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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国规模俟共谋”
——记民主人士北上参加新政协

2018-11-13

传记文学 2018年11期
关键词:民主人士郭沫若

李 斌

中国社会科学院郭沫若纪念馆

解放战争分两条战线,第一条战线是解放军在前线和国民党军队的面对面的战争,第二条战线是民主人士在国统区争取民主、反对国民党腐败统治的民主运动。1948年,随着解放军的步步推进,随着国民政府对民主运动打压力度的加大,两条战线的同志们就要会师了。

1948年3月底,中共中央开始从延安往西柏坡转移。4月,中共中央暂驻河北城南庄。4月30日,毛泽东在城南庄主持召开中央书记处扩大会议,讨论纪念“五一节”的23条口号。毛泽东在审阅口号时将第五条改为:“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及社会贤达,迅速召开政治协商会议,讨论并实现召集人民代表大会,成立民主联合政府!”当时,由于国民党压迫,民主人士主要集中在上海和香港。

5月1日,毛泽东亲笔给民革中央主席李济深和民盟中央负责人沈钧儒写信:“在目前形势下,召集人民代表大会,成立民主联合政府,加强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的相互合作,并拟订民主联合政府的施政纲领,业已成为必要,时机亦已成熟。”毛泽东还草拟了一个民革、民盟和中共的三党联合声明草案,征求李济深和沈钧儒的意见:“三党联合声明的内容文字是否适当,抑或不限于三党,加入其他民主党派及重要人民团体联署发表,究以何者适宜,统祈赐示。”

当天,中共中央在给上海局和香港局的指示中认为,召开代表大会成立民主联合政府的时机已经成熟,但要征求各民主党派29位民主人士的意见,看他们是否认可中共中央的提议,其中李济深、沈钧儒两位的意见最重要,要首先征询并电告中央。

香港局将“五一口号”刊登在《华商报》上,并逐一征求了在香港的民主人士的意见。5月5日,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的李济深、何香凝,中国民主同盟的沈钧儒、章伯钧,中国民主促进会的马叙伦、王绍鏊,中国致公党的陈其尤,中国农工民主党的彭泽民,中国人民救国会的李章达,中国国民党民主促进会的蔡廷锴,三民主义同志联合会的谭平山,无党派民主人士郭沫若12人联合致电毛泽东并转解放区全体同胞:“南京独裁者窃权卖国,史无前例。近复与美帝国主义互相勾结,欲以伪装民主,欺蒙世界,人民虽未可欺,名器不容假借,当此解放军军队所至,浆食集于道途;国土重光,大计亟宜早定。”他们还认为,中共中央的“五一口号”正当其时,“适合人民时势之要求,尤符同人等之本旨,曷胜钦企,除通电国内外各界暨海外同胞共同策进完成大业外,特此奉达,即希赐教”。此外,各党派还召开本党派会议,发表通电和宣言,一致拥护“五一口号”。

毛泽东修改的对12位民主人士联名通电的复电

经过将近三个月的沟通协调,8月1日,毛泽东复电李济深、沈钧儒等人:“现在革命形势日益开展,一切民主力量亟宜加强团结,共同奋斗,以期早日消灭中国反动势力,制止美帝国主义的侵略,建立独立、自主、富强和统一的中华人民民主共和国。为此目的,实有召集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及无党无派民主人士的代表们共同协商的必要。关于召集此项会议的时机、地点、何人召集、参加会议者的范围以及会议应讨论的问题等项,希望诸先生及全国各界民主人士共同研讨并以卓见见示,曷胜感荷。”当天,周恩来代表中共中央起草致香港局和潘汉年的电文,要求将毛泽东的复电送各民主党派广泛征求意见,并欢迎民主人士到解放区商谈和进行准备工作。8月20日,民革中央在香港召开会议,表示响应毛泽东的号召,并提出民革中央搬到解放区去,在未来的联合政府中要以无产阶级为领导。民革中央的意见代表了其他民主党派和无党派民主人士的共同意见。民主人士前往解放区接受中共领导,成立联合政府,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香港是大多数民主人士北上的起点,黄炎培、郑振铎等民主人士被中共从上海接到了香港。为了护送民主人士北上,香港分局专门成立了工作小组,潘汉年担任小组负责人,夏衍、连贯负责与民主人士联络,许涤新负责筹集经费,饶彰风负责接送。民主人士十分配合。经过中共香港局的周密安排,民主人士350余人分六批北上。前五批都赶在中共中央进入北平之前抵达北平。最后一批也在政协会议召开前到达。为了不引起国民党和港英当局的注意,民主人士在出发前一般不携带行李,有的事先搬到旅馆,从旅馆上船;有的从朋友家上船;有的在宴会途中撤离,直接上船。这是一场体现了人心向北的大迁移,船上生活条件简陋,常常遭遇风险。但很多民主人士甘冒生命危险,克服各种苦难,以乐观的心态,一路吟咏一路歌,经过长途颠簸后,终于来到解放区,经过和中共的磋商,一个代表人民利益的新中国出现在世界上了!

