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怎能被掩埋
2018-11-13
走在去审讯室的路上,预审民警韩建军脚步轻松。
他阅卷至子夜,眼睛里的血丝像是一条条厘清的审讯思路。他相信今天的审讯一定能拿下预审方案中的焦点——犯罪嫌疑人运输毒品的具体数量。
韩建军接手这起四名犯罪嫌疑人贩卖毒品案件的预审工作时,距离2017年的除夕还有五天。预审侦办案件从不会因为春节的到来而停歇,加之案件的审限,意味着他和搭档的春节又将是一个“劳动节”。
对韩建军来说,这样过节早已习惯,因为,假期不过就是日历上的一个红色标记而已。
审讯室里,记录员小卞在电脑前记着笔录。他一度停顿下来,因为犯罪嫌疑人阿强时而沉默不语,时而说自己记不清楚每一次携带了多少数量的毒品。看得出来,阿强介意自己刑期的认定,顾虑重重。
韩建军隔着铁栏递给阿强一支点燃的烟,阿强接过去,笑了笑,放进嘴里。
“如实地讲,认罪,法律会给你一个公正的答案。”
阿强撇撇嘴说:“我和别人不一样,我恨不得一枪被打死,这样再活二十年有什么意思?”
韩建军知道,马上就满36岁的阿强没有家人。他看似平静,内心其实很怕被判处死刑,他希望活下去,也许将来会有一个自己的家。阿强很想知道他在这系列贩卖毒品案件中的位置,也很想知道“老大”会怎么对他,是否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阿强不敢交代,他怕“老大”以后报复他。
针对阿强的顾虑,韩建军开聊了。从毒品的危害,到法律条文的规定;从历史上的鸦片战争,到现在各国对毒品的控制;从朋友义气,到人与人之间的真情;从阿强老家陕西的美食,到眼下在看守所里想吃什么……韩建军天南海北地“意识流”,引得阿强不时附和,偶尔变换下坐姿。韩建军时刻观察着阿强的语气和动作,随机改变着聊天内容,让阿强的内心跟着自己的话“走”……
韩建军一口气聊了半个小时。如果不是隔着铁窗,如果不是监控摄像头就在头顶,他和阿强之间真像是朋友之间的叙旧。
阿强说,如果我遇到你这样的朋友,我怎么会走上这条路呢?
韩建军把第二支烟递给他。阿强猛吸了几口,眼睛盯着房顶,说,我记得第一次……
那天的审讯,阿强交代出自己参与的五次运输毒品的数量。预审有了很大进展。
审讯结束时,韩建军告诉阿强:“我给你的本命年准备了红袜子,回监室后,看守员会交给你。”阿强听了,闭一下眼睛又睁开,贪婪地吸着韩建军递过来的第三支烟,说,谢谢韩警官,祝你新年快乐!
审讯的这一天,是除夕。因为有了成果,对韩建军来说,是一个完美的除夕。
在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中,天津市公安局预审监管总队预审二支队一大队副大队长韩建军,翻开自己厚厚的预审笔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不禁回想起自己走过来的这些路……
不疯魔,不成活
韩建军2004年到预审监管总队当预审员时,刚满23岁。虽是警校毕业,又在拘留所工作了一年,但对预审工作,他还是感觉陌生而神秘。
陌生,不解,那就一定要多问为什么。
问得多了,连韩建军都觉得自己是个烦人的徒弟。
韩建军的师傅刘秋喜是一位优秀预审员。他反倒喜欢这个徒弟每天的“为什么”,他不烦,他有时耐心地为韩建军解答,有时,他稍微点拨,让韩建军自己去悟。他说,正是因为要给无数个为什么找出答案,才是成为一名优秀预审员的基础。
韩建军当预审员的第一天,刘秋喜对他说,好好听“话”,好好写字。韩建军问,为什么?刘秋喜说,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的。
倾听正常语速,快速记录下来,内容不失原意,字不能龙飞凤舞,必须好识别。说着简单,其实不容易。
那段时间,每天晚上,韩建军雷打不动地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新闻联播。面前一沓信纸、一支笔。他一边看新闻,一边记录播音员的解说词。播音员的语速一分钟200多字。开始时,韩建军跟不下来,字写得飞快,连自己都难识别。常常记着半截就跟不下去了,但他逼着自己坚持。只要空余,他就拿出纸笔,记任何人说的话,电视中的,广播中的,甚至是妈妈的唠叨,他随手记。他还练习硬笔书法。一段时间后,韩建军发现自己跟随刘秋喜审讯时,所做的笔录与以前大不相同,速度快准确度高,字也写得很漂亮。
