,也是当代社会精神的一块试金石。我们并不难发现,不懂得爱,不懂得表达爱,或者说对情感缺乏深刻的理解,恰恰是当代社会一种最让人心酸的缺失。尽管,她只是人类生活的一小部分,但恐怕没人否认,这一小部分所折射出时代的和历史的社会价值量、深刻度却是巨大的。
情诗有很多层次。广义的情诗,无所不包,无情又何须写诗为诗?狭义的情诗,又广博地包含了亲情、友情、爱情甚至万物之情,这样的表达似乎应解释为广义的爱。狭义之后还可分更狭义,最终才可能抵达最狭义的男女之爱。而爱情诗可谓情诗中最核心的主题和意蕴,那种男女之间的、两性之间的、青春的、朦胧的、蒙昧的、飘忽的、稍纵即逝的、隐身于时代洪流之中的、同样给了我们伟大力量的爱情,正是我们所要抒写的这个时代最灿烂的格调所在,同时也是我们此次诗展主题设计的意义所在。这一平凡的主题,看似轻易,实际最难。此次,诗人们写得最多的却是广义的情爱。
闻捷算得上当代早期的情歌之王了,他的《天山牧歌》,深刻地影响了当代中国的一代读者和诗人。以至今天,当我们把“情诗”二字搬上殿堂,还不由得不回望他所代表的那个时代。尽管那只是中国当代诗歌童年时代的青涩之作,但它表现出来的那种纯真朴实的炽情,使之稳稳地站定了一个历史性的席位。在当代情诗的抒写上,他跟王洛宾的咏叹调从题材到风格不无异曲同工之妙。我们不得不承认他们都是用生命来创作的诗人。他们用生命激情为我们一代人创造了一个共同的恋人;那种迷人的爱情风景画风俗画卷所流露出来的绝世风情,那种刻骨、那种忘情、那种死而后已的大气,成为一种不可超越的时代精神。说实在的,这种感觉我们却没能在这次情诗主题的诗展中得到。
这次诗展,尤为让人惋惜的是,不少诗人实际上偏离了诗展题材设计的要求,大多写的是一般的抒情诗而非我们所指的情诗。在情诗的最狭义地带灯火阑珊,只有点点星火在闪亮。据说,成家成名的甚至尚未成家的诗人都不屑写情诗了,或者说对情诗多少都有那么一点偏见,以为那是初学者门外汉所为。实际上,几乎大部分诗人踏入诗国这道门槛的处女作大部分都是纯粹的爱情诗。而当你在此阈沧桑历尽,或者衣锦荣归,明日的黄花、今朝的落叶,正如爱情是最具永恒价值的一样,爱情诗对诗人才华和其作品艺术价值的考量同样最具永恒性。
云南诗贵
云南方阵此次受邀现身广西,在广西历届诗展上为首次。最可惜的是没请到于坚和雷平阳,这两位可谓是云南的当代诗王和中国当代诗坛的翘楚。云南地处西南高原的阶梯,斜坡上的省份,有多民族聚居,紧邻广西,文化上与广西颇多相似之处。此次邀展,云南的诗歌方阵给我们带来了一股清新的气息和厚实的成果。他们的十二位诗人,目前也是活跃于中国诗坛锋线上的闯将和新秀,实力不凡。诗临八桂,遥遥乎却旌旗在望,鼓角相闻。而且在诗展主题和题材的把握上略胜于广西团队。
八桂诗潮
与足球的世界杯相似,当代八桂诗潮,无疑也形成了以两年时间为一个周期或节点的潮汐性标志的发展态势。每逢诗展,诗人们都以作品为旗盛装出行。此次诗展,还算异彩纷呈。从相对意义来讲,人生在世,纵有千红万紫,纵有万般无奈,总跟情脱不了干系,怎一个情字了得!而情到深处都是诗啊!还以为,此题材到了诗人手里,差不多就是把一块早已烧得通红的铁块投入水中。那份炽热,那份躁动,那份干柴烈火,那种呼号叹惋,那种惊心动魄,那种柔肠寸断,那种风情万种,都应该以名言名句方式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遗憾的是,这样的期许没能如愿。
这期诗展,表明了当代诗歌平均技术时代的来临。也就是说,我们已不怎么再会为某某技巧的特别厉害而怦然心动了。在当今这个伟大时代下,格调情怀以及鲜活新颖的角度和思想的火花,才是诗歌作品的核心价值。人们有理由相信,只有火热的生活和深邃的思想才能够把诗人最终推向诗歌历史的舞台和艺术的峰峦。事实也是如此,视野中的中坚诗群,至少我没有发现哪一茬与哪一茬在诗歌创作的技法上拉开了很大的距离。相反,这种距离感在缩小。上好的诗作与一般的诗作,让人感觉到的最大差距都在挖掘生活的新角度和发现新的生活体验上,以及诗人们近年创作中整体呈现的精神格调。