1948年,知名民主人士(左起)郭沫若、谭平山、蔡廷锴、沈钧儒、何香凝、马叙伦在香港留影

第一批北上的,是民革的蔡廷锴、谭平山,民盟的章伯钧、沈钧儒等人。他们于9月12日黄昏登上中共安排的苏联货船“波尔塔瓦”号。

1948年9月,在哈尔滨的民主人士合影。前排左起:李立三、谭平山、沈钧儒、李德全、蔡廷锴;后排左二朱学范、左三章伯钧

在离开前,蔡廷锴交出了家庭开支账本,家里人觉察到他要远行了,但具体去往何处大家都不知道。下午4点,蔡廷锴像平常一样,带着妻子和女儿蔡绍闽去娱乐戏院看戏,这次看的是以文天祥为主人公的《国魂》,他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戏看完了,妻子给他说了句“拜拜”就分别了。他最放心不下病中的女儿蔡绍基。他让儿子蔡绍昌开车前往女儿所在地酒店,女儿恰好外出了。他等到女儿回来,开心地和她聊起天来。在笑声中他告诉了女儿他即将离开一段时间,希望女儿能够好好调养,不要牵挂。安抚好女儿后已经下午6点了,他来到陈其尤的住处用了晚餐。晚上9点,他过海到湾仔谭天度的住处。晚上10点,蔡廷锴化好装,“穿一套已褪成荔枝黄的考绸缎褂,头顶破毡帽,脚蹬旧布鞋,一副苦力头的打扮”,由中共党员罗培元带领着登上了苏联货船“波尔塔瓦”号。到了船上,他发现沈钧儒、谭平山、章伯钧等人都化了装,大家不觉相视一笑。

9月13日凌晨,“波尔塔瓦”号从香港出发。9月16日,“波尔塔瓦”号遇到大浪,在澎湖岛附近差半米就撞上岩石了。蔡廷锴在日记中写道:“船主即令全数工友动员,同船友人苦笑,又可谓啼笑皆非。”张汉夫用幽默诙谐的方式给同船的12位民主人士定名为“十二仙团”,每个人都有一个名号,或为长髯仙,或为白髯仙,或为童仙,或为怪仙,大家都被逗乐了,不知不觉中忽略了大浪的危险。第二天风平浪静,大家很开心,各人都表演了节目。船上的生活很艰苦。船主决定限量供水。9月20日,蔡廷锴起床后没水洗脸,将厨师的洗米水用毛巾沾湿了抹脸,没水漱口,就以大家饮残的余茶漱口。他计算着行程,到目的地至少还有一个星期,却没有换洗的内衣了,他不知如何是好。9月26日,在“波尔塔瓦”号抵达罗津海峡之前,船主开放一间澡堂,让一个星期没洗澡的民主人士排队洗澡,有些人排到晚上12点才洗上。

9月29日,蔡廷锴等人抵达哈尔滨,高岗、林枫、蔡畅、陈云等政要都去迎接。他们被安排在第八道街马迭尔酒店,这是国联调查团李顿爵士曾经住过的地方,设施特别华丽。中共招待人员无微不至,十分周到。晚上,东北行政委员会林枫主任宴请了蔡廷锴一行。10月1日,林彪从前线归来,在宴会上高度肯定了蔡廷锴领导的福建人民政府为人民立下的功勋。