半年后,韩建军再跟随新闻联播的声音记录时,能准确记下80%的内容。韩建军翔实、工整的审讯笔录成为队里的样本。更主要的是,他在记录文字的同时,撩开了预审的神秘面纱,慢慢掌握了审讯技巧,学会了如何分辨犯罪嫌疑人真假虚实的答话,会牵制着犯罪嫌疑人的思维,在机敏的斗智中还原真相。
学徒第二年,韩建军和刘秋喜审理了一起案件。
这是当时引起轰动的“津门一号案件”。犯罪嫌疑人张某、程某、李某因为债务问题,绑架了公司老板,索要巨额赎金后,将老板杀害。表面上案情清楚,刘秋喜却觉得疑点重重。师徒二人不厌其烦地阅卷、列审讯计划、制定提纲,搜集完整的证据链条。上百次的审讯之后,他们梳理出公安部的一个督办案件,张某、程某在黑龙江双鸭山曾经杀害过三个人。
当厚厚的卷宗中,一环紧扣一环相互印证的证据最终让犯罪嫌疑人受到法律的严惩时,韩建军觉得那一刻,是预审员的最大荣耀。
师徒三年,韩建军看了很多书,把早已学过的法律书籍又通读熟记,师傅特别要求他学好心理学。熟记这些内容,办案时心里才有底气。
韩建军出师时,师傅对他说,法律是我们的武器,公正考量着我们的内心,希望你成为一名优秀预审员。
只有正义,才能洗去屈辱
阅读着分局移送的卷宗,这似乎是一起并不复杂的强奸案。
20岁的晓燕在网上结识了大学生翔子。翔子说自己家在天津,在南方读大学。暑假来临,晓燕和翔子在天津一见如故,特别是翔子高大英俊的外表,让晓燕有些着迷,见面只两次,晓燕就对翔子言听计从。
第三次见面,翔子对晓燕说,我有一个表哥住在世纪大厦,他请咱们去玩儿,他能帮咱们联系勤工俭学的事儿,你不是想去旅游吗?赚了钱我们一起去。
好啊!晓燕爽快地答应了。
表哥40多岁,干练老成,他仔细端详着晓燕,对翔子说,姑娘不错,招人喜欢。你去买点啤酒,咱们一起聚聚。
晓燕警觉了一下,觉得自己留下来不好,便对翔子说,我和你一起去吧。
翔子说,不用啦,你和表哥好好聊,我一会儿就回来。
翔子一去不回。而晓燕被所谓的表哥打晕,强奸,并被拍了很多裸照。
两个小时后,踉跄走出世纪大厦的晓燕报了警。
“表哥”张伟纲和翔子均被抓获。分局刑警在侦查时,发现一个叫徐叶的13岁女孩儿也被翔子以同样的方式带到过世纪大厦,被张伟纲强奸。
民警在调查徐叶被强奸案时,赫然发现徐叶竟然是另外两起强奸案的同案犯。
因为案件涉及强奸未成年人,特移送到预审监管总队。韩建军接手这个案件的预审工作。
翔子的确很帅,即便戴着手铐坐在审讯室里,即便被理短了头发,依然没有降低他的颜值。
韩建军的内心为这个孩子可惜,大学在读,成绩不错,本来有着美好的前程。因为父母严格管束,从小到大只给很少的零花钱,让翔子觉得在同学中没有面子。张伟纲和他在网上聊天结识后,给了他不少资助。张伟纲只有一个条件,让翔子为他找来十多岁的女孩儿,他喜欢年幼的女孩儿。他答应翔子用一部苹果手机作为答谢。
徐叶的出现,让翔子得到一部手机和1000元钱。
徐叶不满13岁,刚上初一。徐叶的母亲在她出生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和父亲、奶奶一起生活。家境不宽裕,父亲忙着赚钱养家,对徐叶疏于管教。徐叶个子不高,瘦弱,看上去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她从小被人欺负,养成了霸气的性格,说话总是很凶狠。她学习不好,好不容易考上初中,每天放学对奶奶说加课,就直奔网吧。她在网上和翔子认识后,竟然发现彼此住得不远。徐叶便对翔子有了亲近感。两个人还在网上相约后见过一次面。徐叶拿翔子当了朋友。
那天中午,翔子通过QQ聊天对徐叶说,我这几天不上课,回天津了,趁今天天好,咱们出去郊游,怎么样?徐叶答应了。放学后,徐叶抓起书包就往外跑。一出校门,她就见翔子倚在一辆汽车上等她。开车的正是张伟纲。翔子拉着徐叶坐在后座。徐叶有些兴奋,但见多了一个陌生男人,又有些不知所措。翔子说,没事,这是我哥,也是你哥啦。
汽车开到僻静处,张伟纲停下来。翔子突然狠狠搂住徐叶亲她。徐叶喊叫着,试图拉开车门跑出去。翔子凶狠地恐吓她。张伟纲回头笑眯眯地看着徐叶,打开车载电视,里面播放的是淫秽视频。徐叶害怕地闭上眼睛,说,哥哥,哥哥!饶了我吧,我刚上初一,我还小,我害怕!
