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娱乐者娱乐 让思考者思考
——写在《捉妖记2》首映之前
2018-11-13周翠英
周翠英
周翠英:青岛大学副教授
《捉妖记》票房突破20亿,续集拟在2018年大年初一上映,这足以说明《捉妖记》的成功。电影最主要功能之一是供人娱乐放松,但如果单纯让人娱乐放松的电影绝对不是好电影。如果你把《捉妖记》当作娱乐片看,它很好看;如果你想从中得到启示,比如人与其他物种的关系的思考,《捉妖记》也会满足你。《捉妖记》就是这样一部好电影——让娱乐者娱乐,让思考者思考。
一、好莱坞元素与中国传统文化内核相结合
美国的好莱坞电影模式虽然是当今世界中最成功的电影模式,但盲目地模仿和硬性移植并不能收到好效果。许多国产片由于盲目模仿而遭到失败就证明了这一点。《捉妖记》采用了好莱坞的节奏、外壳和中国古典名著《聊斋志异》的故事内核,成功地把借鉴和创新融合在一起。执导过获奥斯卡最佳动画片奖的《怪物史瑞克》的导演许诚毅,把在好莱坞梦工厂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制片经验成功地应用在了影片《捉妖记》中。从叙事情节的编写到叙事框架的确立,从卡通形象的设计到影片的明星阵容组合,从场景设计到对白设计等,都能看到制作团队的精心策划。在结构方面,《捉妖记》遵守了好莱坞编剧一贯使用的模式,即“情节=安宁→扰乱→斗争→平定扰乱”。电影开头快节奏地交代了老妖王去世前人与妖世代安宁相处、老妖王去世后新妖王掀起争斗的背景。接着影片围绕新妖王要把老妖后腹中的小妖王斩草除根这一线索,展开了一系列妖与妖、人与妖之间的纷争,直到最后小妖王虽得以保全但不为人类所容躲避到深山老林中生活,人与妖之间又得到了暂时的安宁。从内容风格上看,《捉妖记》也糅合了诸多好莱坞电影元素。它突出了幽默好笑非暴力的和平主题,比如其中的妖怪不但不吃人而且造型特别可爱,形象圆润富立体感又不失夸张、滑稽,线条流畅灵活又不乏力感、情调,小妖王虽也有异于人类的妖能力——如嘴巴可以将水果吐出达到机关枪伤人的效果,但这并不是它最重要的超能力。它最重要的超能力是炸不死、蒸不死、剁不死,这在某种程度上弱化了妖怪的暴力倾向。这一点我们可以从美国经典动画片《猫和老鼠》《大力水手》,甚至更早的德国动画片《巴巴爸爸》中找到参照。
中国妖怪故事源远流长,《山海经》《轩辕本纪》《抱朴子》《搜神记》《瑞应图》《神异经》《水经注》《异物志》《淮南子》《聊斋志异》等书籍中都有记载。虽然里面都是人怕妖,妖吃人,但也不乏好妖,比如很多妖怪幻化人形爱上某个秀才,为之做饭、洗衣服等。许诚毅和制片人江志强用了五年的时间把创作一部讲中国妖怪的奇幻电影的想法付诸实施,五年间他们读遍了《山海经》和《聊斋志异》里的所有故事。《聊斋志异》是中国人喜闻乐见的故事,其中有个叫《宅妖》的小故事打动了他们。这个故事虽然讲妖怪,但有“万物有灵且美”的主旨。不过《捉妖记》没有照搬《聊斋志异》,它颠覆了人们对传统妖怪的认知。与历代妖怪故事都不同,其中的妖怪都不可怕,好妖不可怕,坏妖也不可怕,比如那只坏雪妖,在撞进土洞口被撞晕之际,还不忘挠个痒痒,挠得观众心里也是一痒。就连钟汉良饰演的大反派葛千户在恢复了妖形后,也哆嗦个没完。总之,它们不可怕,好笑。
二、动漫故事元素与剧情伦理内容相结合