此去经年,在八桂歌坡上守望多年的部分诗人,近两年来仍是佳作不断,内容尽管多为杂记或羁旅,诗作却能纯净超逸和宁静,只期许他们在诗路的行走上更为精进,别露了欲说还休的倦意;正在成长起来的中青年诗人,近几年在艺术上可以说是渐入佳境,处于他们创作的最好时期,而他们的创作,优在讲究技法,亦忧在太讲求技法,总觉得他们缺乏一些在思想层面和艺术观念层面上的理想偾张、呼号呐喊、上下追索的品质和激情。风华正茂的广西90后以至00后,初生的一群牛犊,这回显示了他们特别的活力和锐气,他们的精神向度和艺术机锋,真可谓有青春做伴。他们的诗,少的是玩技巧的腕儿,倒显出了一种同样让人心动的稚嫩的质朴。但目前还让人觉得冲劲不足、才气不足。这次诗展的作品所流露出来的广西诗人当下的心迹和热衷的经验,总觉得稍显零碎,缺乏一种源于新生活新感受的冲动。诗外功夫,如何走出后院、窗台和家谱的局限,如何不断地迎迓曙光为自己寻找新的牧场,如何得到更广阔社会生活的陶冶从而发掘新题材新感觉,已成为广西诗群个体或群体性突破发展的瓶颈。
宏观地看,就当代中国诗坛来说,广西诗歌界需要形成一种更大气的格局——精神的格局、视野的格局、理论的格局、人才的格局、风格的格局、格调的格局等多种维度。这种格局,是由整个队伍的理论修养、生活视野、作品创作和纸媒阅读所构成的群集性建设成果。当然,这种群体性建设是建立在个体诗人的自觉之上的。关于理论修养和生活视野,我们无法提出任何数据和标准,也无从进行考量,但我们却可以在诗人惯常的题材选择和作品中真切地感受到。诗人个体也需要格局:生活视野的格局、修养的格局、作品的格局、题材的格局、技法的格局,再由格局决定其风格和格调。
广西要成为名副其实的歌海,必须要先成为当代的诗歌大省(区)。文学桂军的八桂诗群,除了需要更宽松的自主环境,也极为需要有一条来自政府助力下的强军之路,集合出发,集训,专研,实弹演习,其必要性和紧迫性毋庸置疑,不能被动地等待天才,而是要厚其生土,促其优生,因为,这一诗群代际性的授旗接力,已指日可待。
聊将阅读致神仙
届届诗展,佳作迭出。但就大众读者而言,从供给侧的角度看,究竟有多少人读过我们的诗?有多少人在索读、追读我们的诗?
与诗歌创作共生并制约诗歌创作的,还存在另一大因素叫“阅读”。
新时期文学头十年,社会对诗歌、诗人与对现实的关注是一致的。那时的诗歌阅读,不仅是精英阅读同时也是大众阅读。当时的大众,像时下追星一样追着诗人。那时的一年四季都是诗歌的阅读季,诗人的创作与大众阅读基本是同步的;平民大众就是报刊诗歌作品最大的阅读群,他们像粉丝一样同时也像神一样站在诗人面前和诗歌面前,是读者,也是判官,是追星族,也是鉴定师,大众成了新诗创作的最大推手。真的十分怀念存在于大众阅读时代的伟大读者——他们与诗人诗歌到底有怎样的关系?究竟是诗人和诗歌缔造了他们,还是他们缔造了诗人和诗歌?
而当今,中国绝对是世界诗歌写作的大国,但肯定不是诗歌阅读的大国;同样,广西肯定也是中国诗歌的写作大省区,但肯定不是中国诗歌的阅读大省区。在某种程度上说,大众阅读基本退出了诗歌领域。诗歌大众阅读群的走失更多的原因当然不仅仅在诗歌,因为诗歌不可能像娱乐界那样不断地制造混世神话和绯闻;不可能像经济界那样制造飞黄腾达的创富奇迹;不可能像体育界那样每年产生数十个世界冠军,在不停的赛事中吸引大众目光。容易迷失在世俗潮流中的普罗大众,在五彩缤纷丰富无比的现代生活的诱惑下,全民都在奔跑着创富,加之社会性的价值观失衡、古风沉沦,最先放弃的可能就是诗歌的阅读。
诗歌阅读的日益小众化加剧了诗歌创作的“富贵病”,使得诗歌的阅读代价非常昂贵,因为只有精神贵族才阅读得起诗歌。世风如此,诗人何能?显然不能放弃大众,特立独行。从某种角度看,阅读也是一副万能的灵丹妙药。可见,广西当代诗人面临着两大问题,既如何通过阅读改变自己,而又如何让大众阅读自己呢?
本届诗展,适逢广西壮族自治区成立六十周年,
让我们以诗歌的名义,
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