张伟纲从驾驶员的位置来到后座,和翔子一起剥掉挣扎喊叫的徐叶的衣服,堵住她的嘴,先后实施了强奸,并用手机拍了照片……
翔子低头叙述着,不时跟着预审员的讯问,回想着,回答着。
那么小的孩子被欺凌,韩建军能感觉出自己心中的怒火,但他平静地,没有任何表情地倾听着,记录着,思忖着,讯问着,犯罪过程中嫌疑人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每一个位置,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作为定罪的依据和量刑的参考。预审员要公正自己的内心,不允许有任何情感夹杂其间。预审员的审讯,既要深处案件之中,又要站在案件之外,既要深挖动机,又要公正看待。那细微的拿捏,是预审员的基本功,也是极大的考验。
徐叶被强奸后,又受到两个男人的恐吓,非常害怕。张伟纲给了徐叶500元,封口;给了翔子1000元,答谢。徐叶没有告诉爸爸和奶奶,用这些钱继续上网吧。翔子用这些钱挥霍玩乐。
之后的情节出乎所有人意料。翔子交代说,徐叶在被强奸后不久,主动联系张伟纲,说自己没有钱花,希望与张伟纲见面,做什么都可以,但需要钱。她与翔子和张伟纲的QQ交谈和短信能够证明。
正因为晓燕的报警,才挖出徐叶被强奸案。
徐叶没有报案。必须取到徐叶的证词,才能作为法律的依据。
徐叶未满14岁,取口供需要监护人在场。
韩建军和两名助手来到徐叶家,为了和孩子沟通,他特意带着队里的女预审员。
这个祖孙三代组成的三口之家,显得很凌乱,简单的家具也很破旧。瘦小的徐叶坐在房间的椅子上,有些局促。头发随便在脑后一扎,脸上还有几分稚气。奶奶和爸爸坐在床边。做父亲的一直不同意警察来,韩建军做了几次工作,才最终成行。做父亲的气哼哼地对韩建军说,我闺女是个好孩子,不会做什么坏事,她那么小,怎么可能杀人放火?就是做了坏事又能坏到哪里呢?
询问个人常规信息时,徐叶答得很顺畅。包括犯罪嫌疑人照片在内的10张照片中,徐叶很快指认出张伟纲和翔子。
当说到被犯罪嫌疑人带走的细节时,徐叶低下头来,不再吭声。
徐叶的父亲在一旁指着徐叶,你快说啊,你说啊。你没做坏事对吧?
韩建军安抚住他的情绪,韩建军和女预审员让徐叶描述事情经过。
徐叶慢慢地、低声地,说得很详细,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叙述着。
他们绑我……把我的胳膊夹在后面……脱我的衣服……我疼……
他们打你吗?
徐叶低头不语。
小姑娘,别怕,有警察叔叔保护你。你不说,打你的人还会做坏事,咱们不能保护他们啊。
徐叶撩开衣服,还没有发育起来的乳房周围,全是青紫。徐叶说,他们掐我……
这时的徐叶,有眼泪流下来。
韩建军知道,徐叶还远远没有把“故事”讲完。根据预审侦查,被性侵之后的徐叶竟然是另外几起强奸案的同案犯。
经过三次问询,徐叶交代了,她一共说出7名女同学的名字。她们是徐叶小学和初中的同学。徐叶被张伟纲和翔子恐吓逼迫,先后强行或者诱骗将这些女同学带到世纪大厦。徐叶从中赚取零花钱,而这些同学全部未满14周岁。
但没有一个女孩子或者家长报警。正因为他们选择了忍气吞声,张伟纲才如此猖狂,一次次无所顾忌地将魔爪伸向这些幼女。
女孩们的证言相当重要。
韩建军第一次去敲霜霜的家门。
霜霜的家也是个残缺家庭,父母离异,父女两人一起生活,父亲是清洁工。霜霜知道父亲的艰辛,学习很刻苦。她被徐叶强拉硬拽到世纪大厦时,还以为去帮谁解答习题。
门开了,韩建军站在门口拿出工作证,刚低声说明来意,做父亲的转身走进厨房,举起菜刀回到门口。你们走!我们家里没这种事情,你们别找我的孩子。
第二次去。霜霜的奶奶打开门。你们怎么又来了?
韩建军说,老人家,我们能理解您家的孩子受委屈了,得让孩子有个地方诉诉苦啊。
奶奶这才把警察让进屋,父亲又举起菜刀从厨房奔出来,情绪激动嘶哑着嗓音说,你们再不走,我就砍啦!
第三次去,明明听到门里有说话声,但门就是没开。
为了不给孩子造成负面影响,韩建军没有选择去学校取证,依然等待那扇家门能够打开。
第五次去,门,终于开了。
霜霜的父亲说,唉,真没见过你们这么执着的警察。
奶奶说,我们希望这件事快点过去。这事儿之后,孩子的情绪不好,我们都不愿意提。
韩建军说,我们知道孩子委屈,但还得让孩子回忆起真实的情景,这样才能给孩子伸冤啊。别让孩子带着一辈子内心的耻辱生活下去啊。
在警察面前,霜霜哭着回忆起那段痛苦的经历。从被徐叶诱骗,到被两个男人恐吓,在房间里挣扎,最后嘴里还被硬塞进避孕药……
7个女孩,一一走访,询问笔录。有的父母知情,但拒绝让孩子回想;有的父母第一次知道孩子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惊讶不已;有的父母愤怒着、叫喊着,却又遮掩着。
这边,预审员抓住蛛丝马迹调查取证,那边的“主角”张伟纲待在监室里,迟迟没有被提讯。看守员反映,张伟纲吃不下睡不着,每天晚上辗转反侧很久才入睡,心理压力极大。
韩建军按兵不动,要的就是张伟纲的这个压力。
几次审讯,张伟纲交代了一些事实,但他强调说,自己是嫖娼,不是强奸,因为每次事后,他都给了那些女孩儿500到1000元不等的现金。
韩建军与张伟纲较量着,让证据的链条逐渐完整。
……
我不知道她们未满14岁。
你知道她们在中学读书吗?