这是影视人为增加票房收入而做的开创性探索与融合。中国电影票房贡献的主体是十几岁到三十岁的年轻人,他们是伴随着卡通动漫和互联网成长起来的。因此,《捉妖记》迎合了他们的口味,把电影故事加上了动漫风格,同时也照顾到了不喜欢动漫的一群人,这对国产剧情片的创作具有启发性意义。《捉妖记》抛出了“妖”这个物种,构思了让人哭、让人笑的独特有趣的世界观,凭借特色道具——套皮脱皮、铜钱等表达了生动立体的世界观。它有男强女弱、特征突出、令人喜欢的主人公,有走马灯式、语言夸张、动作幽默的明星配角,十分吸引眼球。相比武侠影片的大山大水大转场,《捉妖记》像动漫故事一样更加注重同一场景的戏剧冲突描写,比如男主角宋天荫在客栈内生产这场戏,越想躲藏越露馅,戏剧冲突非常激烈:男人怎么生孩子本身就很有悬念,而让一个没有生产经验的女主角霍小岚接生,差点割掉宋天荫的“命根子”就更加让人紧张;而室外的闫妮扮演的员外夫人,由于自己不孕不育对生孩子特别感兴趣,听到别人生孩子就想“出现场”、探究竟,让场景险象环生;壁橱里的暂时被封住的两个想找到并保护小妖王的妖怪竹高和胖莹,随时准备挣脱抢夺小妖王;刚刚生出的小妖王蹦来蹦去根本捉不住,而客栈老板娘的小孩牛牛的闯入使顽皮的小妖王爬墙上屋,更增加了紧张的气氛。这一个场景内的复杂的戏剧冲突使影片产生了非常浓厚的艺术效果。特别值得一提的还有《捉妖记》采用的与传统认知相反的剧情设计。传统认知中一般是“妖吃人”,而《捉妖记》中的“妖”就像猪牛羊一样可以被人捉了烧菜吃。妖不仅怕人而且性本善,如胖莹与竹高解救了数度想致他们于死地的罗刚,众多妖怪本性嗜血却改吃素食,都是典型样板式的善念回归。
另外剧中男女角色的职责分工也与传统观念相反。传统社会中无论身体还是社会角色多是男主外女主内,男强女弱,然而《捉妖记》中男主人公是个喜欢烹饪加缝纫的“宅男”,性格柔弱、胆小怕事,担任着传统认知中女性应当担当的社会角色——缝补衣服、做菜煮饭,甚至被妖后看中,将妖胎移植到他的腹中,成为“身怀六甲”的“孕夫”,彻底颠覆了传统意义上男女分工的不同。女主人公则是典型的女汉子形象,外表彪悍、内心温柔、性格豪迈、喜欢武力,承担斩妖除魔的传统认知中的男性职责。这种近乎疯狂的想法使影片的喜剧效果达到了高潮。更可贵的是虽然宋天荫承担的是传统意义上女性应该承担的工作,但是编剧并没有让他外表女性化,他的外表依然是阳刚、帅气的男性形象,而且最后的关键时刻总是由他出手扭转乾坤,也许作者骨子里的观念仍然是男强女弱的。
《捉妖记》用一种夸张的、娱乐化的风格演绎了大部分剧情,但实际上真正能抓住观众的还是各种情感。夫妻共同养育孩子的剧情,迎合了当今大热的亲子关系大潮,是票房一路走高的原因之一。此外,影片中男女之情、父子之情、母子之情、朋友之情都很感人,比其他场景和剧情的推动更能抓住观众。
三、“妖性本善”,人与妖共生的主题让人思考
好莱坞大片的成功固然与它们梦幻般的科技运用和造型设计有关,但更可贵的是这些大片对现代社会的强烈批判与反思。不管是《阿凡达》《2012》还是《变形金刚》,它们的震撼人心的视觉效果背后都隐藏着对社会现实的批判与反思。《捉妖记》的成功也不例外,它除了让人享受视觉大餐外,还通过对妖的生存状况的描写,精心提出了人类与万物和谐共生的主题:人类要得到持续发展,必须爱护动物,保护环境。当今世界由于人类贪婪无度、滥捕滥杀,诸多物种濒危,导致人类生活的地球异常事件频频发生。《捉妖记》通过人与妖既对立又融合的关系,对于怎样营造生态和谐做出了思考。影片开始采用旁白的手法陈述了人与万物共存的远古情景,树立起妖的弱势形象:“很久以前,人与万物共存,而其中也包括妖,可人想独占天下,于是向妖宣战,妖输后,被赶进深山,不敢越界。”这样从开始就先入为主地颠覆了传统观念中“妖吃人”的强势形象,奠定了同情、怜悯妖的感情基调。被打败的妖虽然有一部分逃进了深山,但还有许多妖混迹人间,披着各种人形皮囊继续与人共生,永宁村就是人妖共生的典范。如果没有葛千户带着天师们来到永宁村捉妖,永宁村的人妖和谐共存还将继续。那个格外彪悍的妖大娘指着葛千户的鼻子说的话特别值得我们深思:“你们为什么抓我们?我们没有犯事!我们不伤人,只吃素,证明宋公说的人妖可以共存是对的。”“剑齿虎、长毛象,哪一个不被你们人类赶到无处容身?你们要活就不能给我们一条生路吗?”这些话都让人禁不住思考:人多势众本身就是正义吗?失败者就仅仅是盘中餐吗?
