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是为了作证
——读刘诗伟《南方的秘密》
2018-11-13王新民
◆ 王新民
一
任何一个时代的文学,其本身所呈现出来的整体态势,都会让我们清晰地看到那个时代文学主流精神的具体指向。事实上,文学从它诞生之日起,就从未离开过它所置身的时代。不同时代,尽管不同的作家和他们的作品会发出不同的声音,但可以肯定这些声音中必然隐含着那个时代的回声。古希腊荷马时期的文学是这样,中国古代汉唐朝时期的文学是这样,西班牙黄金时期的文学也是这样。在当下,中国文学的精神指向原本应该是如实反映这个急剧变革的时代,记录人们在变革中的心路历程。然而,大多数作家却以小说撒谎,用文字撒娇,对人间苦难置若罔闻。因此,刘诗伟怀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以直面现实的勇气,在长篇小说《南方的秘密》中,把一个真实的物质的和精神的世界呈现于时代和大众的面前,就显得尤其珍贵。
黑人作家莫里森说:“写作是为了作证。”一切严肃的作家,都是坚持为历史作证、为时代作证的作家,忠实于人类记忆的作家。刘诗伟是一名曾经从事过经营活动的作家,体制的驯化对他影响不深,他的创作较少受陈腐观念的羁绊,他唯一遵循的就是内心的情绪与生活的真实,这便使他的小说带上了一种对社会本真描摹的鲜明烙印。应该说,刘诗伟的小说是一种原生态的作品,无数细节的丰富,暴露了社会生活的真实,并在无形中构成了小说的一种潜在的话语体系。刘诗伟试图用小说去探寻我们民族文化最纯粹的根基,并通过还原人世间很多真情荡漾的瞬间,来宣示一种“接地气”的姿态,那就是我们不论到了任何时候都不能缺少的对人性中那份良善美德的守望。无疑,他的长篇小说《南方的秘密》是我们在当代中国文坛上极少能读到的如此亲近、真实、有血有肉的作品。
没有哪一个时代的中国人,像跃身于改革潮流中的当代人一样,急于改变自身的命运,急于改变国家的面貌。几十年来,在一波又一波改革开放大潮的推动下,许多农民企业家主动或被动地纷纷走上了创业的道路,顺哥就是这些脚踏实地的创业者之一。顺哥以决绝的姿态走上创业的道路,不断更新自我,为后来的华丽转身埋下伏笔。顺哥无意如某些创业者那样,抓住计划经济的软肋发财,而是始终带领着农民兄弟,凭着个人的智慧和坚强,快马扬鞭,一路奔跑。
实际上,长篇小说《南方的秘密》不仅仅是小说主人公顺哥(周大顺)一个人的生活史、创业史,也是一部时代的变迁史。作品中不乏文化记忆,同样也不乏政治印痕。刘诗伟或者浓墨重彩为乡镇民营企业的魅力喝彩自豪,或者痛心疾首为乡镇民营企业的艰辛跋涉大声疾呼,或者追根溯源为乡镇民营企业的声誉正名。刘诗伟将改革开放四十年的风云变迁,融合于一个人的生活史和创业史之中,让我们从中领略到了中国当代社会的发展气势,以及它的沉重、焕发、革新、欲望和人性的本色。
小说主人公顺哥是江汉平原上的一个跛子,本来为生计发愁的他,随着国家改革开放,人生也发生了转折,他开始创业并逐步发展,走向成功。曲折的人生路上,顺哥取得了成功也遭遇了失败,收获了名利却又几乎回归到起点……他一生的成功与失败,令人啼笑皆非且为之诧然。面对风云变幻的时代,顺哥能否再次抓住机会?顺哥三十多年的创业历程,包括他与命运顽强抗争、随时都想用自己的智慧弥补身体的缺陷以及他面临危机时的淡定,都深深地烙印在脑海和心间。
一个勃发的经济革命时代,必然把人的潜能发挥到极致:最美好的与最丑陋的,最善良的与最卑鄙的,最伟大的与最平凡的,最富有生机的与最没有生命力的,最具价值的与最具悖论的……都在沸腾与翻滚中尽览无遗。历史在剑走偏锋的道标前摸索行进,在苦难的磨砺与生存的压力下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潜力。几十年风云激荡,通过顺哥的个人经历,我们能够看到被无限拉伸的经济变革,其丰盈的底蕴超过任何一个时代在经济上的裂变。新旧交替的意识冲突、秩序的重构、伦理道德的徘徊、商业规则的确立……一切都以最具创新力的群体作为载体,而变得异常清晰活跃。
应该说,小说主人公顺哥,是一个具有强力意志的企业家。在充满混沌与波云诡谲的人生道路中,顺哥就是凭着这种强力意志熬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挺住了最艰难的岁月。这种强力意志既带着一种人性的光明,比如善、仁义,同时也带着一种恶的原罪,这构成了主人公顺哥精神上某种混沌的状貌。这也正是早期社会丛林时代人性的特质,既强悍又凶险,既智慧又狡黠,既散发着人性原生的力量与美,又充满着噬血的邪恶与肮脏。正如海涅所理解的那样:“我们这个时代的痛苦是再度新生的阵痛。”小说对顺哥个人奋斗历程的描摹与叙述,显示了一个人在社会中的存在被认同的强烈愿望。“我”要成功,就是顺哥最强烈的个体意志,这是对那种被深度漠视处境的一种强烈反抗。