这个知道,有的初一,有的初二。
你女儿多大?
13岁。
上什么学?
上初一。
你女儿的身高?
一米六二。随我,个子高。
你女儿初一,13岁。你怎么认为那些初一初二的女孩儿已经14岁了?
这个,这个……她们长得高大……看不出来那么小……
徐叶当时的状态?
她很平静,也很主动。
在汽车上主动?
不是,她反抗来着,我按住她的胳膊……
说到这儿,张伟纲的鼻尖沁出汗水来。
大学毕业的张伟纲从事电力工作,有个美满的家庭,工资丰厚,妻子贤惠,女儿13岁,上初一。被强奸的女孩儿中有一位还和张伟纲的女儿是同班同学。他用自己的兽性将这些美好化为了乌有。
韩建军和同事从大量的信息中筛选与案件有关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细节都要精细核实到日期、小时和分钟,他们抽丝剥茧,从海量的信息中找到最有价值且能够相互印证的信息作为证据。在两次延期后的120天里,厚厚的15本案卷3000多页询问笔录,记录了他们的艰辛,让14起案件昭然若揭。犯罪嫌疑人张伟纲、翔子、徐叶强奸、嫖宿幼女、猥亵儿童案预审完毕,移交法院。
张伟纲被法院判处死刑。他伏法前对韩建军说,我喜欢处女,她们干净,好哄,她们缺钱又虚荣心强。但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够保护好自己,不要遇到像我这样的人。
翔子,无期徒刑。徐叶因为犯罪时为未成年人,缓刑。
女孩儿的家长们给法院写信,要求重判徐叶。经过多次协商,在韩建军的召集下,徐叶的父亲和家长们见了面。他深深地鞠躬,为女儿的行为一一道歉。现场,哭声一片,家长们最终原谅了这个孩子。
霜霜换了一所学校。她给韩建军写了一封信,她说,感谢韩叔叔,让我走出心灵的雾霾,不然,我一辈子都会背着沉重的包袱。韩建军回信说,孩子,忘掉这一切,一切重新开始。叔叔相信,你是好孩子,你会有着明媚的未来。
如果没有毒品,世界该有多好
预审员的工作因多数时间身处大墙之内,直接与犯罪嫌疑人面对面打交道,是不被外人熟知的一个警种。大事小情有派出所民警,破案有刑警,危难时有特警,路上有交警。预审员,遵纪守法的人谁会和他们打交道?
预审工作是所有案件侦破后,移送检察院之前的最后一环,也是最重要的环节。韩建军和他的同事负责的案件都是案情重大,犯罪嫌疑人可能会被判处死刑和无期徒刑以上的人员。犯罪嫌疑人明知自己罪行严重,会想方设法抵赖或者避重就轻地编造自己的行为,以逃脱法律的严惩。为了维护法律和被害人的尊严,韩建军和同事们,每天大多数时间和犯罪嫌疑人斗智斗勇,预审员是和“魔鬼”打交道最多的人。
在参与预审的数百起重大疑难案件中,韩建军最得意的一起是因为证据不足,还差半小时将领到释放证的犯罪嫌疑人,在预审中命运翻转。
这是一起贩毒案件,三名犯罪嫌疑人,两女一男。其中一对是从北方到天津打工多年的夫妻。丈夫叫郝克,妻子叫吴茜,都是40多岁的年纪。另一个中年女人林林是他们在老家的同村人,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打出租车,行程1000公里,用了一天多的时间到天津。他们三人刚一碰头,就被守候多时的禁毒总队民警抓获。民警从林林怀抱的孩子穿着的棉裤里搜出1000克海洛因。三人被刑事拘留。
审讯中,林林说携带的毒品是带给夫妻二人的,她在天津只认识这夫妻二人,不认识其他人。林林涉嫌持有毒品罪被依法逮捕。而郝克和吴茜则咬定说林林是来探亲访友看望他们的,并不知道携带毒品的事情。郝克和吴茜被取保候审。
案件移送到韩建军手中时,审限只剩14天。
时间紧迫,但韩建军忙而不乱。多花点时间有条理地分析案情之后再行动,胜过一上来就盲目行动。