先期抵达哈尔滨的民主人士朱学范前往看望沈钧儒等人。沈钧儒对他说:“你年初来信要我早日到解放区来,现在终于实现了。”过几天就要召开“新政协诸问题座谈会”了,沈钧儒十分兴奋,他说大家一定要把这次会议开好,同心协力以实际行动迎接新政协的召开。

10月21日,高岗、李富春等人来到马迭尔宾馆,代表中共中央和蔡廷锴等人组成10人小组,商讨新政协办法。民主人士对中共中央提出的《关于召开新的政治协商诸问题》提出了一些补充意见。中共中央完善后通过华南分局送李济深、何香凝、马叙伦、郭沫若等人征求意见。10人小组在各民主党派和无党派民主人士意见的基础上,于11月25日再次开会商定了如下议题:由中共及赞成“五一口号”民主党派共23个单位组成新政协筹备会,每单位派1-4人参加,会址设在哈尔滨;新政协会议定于1949年召开,由中共、各民主党派、人民解放军、各地区共38个单位派人参加,每个单位的代表为6人;成立专门委员会研究各项问题。11月26日,中共中央统战部将这些意见转告中共上海局和各方面。新政协的筹备工作已经十分有成效。

第二批民主人士本来也被安排乘坐苏联轮船的,但它11月1日在香港鲤鱼门海口和一艘英国轮船相撞受伤,必须检修。香港局于是租了“华中轮”,悬挂葡萄牙国旗。

1949年1月,沈钧儒和李富春在沈阳铁路宾馆(周海婴摄)

11月23日,郭沫若前往冯裕芳家,看着冯家的金鱼写了一首五绝《咏金鱼》:“平生作金鱼,惯供人玩味。今夕变蛟龙,破空且飞去。”表达他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的向往。当天,郭沫若、马叙伦、许广平、陈其尤、沙千里、冯裕芳、翦伯赞、宦乡、曹梦君等30余人启程北上。

郭沫若在船上组织“波浪壁报”,发表大家的诗作。马叙伦对于郭沫若没有带妻儿表示同情,为此写了两首五律。郭沫若和了两首,其中一首写道:“栖栖今圣者,万里赴鹏程。暂远天伦乐,期平路哭声。取材桴有所,浮海道将行。好勇情知过,能容瑟共鸣?”郭沫若认为,他这次暂时远离天伦之乐,是为了让路边那些穷人的哭声不再。这样高尚的情怀,同船的人想必都能受到感染。

12月6日,郭沫若一行抵达沈阳,住在铁路宾馆。阎宝航来看望他们,给郭沫若写了一首七律。郭沫若当即写下《和阎宝航》:“我来仿佛归故乡,此日中行亦似狂。五十七年徒碌碌,八千里路甚堂堂。于今北国成灵琐,从此中华绝帝王。君候老妻我候少,今宵一梦谅无妨。”点出了他们这次北上的重要意义。12月29日,郭沫若在给徐敏的信中说:“我们这次来,旅途十分平安。受着过分优裕的招待,心里很感觉惭愧。”代表了民主人士对于北上行程的共同感觉。

1949年2月,李济深在沈阳铁路宾馆(周海婴摄)

第三批北上的民主人士中,包括中共中央最为重视的民革中央主席李济深,以及章乃器、邓初民、彭泽民、施复亮、茅盾、洪深等人。李济深有着重要的影响力,他本来在中共计划中的第一批北上名单中,但因为各种事务缠身,就留了下来。在他留港期间,白崇禧亲笔写信请他到武汉“主持大计”,与中共划江而治。何香凝在一次宴会上对李济深说,你还是早走得好,一则形势需要,二则为了你的安全。李济深也想走,但家累太重,不易安排妥当。中共香港局书记方方专程上门拜访,恳谈之中李济深表示还需要两万元的安家费。方方慷慨地说,由我们来解决吧。李济深由此下定了北上的决心。