二
刘诗伟先生的长篇小说《南方的秘密》是一种有别于主流社会宏大叙事的一种微观叙事,是一种对个人、个体命运微历史的回味与反刍。小说描写的江汉平原,沉积了太多的民间故事,正是这种民间故事向我们展示了中国尤其是民间底层的社会众生相。长篇小说《南方的秘密》全方位描写江汉平原上人们的生存状态和生活方式,以一种多视角切入和观照的叙事策略,一种娓娓道来、举重若轻的叙事功力,一种朴实、流畅、紧致、绵密、立体、大气的叙述美学,为读者奉献出了一席文学的盛筵。
在长篇小说《南方的秘密》中,刘诗伟以小说主人公顺哥的个人命运为中心,以整个社会和时代的发展变迁为背景,展开了一场有关个体生死、祸福荣辱、洪荒虚无的描写与叙述。通过语言的在场的叙事手法,重新复活那些远去的时光背影,复原人物的心灵影像,审察社会的道德伦理与人性的妍媸陋简。于是,这部小说也就被打上了浓重的自我意识和个人人格的烙印,使其具有一种鲜明的话语意识。
刘诗伟的小说既好看,又能引人思考。长篇小说《南方的秘密》看似单纯地在讲述顺哥一个人的人生,实则隐含了刘诗伟的社会经验与对社会的认识。伴随着顺哥个体命运的沉浮,向着我们滚滚而来的还有洪大的社会潮流;还有一个漫长转型期的中国,带给每个个体生命的命运重负与心灵挤压。整篇小说充满强烈的反思意识,尽管作者在当下还不可能一语击穿中国社会,但一层隐秘的社会面纱被徐徐揭开,露出了社会的真实面目。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作家没有沦为“生活素材”的奴隶,而成为真正具有独立思想的叙事主体。
每一个个体生命都有鲜活的呼吸,都有着自己鲜明的意志,这恰好就是向民主社会过渡转型的前置基础,是对上层权力社会制衡的一种民间力量。这种力量,正是我们社会滚滚向前最洪荒的原生力。作为行走在改革前沿的个体,无论顺哥做出过怎样的行为,正义与善从来都没有远离他的内心,它像一束亮光一直护佑着顺哥,从时间的黑暗中走了出来,最终回归正途。或许,这才是小说的终极价值所在。我们说,主体意识的萌芽与觉醒,正是作者最终对这一精神本原的认识与发现。在经过血与泪的洗礼之后,也许顺哥才真正懂得生命中所需要的是什么,这些将在顺哥最后的回眸中发射出熠熠闪光,构成最后的岁月里的美好风景。
创作的主客体都是在生活实践活动中形成的。不同的生活决定了创作主客体都有大小、轻重、文野之别。作家只有在形象而深刻地揭示与解说社会生活里的重大矛盾中,才能见出他们的生活与思想、文化与修养的杰出功力。作家的文学价值取向应该是我们的文学理想,要实现它,我们不但要有生活积累,而且要有极其深厚的生活积累。刘诗伟把粗鲁、沉闷、挣扎的现实感拥抱在怀中,他的声音尽管还拘囿于经验,但是由于经验是从个人身份做出的观察,所以来得贴切,所以总是沉郁动人。经验的真切、特殊场景的肉体感受所带来的荫翳与光影,也促使刘诗伟坚硬的语言获得了一定的柔韧度。细腻中透出辽阔、丰富中体现深刻、尖锐中满怀悲悯是其小说蕴藉的本质特征。
长篇小说《南方的秘密》并非一种主题先行式的写作,而是以现实感受为基石的、顺从内心感觉召唤的自然情感流露。在小说中,作者总是力求通过富有疼痛感的文字,回到事物与存在的现场,并以“此时的事物”为表现对象;通过对自身经验的忠直剖析,有力地表达时代的复杂经验,承担生活的苦难,披陈正直的良心。刘诗伟具有丰富的社会阅历,而且有着较为丰厚的哲学、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营销学知识储备,因而他能借助写实的强劲力道,深入反思中国改革行程,多视角切入社会、历史症结。
刘诗伟文字中的通感、异质、比喻、想象,显示出他良好的语言感觉。海德格尔说:小说的本质就是语言。刘诗伟熟练的小说语言,将地域风情和地域文化做了零距离的还原和复制,是一种如临其境、如沐其韵的造型,这就更使他的小说具有了某种丰盈厚实的文化品格。长篇小说《南方的秘密》虽然在故事走向上迂回曲折、扑朔迷离,但在阅读过程中,我们却可以轻松地感受到一种足够的“真实感”。作者用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通过小人物命运的改变来反映社会变革,多层次、多角度、多视野地表达了小说主人公顺哥从平民到精英的草根蜕变过程。“我思故我在,我在故我爱,我爱故我行,我行故我思”,刘诗伟坚定地把自己的小说创作看成是对人性的呼唤,在喧嚣浮躁的社会生活中,保持着的一种理性而又冷静的思考,以一种执拗的探寻姿态,默默地守望着我们人性中,最根本、最美好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