他和队友们分析这个案件的疑点。一是,案件发生在二月,又是凌晨,天气寒冷,但三个人在室外见面时,林林脱下孩子的棉裤交给吴茜,孩子裸露双腿,这有悖常理。后来查到棉裤中的海洛因,很有可能就是交给吴茜的;二是毒品数量巨大,林林不可能是第一次来津进行毒品交易,会不会有隐案,需要查实;再是查实林林在当地有无犯罪前科和其他余罪;必须进行其他毒品和孩子的鉴定工作;查实证据,为续捕郝克和吴茜做好准备。
14天,巨大而繁复的工作量,预审员们不敢浪费每一分钟,阅卷、找疑点、到外地调查取证,走路小跑着,吃饭喝水飞快着,能够连续睡觉两个小时都算奢侈。
韩建军很快取到林林的口供,她曾在一年前多次向郝克夫妇提供毒品。但郝克夫妇俩都不承认曾有过贩毒行为。他们只是强调,林林是访友而来,自己对毒品的事情不知情。
林林一对二的口供,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法律上不会认可。
在外调查取证的民警反馈信息,郝克夫妇曾向三四名吸毒人员多次提供海洛因,共计1790克。
第10天,外围的证据一点点汇聚到韩建军的手中。
第11天、12天、13天的审讯中,郝克、吴茜,依然态度强硬。
给郝克和吴茜定罪的证据记录在桌面厚厚的卷宗里,直觉就在脑子里转,但重要的口供依然没有取到。还有不到24小时,郝克和吴茜会被释放。释放证已经备好。
第14天上午,韩建军决定再试一次,再次与吴茜面对面交锋。
这一次,韩建军一连抛出几个疑问让吴茜回答。
为什么你所接触的人都是吸毒人员?林林吸毒贩毒,那三四个你的“朋友”也是吸毒人员。为什么他们围着你转?
为什么林林来探访你不乘飞机和火车,而是打出租车?
为什么小孩子的棉裤会在你的手里,而棉裤里面藏着海洛因?
……
一连串的为什么,让吴茜无法自圆其说。沉默了好久,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交代出自己和丈夫郝克多次贩卖毒品的事实,其中,还包括自己曾经到一家戒毒医院去推销毒品的事实。她的口供与民警调查取到的证据一致。
审讯,在最后时刻竟然出奇顺利。
释放证在生效的半个小时前,失效了。取而代之的是生效的逮捕证。
林林抱来的那个孩子,经过鉴定和调查,是林林在当地拐骗的儿童。案件侦破后,被民警送回了家人的怀抱。
每审理一起案件,预审员会把全部精力投入其中,顺着犯罪嫌疑人的生活轨迹去寻找蛛丝马迹,去相互验证证据的真伪。他们熟悉犯罪嫌疑人的一举一动,有时甚至超过自己的家人。
这起案件审结之后许久,韩建军在侦办另一起案件时,还是会猛然想到,在一个寒冷的冬夜,一个女人脱下孩子的棉裤,把棉裤递给另一个女人,让孩子裸露着双腿。棉裤里藏着1000克海洛因。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啊。每想到这个镜头,韩建军的心便会一紧。
同样是别人家的孩子。另一起毒品案件里,别人家的孩子却成为韩建军制胜的关键。
这起毒品案件中有5名犯罪嫌疑人。广西的老莫和小武,他们提供海洛因和冰毒;天津的英姐,负责从广西购买毒品回到天津;还有峰哥和阿洪,他们提供资金购买毒品,转手再卖给吸毒者。
韩建军掌握的资料显示,峰哥和英姐同居多年,早已亲如夫妻。两人没有孩子,领养了一个女孩儿,上小学四年级。但他们视孩子为己出,非常疼爱。他们被抓获后,孩子寄养在英姐的妹妹家里。他们购买毒品的资金多由阿洪提供。
那是2010年12月,英姐从老莫和小武那里购买了688克海洛因、850克冰毒,从广西乘坐长途汽车回到天津。民警抓获英姐后,在她和峰哥居住地,搜缴出海洛因145克,冰毒8克,麻古片116粒,氯胺酮4克。同时,广西警方在老莫家里也搜出冰毒。
峰哥和英姐均强调他们和老莫并不熟悉,只有这一次毒品交易。
但直觉告诉韩建军,不是熟悉的人,不会一次购买这么大量的毒品。民警发现他们之前有数次交易。如何厘清每次交易的时间、地点、毒品类别、数量、金额、情节和参加人?突破口在哪里?这是预审的焦点。
韩建军决定从英姐的审讯入手。
英姐很明白自己的处境。现场起获的毒品情况,她都交代了。但她不承认以往有过毒品交易。