12月26日晚,李济深到《华商报》董事长邓文钊家出席宴会。此时,担任护送任务的杨奇到海边雇了一艘小汽船,将李济深等人的行李搬到船上后打电话到邓文钊家。李济深等人带着酒菜,做出泛舟游览的样子。登上苏联货船后,李济深发现大家都化好了装,有人扮经理,有人扮商人,为防走露马脚,大家都准备好了台词,谁问起来都能应答。李济深、朱蕴山、李民欣被安排在船长室,以防海关检查。李济深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晚上为避检查,十二人当作货主,七老人,二女人,坐于靠近机器房之一房间。坐了一夜,不寝。三次出船傍,望罗便臣道的家,依稀莫辨,不无愁怅。”

茅盾在离开香港之前写下了《迎接新年,迎接新中国》,发表在1949年元旦的《华商报》上。文章说:“新中国诞生了,这是五千年来中华民族的第一件喜事,这也是亚洲民族有史以来第一件喜事!”“这是人民力量必然战胜贪污暴戾的特权集团的有力证据;这是民主力量必然战胜反民主力量的有力证据!”“新民主主义的新中国将是一个独立、自主、和平的大国,将是一个平等、自由、繁荣康乐的大家庭。在世界上,中国人将不再受人轻侮排挤。人人有发展的机会,人人有将其能力服务于祖国的机会。”

行进中的“华中轮”(周海婴摄)

茅盾在船上准备了一个手册,请大家签名或题诗题词。李济深在册子上写了如下一段话:“同舟共济,一心一意,为了一件大事!一件为着参与共同建立一个独立、民主、和平、统一、康乐的新中国的大事!同舟共济,恭喜恭喜,一心一意,来做一件大事。前进!前进!努力!努力!”

大家一路聊天,类似《十日谈》,每个人都讲自己的经历和故事。李济深讲了他参加北伐以及后来与蒋介石决裂的经过。彭泽民讲了兴中会、同盟会的成立以及南洋吉隆坡革命会成立的经过和发展。邓初民讲他从小家庭贫苦,求学过程十分曲折。朱蕴山讲了他祖父参加太平天国革命的往事,以及他所知道的徐锡麟的事迹。李泽霖谈了民国二年二次革命的经过。茅盾讲了他在新疆的经过以及盛世才的暴政、杜重远的被杀。

1949年1月7日,李济深一行抵达大连,住进了苏联人开的大酒店。他十多天没洗澡了,晚上洗完澡后感觉无比清爽。

1949年1月下旬,前三批北上的民主人士聚集在哈尔滨。1月22日,在哈尔滨的李济深、沈钧儒、马叙伦、郭沫若等人和在平山的周建人等55位民主人士联名发表《对时局的意见》。他们感慨万千地描述了北上见闻:“我们首先获得的印象,更使我们充分欣慰,这里充满着民主自由的空气,蓬勃向上的精神,生产建设发展猛进,社会秩序有条不紊。工农商学各界,都能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努力,支援前线,中共党员尤能以身作则,发扬高度自我牺牲的英勇精神,为民前锋,不辞劳瘁。”他们表示“愿在中共领导下,献其绵薄、共策进行,以期中国人民民主革命之迅速成功,独立、自由、和平、幸福的新中国之早日实现”。

2月1日,李济深、沈钧儒、马叙伦、郭沫若等56位民主人士联名致电毛泽东、朱德:“同人等已先后进入解放区,叠奉捷音,不胜振奋,窃愿竭力追随,加紧团结,为中国之建设奋斗到底。谨电驰贺,并致慰劳。”第二天,毛泽东、朱德复电说:“此次人民战争之所以胜利,是由于全国人民不畏强梁,团结奋斗,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一致奋起相与协力,从而使人民解放军获得各方面的援助,使人民的敌人完全陷入孤立。胜负之数,因以判明。”“诸先生长期为民主事业而努力,现在到达解放区必能使建设新中国的共同事业获得迅速的成功。”

1949年2月24日,民主人士与解放军护卫部队在沈阳火车站合影(周海婴摄)