但许诚毅终究模糊了人与妖的矛盾,片中把妖分为正、反两种形象:一种是以葛千户为代表的邪恶的妖,一种是以小妖王胡巴及其永宁村其他“村民”为代表的善良的妖。最后的大战发生在“人+好妖”与坏妖之间,让冒充人类的、野心勃勃的坏妖承担了人与妖之间的矛盾冲突。当然影片对于人与妖和平共处也植入了希望,《捉妖记》把人分为保妖和杀妖两种角色形象:前者以宋天荫为代表,后者以罗刚、霍小岚为代表。同时让捉妖师霍小岚、罗刚作为从不了解妖到了解妖的代表,隐喻了杀妖派也可以转换。霍小岚作为一名捉妖师,在养育胡巴之前认为妖都是该杀的,见妖捉妖,最后却舍命救妖。罗刚作为坚定的斩妖派,在被夫妻妖——竹高胖莹救命后也加入“保妖”行列。创作人员企图借此说明当今人类对生态和谐的认知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可能不会那么平坦、顺利,但只要能尊重生命,这种和谐共生之美必定会实现。
《捉妖记》用一个欢乐奇幻幽默的喜剧方式,讲了一个无比无奈甚至残酷的故事,在古往今来“成王败寇”逻辑下,人类凭着自身优势赶尽杀绝了诸多物种,地球生态环境越来越严峻,河流浑浊威胁着饮用水的安全,雾霾天气增多,严重地影响了人们的生活。影片中还有一句话特别值得人们思考,在到达顺天府后霍小岚认为妖怪没有感情执意要卖掉胡巴,宋天荫含泪大声地说:“就算他没有感情,我有!”宋天荫的话揭示了人之所以为人而超越其他物种的根本原因。故事还通过几个能够包容异类的人的塑造给出人妖和谐共生的希望,比如宋戴天、宋天荫父子,比如转换后的霍小岚、罗刚,他们是世界和谐共生的火种,因为他们依然相信,强弱、胜负之外,还有正义、宽容和共生。
影片在营救胡巴的部分淋漓尽致地展示了中国的吃文化——中国传统烹饪中油炸、清蒸、烧烤、醉酿、凉拌、腌制等各种方式,而高潮戏就落在这吃上——生吃小妖王,吃脑补脑。也许导演有意让观众联想到现实社会中不少人把该吃的、不该吃的都吃了,导致了许多物种快速地消失。闫妮、保剑锋饰演的员外夫妻就是嗜吃的代表。而反派“吃货”因为吃被宋天荫和捉妖师一起杀死了,这也许暗示无节制地吃不仅能够导致其他物种的消失,也会导致自身的灭亡。这是让人们思考的又一个问题。
四、为拍续集埋下了诸多伏线
《捉妖记2》将在2018年大年初一上映,一方面是由于第一部的成功,另一方面也主要是第一部为续集留下了很多可以延续的空间。比如第一部中特别交代老妖王留下的“龙胎”“将会颠覆人和妖的世界”,而大坏妖葛千户临死时也说了句“妖很快就会统治人间”,这都在暗示小妖王胡巴会做领袖、实现人妖共存的世界。然而这一内容在第一部中几乎没有谈到。第一部虽然进行了故事阶段性的完结,宋天荫和胡巴分离、胡巴和妖怪们隐居深山,然而这一切似乎偏离了开头预设的宏大内容。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答:胡巴和妖怪们逃进深山老林后如何生活?长大后的胡巴是怎样的一个妖王?有什么作为?怎样管理妖界?怎样约束坏妖,使妖与人和谐共处?第二部必然会讲长大后胡巴的作为及其对人和妖界作出的重大贡献。
另外,创制人员似乎知道这部影片会大卖,于是在第一部留下了很多悬念,比如宋天荫的好朋友小妖小武说“你爹答应要保护我们的”,那么宋天荫的爹——宋戴天在什么情景下答应保护妖的?前来捉妖的葛千户惊讶于宋戴天保住一整村妖的做法,说他“阳奉阴违,已犯了死罪”,那么宋戴天怎样“阳奉阴违”保住了一村的妖怪?又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天师堂一品侍卫不杀妖反而保妖的?第一部只说宋天荫的母亲突然失踪,他爹把他扔在永宁村,但宋天荫的母亲为什么突然失踪,他的父亲又为什么在母亲失踪后就抛弃了儿子?霍小岚的爸爸妈妈又是什么人?还有宋天荫为什么是个瘸子?奶奶的疯疯癫癫的原因似乎能够猜到,但是找儿子十几年了,这其中的酸甜苦辣也可以成为第二部叙述的内容。最后奶奶追随着像菠萝一样在空中飞行的竹蜻蜓,喊着“你给我回来”跑开,这里面也一定有缘由。这些都是导演埋下的伏笔,这些问题都是故事延续的广阔空间。
《捉妖记》在国内的确收获了很好的票房,这固然值得高兴,然而与国内上映的大受欢迎相比,《捉妖记》在北美的上映可谓惨淡,更糟糕的是评论界给予一片差评。《纽约时报》只给《捉妖记》打50分,评语是:“Some of this recalls Stephen Chow’s‘Journey to the West,’minus the brilliance.”(有些部分让人想到了周星驰的《西游降魔篇》,要除去那些富有才华的部分。)美国电影很早就有着国际化视野,好莱坞电影从一开始就注重向全世界推销美国,“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在肯定国产片取得很大进步的同时,也应该学习好莱坞电影所建立的开拓国际市场的政治经济文化经验,让电影走出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