再次审讯时,韩建军不谈案情,而是谈孩子,谈家庭,谈亲情。看似随意的问话,每一句都暗含意味。英姐说,他们两人辛辛苦苦挣钱,都是为了孩子,他们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去开家长会,孩子学习优秀,是班里的学习委员。那孩子,比我们强。英姐望着天花板,强撑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又一次审讯,韩建军拿出手机。他和同事找到英姐的妹妹,见到了孩子,录制了一段视频。
隔着铁栏杆,英姐看见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说,妈妈,您快点回家吧,我想你!爸爸这段时间也没有回来,我想你们,你们不会不要我了吧?我会好好学习,不给你们丢脸。
英姐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在审讯室号啕大哭……
英姐先后交代了自己十多次从广西携带毒品回天津,峰哥和阿洪去推销。
涉及毒品的案件,每一次毒品的包装什么样子?怎么交易?人员是谁?必须掰开揉碎地核实。每一笔转账资金的来源和出处,转账的银行账号和时间、金额,都要核查清楚。200页一本卷,韩建军和同事整理出来20本。卷里的内容互相印证,不能遗漏任何内容,哪怕一个不起眼的数字,也要一核再核。根据英姐的口供,韩建军和同事做了大量工作,才让175万元的毒资板上钉钉地落实。
英姐被检察院认定有立功情节,判处无期徒刑。英姐离开看守所去监狱服刑之前,对韩建军说,我感谢你。毒品置我死罪,警察挽救了我。虽然我不能陪伴孩子成长,但我能活着知道她每一天在长大。
韩建军在自己的预审笔记中记录下这起案件之后,写了这样一句话:如果,亲情能让毒品退缩,这世界该有多好,该有多少个家庭是团团圆圆的。
找到那把打开心锁的钥匙
韩建军一直记得师傅刘秋喜说的那句话:嫌疑人也是人,在审讯中,他可能会沉默,会为了活命撒谎,会虚构案情经过,会避重就轻地描述。预审的过程对预审员来说,就是一个找对钥匙打开锁的过程。只要我们找对了打开犯罪嫌疑人心灵的那把钥匙,这把锁一定能够打开。
又一次审讯。审讯室的铁栏杆里面,不到30岁的曹伟坐在审讯椅上,低着头,手腕上铐着手铐。他不时习惯性地耸耸肩膀,十个手指不由自主地来回交替缠绕着。看得出他内心的焦躁和不安。
曹伟是承德人,在天津郊区的一个工地打工。2007年11月的一个深夜,他在路上见一名女工独自走着,便从身后捂住女人的嘴,用匕首将女人颈部刺伤,抢走300元现金后,将女人拖到路边的草丛里殴打,最后强奸。
刑警侦办这起案件十天之后,又接到另一起类似案件的报警,而犯罪现场距离第一起案件发生地点约20公里,时间也是深夜。一个年轻女人颈部被锐器割伤,并被强奸。不幸的是这个女人被发现时已经死亡。两起案件手法相似,民警决定并案侦查。民警查询被害人的银行卡存取款记录时,发现曹伟有重大嫌疑,经过第一个被害人辨认无误,民警抓获曹伟。
几次审讯下来,曹伟对自己实施的两起抢劫、故意杀人、强奸犯罪供认不讳。
但韩建军总觉得案情并非这么简单。
在审讯中,曹伟说自己父母双亡,家中没有任何亲人,自己也没有正式工作,在哪里生活都一样。他从承德到天津,没有钱坐车,是一步步走过来的。来的时候是盛夏,走累了,路边随便找个土坑、草地,倒头就睡。渴了就在公共厕所的水龙头下喝几口水。
韩建军说,一步步走过来,你本事不小啊。“那当然!我怎么也是一条汉子。”曹伟见韩建军“夸”自己,昂起头,挑起眉毛,有点小得意的样子。但当他与韩建军的眼神一相碰,又立即垂下上眼皮,似乎有话但不能说出来。
他不知道,只是因为他这一句“一步步走过来的”,让韩建军心里一动。线索也许就藏在那“一步步”里。
曹伟既无亲戚投靠又没有工作,这一路来津的花费从何而来?两起案件手法娴熟,方式相同,会不会之前他还有着其他类似的犯罪?