在哈尔滨的35位民主人士乘坐“天津解放号”于2月25日抵达北平。郭沫若途中赋诗感怀:“多少人民血,换来此矜荣。思之泪欲堕,欢笑不成声。”林彪、董必武、罗荣桓、聂荣臻、叶剑英、薄一波等百余人到车站迎接。2月26日,解放军平津前线司令部,北平市军管会,中共北平市委、市政府在中南海怀仁堂举行欢迎大会,郭沫若在讲话中说:“今天真正是光荣绝顶了。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公然能够像皇帝出巡一样回到北平,又在皇帝的宫殿里讲话,真真是从来所没有梦想过的。”“在反动派统治之下,中国没有搞好,我们有话可以推诿。在今天人民政权之下,假使依然把中国搞不好,那我们就要成为历史的罪人了。”郭沫若的讲话代表了民主人士的共同心声。

1949年2月25日,曹禺在《华商报》发表的《人民在号召着我们》

郑振铎一直在上海编印书籍。1949年年初,中共上海局派人前去通知他撤往香港,由香港北上参加政治协商会议。来人还说,知道郑振铎编印书籍欠了不少债,这些债由中共替他还,请他不要为此担心了。郑振铎热泪盈眶,在百废待兴之时,中共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他坚决拒绝了,并卖了一些古籍作为盘缠。2月14日,郑振铎在离开上海前夕和孙家晋说:“最近重读了何其芳的《画梦录》,丁令威化鹤归来,城郭已非;将来我倒想重写这个故事,化鹤归来,城郭焕然一新。”他对在中共统治下的北平充满了向往。

2月25日,即将出发的曹禺在《华商报》发表的《人民在号召着我们》中说:“我们幸运地踏进了一个伟大的新时代,更幸运的是在这时代里我们握有了文化建设中一件重要的武器。这武器是人民交与我们向旧世界作无情的斗争的。在这斗争中,如果我们不能先克服了自己的种种缺点,我们早晚被人民所摈弃。”

叶圣陶、宋云彬等人准备在26日晚上6点上船,但行李过多,容易引起注意,于是晚上8时搬到大同旅社暂住。宋云彬的儿子宋剑行陪了父亲一整天,他想知道父亲究竟去往何处,回家好向母亲报告,但一直等到宋云彬前往大同旅社时仍然打听不出任何消息,只好怅然而归。当晚,一同住在大同旅社的还有郑振铎父女和曹禺夫妇。

27日下午1点,王芸生、刘尊棋、徐铸成等人到大同旅社与大家会合。他们大都穿着中式短服,看起来就像普通船员。晚上9点,宋云彬等人先上汽艇,有两个警察看见宋云彬等人神色张皇、服装不称,怀疑他们是走私的,于是用手电筒照着宋云彬的脸。宋云彬抽着烟斗,十分镇定。两位警察询问宋云彬的帆布袋中装有何物,并要开包检查,宋云彬说随便查。两位警察没查出什么来,只好离开。走在宋云彬后面不远处的叶圣陶等人见有警察,机智地停了下来,等警察走了再上船。

28日凌晨,负责护送他们的香港工委罗理实上船对大家说,这船本来只能搭乘12人,所以如果碰到检查,每个人都得有一套应对的说辞,宋云彬是“庶务员”,张志让是“副会计员”,傅彬然和郑振铎是“押货员”。上午11点50分,船终于开了。这艘船餐厅上层为吸烟室、燕坐间。午餐四菜一汤,大家都喝了一点洋酒,但比较克制,因为路途遥远,接下来在路上还得喝点儿呢。他们商定,每天晚上开晚会,有讨论有娱乐,亦庄亦谐。

3月1日黄昏,大家第一次开晚会。柳亚子在日记中写道:晚会上“有平剧清唱、民歌、粤唱、讲古、魔术及集体游戏等”。叶圣陶日记记载得比较详细:“包达老谈蒋介石琐事。曹禺唱《李陵碑》《打渔杀家》,邓小姐唱《贵妃醉酒》,张季龙唱青衣,徐铸成唱老生,余皆不知何戏。全衡与郑小姐唱民歌。轮及余说笑话,余以谜语代之。谜面为‘我们一批人乘此轮赶路’,谜底为《庄子》篇名一。云彬猜中为《知北游》,‘知’盖知识分子之简称也。云彬索奖品,要余作诗一首,并请柳亚老和之。继之为集体游戏数节而散。”宋云彬日记也记录了晚会的事儿,不过他毕竟精力更好,“会散后复与徐铸成等作雀战,至十一时方罢”。

