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 栗（组诗）

⊙ 文 / 刘 康

战栗

斑雀从树梢飞起

蹬足的力量让枝叶在半空打战

我见过这种频率的战栗

父亲，归根结底

我们矛盾的根源不在那两百公里

我所向往的星空，正是你

曾经抽身而去的泥潭

这不能阻拦一个逆子的决心

即便他所渴望的一切

都受阻于虚空的栅栏

父亲，我并不后悔

终有一日

我也将感受到这样的战栗

驯鹿

六年前的一天，父亲

从乡下来单位看我

他的车上绑满了各种物品：

褥子、大米、水果和蔬菜

那时我在一所学校任教

放学后，我和同事

在学校食堂见到了他

当时他正倚在窗口抽烟

由于下工早，尚未来得及换衣

他的身上沾满了木屑

看到我们走来的时候，他像一只

受惊的驯鹿，慌忙而局促地

掐灭了烟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之间

经历过的争执不计其数，但

我仍无法忘记，当年他在转身

掐灭烟头时的眼神

剥毛豆

整个下午，我都在地里剥毛豆

外婆在我不远处，一手夹着豆秆

一手飞快地剥着。她左手有疾

右手发力的时候，身子向一边倾斜

远远望去，就像被一阵大风刮倒

事实上，那个秋天的下午

潮湿闷热，没有一丝风

光顾过那片菜地。我们低头

坐在田垄间，安静地剥着毛豆

没有说一句话。那年

她六十岁，刚刚失去了

最小的儿子

我曾憎恶过这样苍白的沉默

直至今天

三丫头

这个冬天

我在她头上捉住了一小撮白

尽管她并不承认

这月亮一样的白

是她藏了五十多年的小心思

那里长满了青苔和庄稼

也有一些滴出水的暗

这些沉在底下的黑东西

他们管它叫作绝望

三十年了

我想告诉三丫头

活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个倔脾气的老姑娘

往我的口袋

装了太多的粮食

无论走到哪里

我都还不清这笔债了

太阳火

老妇人佝偻着腰

把垃圾，一件件往拖车里装

天很热，她的橘黄背心

刺目生疼

她应该，是个劬劳的妻子

也有可能，是个落魄的母亲

来来往往的车辆那么多

他们都开得很快。谁也没有注意

这个瘦小的妇人

我那跛脚的奶奶，曾经

在许多个这样，太阳如火的午后

从一垄地，艰难地腾挪到

另一垄地。而生活

却从来不会为她

多下一场雨

大月亮

我见过最大的月亮

是在七岁那年的冬天

我坐在母亲单车的后座

从村口小路，往镇上赶去

天很冷

我把脸紧贴着母亲的背

感觉到了她在发抖

那是一个落雪的凌晨

父亲彻夜未归

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

照着我们苍白的恐惧

直到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