走访!按照曹伟来的路线走访排查。审讯还没有结束,针对案情,韩建军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下一步行动计划。
十二月份,北方的天气寒冷。一天深夜,他们走访完一家单位,到附近的旅馆住宿。旅馆只剩下一个有落地窗的房间,看似不错的房间却是四处漏风,暖气不热,房间冰冷,还没有房间外的楼道暖和。他们挨着冰冷的被褥无法入睡,最后,干脆抱着被褥在楼道里搭了地铺,囫囵睡了两三个小时。天一亮,他们继续走访排查。
330公里的路途,一个星期的时间,他们走访了二十余家单位,发现了重大线索。曹伟来津前的那段时间沿途共发生劫案40余起。而在曹伟家乡承德发案的同类案件有3起,其中有一起命案,发生在八月的一天凌晨:年轻导游小杨将客人安排到酒店后,独自一人返回旅行社途中,在一个居民小区偏僻阴暗处被人刺死。当天夜里,有居民听到微弱的呼救声,但没有人出门看个究竟或者报警。小杨的尸体天亮之后才被发现。根据现场勘查资料,韩建军高度怀疑,此案可能与曹伟有关。
再审曹伟。
交代过两起案件的曹伟开始并不觉得这次审讯有什么不同,他只是说,我没有什么交代的了,我知道的都说了。
“都说了吗?”韩建军开门见山地问。接着,韩建军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曹伟忽然意识到韩建军的问话句句有针对性,他焦躁不安起来。他的眼球不断转动着,有时装作听不懂问话,有时明显在思考怎么回答,有时磕磕巴巴,说话前后不搭界。他的额头上逐渐冒出汗来。
沉默了好久,曹伟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们知道了。我还有两件事情没有交代。
曹伟供述在承德老家曾抢劫作案两起。2007年7月的一个凌晨,他盯上一名刚刚下班的夜总会女服务员小肖,将其一部诺基亚手机和现金300元抢走;时隔几天,曹伟又故伎重施,持刀抢劫一名女服务员的手机和少量现金后,将其拖入草丛企图强奸,因女子奋力反抗加之周围有过往群众,曹伟未能得逞。
但这次审讯,曹伟没有交代那起命案。
韩建军在承德寻访时,发现小杨遇害的小区安装了视频监控装置,在当地公安机关的配合下,他调取了大量监控录像。
那几天时间里,韩建军白天审讯、笔录,分析案情,核查证据;深夜,他坐在电脑前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看似平静的他,脑子却一直在飞快地跟着屏幕的转换思考着,找寻着蛛丝马迹,或是突然出现的亮点,或是转瞬即逝的车灯,或是从镜头中走过的一个人,变化的、不变化的视频,都是他要追踪的目标。在数百个小时的视频数据中,韩建军终于发现一个重大线索——在小杨被害案发前半小时,一个男人的身影背着包恰好经过小区入口探头,几经分辨,从走路的姿势、耸肩的动作,那人疑似曹伟。背着背包不时耸肩的“曹伟”40分钟后走过设在小区另一侧的监控摄像头,镜头从正面摄像,面目识别度高,民警确定正是曹伟。
韩建军发现,在录像中曹伟曾下意识看了一眼探头才离开现场,由此决定审讯中以此对他施加心理压力。
但曹伟依然保持沉默,有意回避着这起命案。他很清楚交代这起命案之后,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让证据说话,还事实真相,给逝去的被害者一个公平正义的答案。
为了揭开谜底,大年初二,韩建军和两名民警再次奔赴承德案发现场。
时隔半年,小区里的现场早已不知道被打扫过多少次了。但在距离小杨尸体被发现地点十几米远处,有一堆谁家装修时砸落的墙壁、碎石和破旧家具一直没有被收走,大概是业主不愿意支付垃圾处理费。韩建军拨开没过脚的垃圾希望找到有利的物证。砖缝里,一支圆珠笔露出一半。韩建军戴着手套,轻轻抽出那支笔。轻轻吹去那支笔上的浮土,被害人小杨所在旅行社的名字赫然显现出来,上面隐约可见陈旧的暗红色血迹。一瞬间,一向沉稳、谨慎的韩建军站在垃圾堆上兴奋得喊出声来“找到了!找到了”!
经公安部技术鉴定,在圆珠笔上的血迹和汗液中同时发现了小杨和曹伟的DNA。铁证,让那把生锈的黑心锁轰然打开,曹伟不得不交代了自己令人发指的罪行。
原来,案发时,曹伟凌晨跟踪小杨企图施暴,遭到小杨拼死反抗,凶残的曹伟对小杨连捅3刀致其当场死亡。随后,曹伟在小杨的书包中翻找财物,随手将不值钱的圆珠笔扔在不远处的垃圾堆里,将书包带走丢弃。
五起案件,两条活生生的生命消失掉。而曹伟从这些女人身上,抢劫的现金最多300元,最少的只有15元。他把抢到的手机都变卖了,最高的也只卖了150元钱。那是一些生活并不富裕的女人啊,为了生计白天黑夜地奔波,还是被曹伟剥夺了生命权。
经法院审理,曹伟被依法判处死刑。
打开那些心锁,韩建军靠的是法律武器的熟练运用,靠的是内心强大的公平和正义。
曾经,审讯中的一名犯罪嫌疑人父亲病逝,韩建军得知情况后,征得领导同意,押解犯罪嫌疑人前去吊唁。见到老人遗容之后的犯罪嫌疑人,主动交代了公安机关尚未掌握的证据;
曾经,在农历八月十五的一次审讯中,韩建军用一块家乡的月饼,唤起犯罪嫌疑人对家人的思念,对被害人的愧疚,终于交代出自己杀人后,将被害人砍下的头颅藏匿地点;
曾经,他和其他预审员一起,帮助犯罪嫌疑人被羁押后无人照管的孩子……
装满爱的家,常常被挤到角落
韩建军业务水准高,书读得多,人也幽默,个子高大的他穿上警服很帅气。正是因为这份帅气、才气和正气,让美丽、活泼、娇柔的看守所民警林悦走到他身边。
但走进了家庭,林悦才发现,生活并不是想象的那般轻松,甚至很难。
林悦所有关于逛街、旅游的记忆都停留在10年前的恋爱时期,之后的所有记忆,几乎都是值班,加班,夫妻两个交错着值班和加班。同在一个大院工作,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却无法天天相见,甚至连电话和信息都很少。
他们的信息经常是这样的:
要下班了,林悦发信息,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吗?