在宋云彬、徐铸成等人打麻将的时候,柳亚子在房间写了一首诗:“六十三龄万里程,前途真喜向光明。乘风破浪生平意,席卷南溟下北溟。”这首诗表现了柳亚子对前程的乐观和向往。

叶圣陶领回宋云彬布置的作业,吟咏至深夜,得七律《应云彬命赋一律兼呈同舟诸公》一首。诗歌写道:“南运经时又北游,最欣同气与同舟。翻身民众开新史,立国规模俟共谋。篑土为山宁肯后,涓泉归海复何求。不贤识小原其分,言志奚须故自羞。”“翻身民众开新史,立国规模俟共谋”,点出了他们这次北上的目的。颈联和尾联都以谦虚的语气,表达了参与新政协的热情。

第二天,叶圣陶将这首七律给大家传看,众人赞叹不已。柳亚子最先和诗一首:“栖息经年快壮游,敢言李郭附同舟。万夫连臂成新国,一士哦诗见远谋。渊默能持君自圣,光明在望我奚求。卌年匡齐惭无补,镜里头颅只自羞。”74岁的陈叔通也和了一首诗:“奔赴新邦未是游,涉川惭说用为舟。纵横扫荡妖氛靖,黾勉艰难国是谋。总冀众生能解放,岂容小已各营求。青年有责今方始,如我终蒙落后羞。”张志让最后写成:“开浪长风此壮游,八方贤俊喜同舟。经纶首作三年计,衣食须为万众谋。学运文潮黉沼起,奇才异技野田求。衔泥聚土成丘陆,回顾平生不自羞。”三天后,宋云彬也写出了和诗:“蒙叟寓言知北游,纵无风雨亦同舟。大军应作渡江计,国是岂容筑室谋。好向人民勤学习,更将真理细追求。此行合有新收获,顽钝如余只自羞。”五人的唱和,既是有对各自生平的回顾,也有对肩上责任的自觉,更有对未来美好社会的展望。这是一曲在大转折历史节点上的复调咏叹。

3月5日,船到烟台,众人上岸。华东军区领导同志热情招待,一行人喝上了张裕葡萄酒。当地领导决定他们在附近参观,体验解放区生活。

3月8日晚,叶圣陶等人在莱阳附近的三里庄参加了妇女节晚会。这次晚会给叶圣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在日记中写道:“夜间,在田野间举行欢迎会。阑地做舞台。我等居于台前,铺褥坐地,前设炕几,陈烟茶瓜子之类。其外围则士兵与村民,不详其数,约计之殆将五百人,而寂静无哗。欢迎会仅郭老略说数语,无他啰唆。演剧凡四出,皆歌舞兼之,多采用旧形式。演员皆部队及政工人员,有男有女。一曰《拥护毛主席八项条件》,为花鼓戏之形式,而从集体演唱出之。二曰《交易公平》。三曰《积极生产》,皆叙解放军之优良传统,据云俱有事实根据。四曰《开荒》,则延安之旧作,亦系事实。亚老感动甚深,自己要求当众致辞。余亦以为如此之戏,与实生活打成一片,有教育价值而不乏娱乐价值,实为别辟途径者。而场中南天为幕,星月交辉,群坐其中,而有如在戏场之感,此从来未有之经验也。且风势已杀,并不甚寒,尤为舒适。”叶圣陶日记中的亚老,即柳亚子。柳亚子当天也写有日记。他详细记录了四个剧名,认为“声容俱茂”,“余被推讲话,大呼‘拥护毛主席,拥护中国共产党,打倒蒋介石,打倒美帝国主义!’兴奋至于极度矣。”宋云彬认为柳亚子这次讲话“慷慨而得体”。徐铸成后来回忆说:“连日所见、所闻,意识到我们已由旧世界、旧时代开始进入一个新天地、新社会矣。”解放区新的社会风尚和娱乐方式给了他们震惊体验,长期生活在国统区中的这些知识分子,认为这才是真正的“新社会”,不由得衷心感叹,对中共的拥护和爱戴之情又深了一层。