韩建军回复,已经到外地办案了。过几天回去。
他们的通话经常是这样的:
电话或者很久不接,或者刚一接通,林悦“喂”还没说完,韩建军便是一句“别打电话,忙”,很快挂断。
但同为警察,林悦理解他,她知道他的付出,她知道他对工作的热爱。她说,他对预审的狂热,把我们这个小家挤在了角落里。
作为妻子,她知道他常常为了审理的案件如何进行下一步而不能入睡;她知道书是他最好的朋友;她知道家人是他最大的牵挂。
几年前的一天,正在上班的林悦接到邻居打来的电话,说婆婆在小区的花坛边晕倒了。林悦手忙脚乱换下警服,打车回去。路上,她给在外地出差的韩建军打电话。韩建军没有接。
林悦叫了救护车把婆婆送到医院,被诊断为脑梗塞,急诊抢救。韩建军的父亲早年去世,母亲一个人把他带大,母子之间感情深厚。林悦看着昏迷的婆婆,非常害怕,害怕老人会离开,害怕丈夫将承受亲人的永别。她哆嗦着再给韩建军打电话,只听韩建军低声粗暴的声音:“审讯呢,别打电话!”
犹豫再三,林悦发了信息:妈妈突然晕倒,正在抢救。
看到信息,韩建军心里一阵疼痛。那一刻,韩建军在吉林的看守所里,一个审讯正处于胶着状态,犯罪嫌疑人开始供述犯罪事实,如果此刻停止审讯,犯罪嫌疑人回到监室后,情绪波动,也许民警前面所做的基础工作都将功亏一篑。他回复短信:老婆,帮我,我不能没有妈妈。韩建军平静的面容看不出任何变化,然后,关掉手机……
几个小时后,笔录成功取到。韩建军躲到卫生间里,给林悦打了电话。他犹豫地问:“妈……”林悦说:“还在抢救,还没醒过来,但控制住了。”韩建军再也说不出话,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后来,婆婆的病情稳定了。林悦对韩建军说,作为同事,我敬佩你,但作为家人,我恨你。我多怕你留下终身遗憾啊!韩建军揽住妻子的肩头,说,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我肯定会选择工作,因为我知道,这个家有你在呢!我放心!
林悦笑着,流着泪。
林悦的父母家在郊区,不值班的时候,女儿润润都是林悦自己带。润润5岁那年的一个深夜,林悦才把发烧的润润哄睡了,就接到单位的电话,回所,有紧急任务。
林悦难了,深更半夜,韩建军出差在外,父母从郊区要几个小时后才能赶到这里。怎么办?
林悦换好出门的衣服,润润醒了,哭着说,妈妈,你别值班去。
林悦和女儿商量道,妈妈去去就回来,你一个人在家睡觉,我锁好门,行吗?
润润一下子跳下床,哭着拉着林悦的衣服,妈妈,别走,我害怕。
林悦哭着不知所措。但警察的职责告诉她,必须去单位。
犹豫再三,林悦敲开邻居的家门。邻居王奶奶把生病的润润抱到了自己家。
那个凌晨,林悦开着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街头,百感交集。但她的心里很坦然,这平静的夜晚,平安的街道,也有我们在高墙电网内的坚守……
任务完成之后,同事问她,半夜里,你把孩子放哪了?
林悦笑着说,放邻居家了。
几个小姐妹笑了起来,这可能吗?你开玩笑啊。
真的,我真的放邻居家了。我妈我爸转天早晨才到我们家。我妈半夜接电话,不知发生什么事情,血压都高了。
小姐妹们不说话了。这话题太沉重,但却是预审员、看守员们工作、生活的真实写照。
女儿润润现在8岁了,在妈妈的帮助下,润润算了算,她从出生到长大,和爸爸在一起的时间只有11个月。但这并不妨碍父女之间的感情。只要有时间,韩建军总会给女儿讲故事,都是好人和坏人的故事。他也会给女儿讲他正在看的书,眼下,因为办案需要,他正在看古兰经之类的书籍,不时给女儿讲上一些。润润甚至可以和他用古兰经对话了。润润最大的愿望是,爸爸妈妈不值班,一起在家静静地读书。
爸爸说,宝贝,会实现的,只要不值班,不出差。
妈妈说,等我不值班时,会实现的,宝贝。
2016年12月,韩建军被评为中国十大法治人物,这份荣誉是共和国对公安系统一名普通预审员的最高奖赏。
36岁的韩建军已经有了很多白发,身体也因为缺少睡眠、高强度工作而处于亚健康状态。他从事预审工作所负责的120起案件,每一起发案经过、预审经验、法院判决都被他工整地记录下来,作为以后的参考。每当接手一个新的案件,他都会重新充满活力。预审,早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为守护这份公正,他永远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