3月9日,一行人离开莱阳,经潍坊、济南、天津等地,前往北平。3月11日晚上,华东局在青州为他们举行了正式的欢迎会。许世友致欢迎词,宋云彬日记写道:“发声宏大,措辞简捷,余笑语同座者,此莽张飞也。”叶圣陶致辞说:“来解放区后,始见具有伟大力量之人民,始见尽职尽分之军人与官吏。其所以致此,则此次解放战事为一最大规模之教育功课,所有之人皆从其中改变气质,翻过身来,获得新的人生观也。”柳亚子连喝了20杯葡萄酒,“飘飘然有仙意了”。

3月12日,他们在青州附近参观了一个托儿所。宋云彬日记记载:“全所儿童凡八十五人,年龄自两岁至五岁,皆工作人员之子女,父母出外任事。每二人有一保姆,年龄较大者则四人共一保姆。每日食五次(连点心),每餐食馒头与小米粥。”叶圣陶除了记录儿童的饮食外,还记下了他们的住宿和升学情况:“庭中方暴晒被褥多条,卧榻之上,被褥亦整齐而干净。卧榻为木板,以大砖支之。每塌睡两儿。儿童较大,则送入保育小学。此一鳞一爪,已可概见。夫妇两人同为工作,子女不复需照顾,而托儿所之照顾殊不坏,其能专心于工作可知矣。”

3月18日,柳亚子、叶圣陶一行人抵达北平,叶剑英等中共高层与先期抵达北平的沈钧儒、郭沫若、许广平、李德全等民主人士前往迎接。他们住在六国饭店。这天晚上,叶圣陶吃得太饱,房间里被褥太暖和,所以没睡好。宋云彬也写道:“被褥软且厚,颇感过分温暖。”柳亚子则开始想念女儿柳无垢,写下了两句诗:“挈妇抛雏记此行,扪心真喜见光明。”吟了一会儿,他又写下两句:“归心慵梦江南好,定鼎终须在北京。” 表达了他对即将出现的新中国的衷心拥护。

第五批北上者于3月14日出发,这一船的中心人物是黄炎培夫妇,同船的有跟他们关系密切的盛丕华、盛康年父子,俞寰澄夫妇。黄炎培为了北上,特意于2月从国民党特务的严密监视下化装离开上海。黄炎培到香港后,潘汉年亲自登门拜访,商定北上事宜。为了安全,潘汉年通过朋友关系请上海金城银行出资45万港币租了一艘船,船上悬挂挪威国旗。黄炎培在船上阅读胡绳的《辩证法唯物论入门》和斯诺的《毛泽东自传》。他还写了一首新诗《海行》,最后几行为:“看哪!海浪多么汹涌,他在憧憬了,张开有力的翅膀,从阴沉沉雾罩下,几时迎取一轮新的太阳,红!红!”3月23日,黄炎培一行抵达天津,他从迎接他的天津市政府秘书王兆和那里听说:“军政人员衣、食、用配给外,月给小米六斤至九斤,军政人员有田者代耕,无田者分田。乡村耕和织皆乐于合作,指导者采取民主制,利益公平。”他感到自己果然进入了一片新的天地。

3月25日早上,黄炎培等人抵达北平,董必武、李济深、李维汉、沈钧儒等到前门车站迎接,入住六国饭店。

3月25日下午,黄炎培和先期抵达的陈叔通、郭沫若、马寅初等人乘坐3号小汽车,李济深、沈钧儒等人也分别乘车前往西郊机场。他们欢迎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等中共领导人抵达北京。中共领导人和民主人士胜利会师!当天晚上,毛泽东在西郊召集黄炎培、郭沫若等20余位民主人士商谈和战问题。新的政治协商正式开始了!

民主人士从香港等地北上参加政协会议,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一次重要的政治迁徙,表明中国共产党得到了全国人民的衷心拥护,也表明即将诞生的新中国政权是真正的民主政权,中国人民追求多年的当家作主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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