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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深渊

2018-11-12玄天董俊宋明蔚高彬

户外探险 2018年11期
关键词:瑞克营地洞穴

玄天 董俊 宋明蔚 高彬

今年6月,12名泰国足球队男孩和一名教练被困于深渊之中,众多国际救援联队上演“18天世纪大救援”,最终13人成功脱困。这个故事充满了离奇、神秘、绝望和反转,甚至比电影还多了些奇迹。深渊中没有传说中的童话,却有很多不知名的英雄。你以为你知道的是整个故事,其实你知道的,只不过是结局。

Part1 被深渊吞噬

6月23日,“野猪”足球队少年奈特(Night)17岁了,这天是他的生日。他以为这会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但绝没想到,会是如此特殊。为了给奈特庆生,12名足球少年凑了700泰铢,买了不少食物,准备去美塞镇国家公园的睡美人山郊游。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骑车去郊游,这群最小才11岁、最大也不过刚满17岁的足球少年们,都有过沿泰缅边境长途骑行的经历。

美塞是泰国最北的小城,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6月中下旬,烈日当头时,雨季即将来临,气压降低,盛夏的闷热会压得人透不过气。此时,睡美人山就成了足球少年们的消暑胜地。这天,37岁的足球队主教练诺帕拉恰好要去看比赛,25岁的助理教练阿克(Ekapol Chanthawong)负责临时照看十几个男孩。足球队一行13人来到睡美人山山脚处的足球场训练。训练结束后,教练阿克骑着摩托车,孩子们骑上自行车,穿过公路、山林、小溪,一路奔向足球场附近的睡美人洞。“野猪”们对这个清凉舒爽的洞穴并不陌生,今年他们就来过四次了。这是泰国第四长的洞穴。长达10316米的洞穴内部沟壑纵横,蜿蜒曲折。

在美塞当地的传说中,睡美人山是300年前因与平民相恋遭到家族反对、为爱殉情的公主化身而成。横看睡美人山,与侧卧的女性轮廓十分贴合相似,常有探险者冒险前往,偶尔也会发生探险者被困洞中的事故。查无根据的传说、冒险者们离奇的经历都阻止不了人们的好奇心,反而增加了洞穴的神秘性,吸引着当地人前往。“这是我们的洞穴,美塞的洞穴,我们需要探索它。”美塞镇普拉西艺术学校的校长卡内特(Kanet pongsuwan)说。在当地,探索洞穴是一件神圣的事。四次探索游玩中,足球少年们曾在里面逗留过6个小时,最远的一次大概走了3公里。

这一天,足球少年们来到洞口,阿克教练停放好摩托车,孩子们也把自行车停靠在洞口的栏杆边锁好。有些人脱掉鞋子放在洞外。阿克教练计划用一个小时探洞。奈特也想在下午5点前就赶回家,他不想错过父母给他准备的庆生晚宴。他们只带了食物、水和一盏探照灯。装备简陋的野猪队探洞之旅就开始了。

每次入洞前,教练都会交代注意事项。和旱季时一样,洞口完全显露出来。但从洞口往里看,深渊处却只有一团黑暗。打开探照灯,教练引领着少年们往前探索。路上如果想到什么,孩子们会停下来,在洞壁上随意涂画。洞内干燥,路线清晰可见,进洞非常轻松。等他们深入洞穴时,洞外却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雨季即将来临,泰国丛林中的暴雨说下就下,洞口水位暴涨,洞穴里的通道不断被雨水吞没。等到孩子们返回时,来时干燥的隧道已经被暴雨堵住,原本清晰可见的路线,在惊惧犹疑的作用下变得模糊。他们确信自己并没有走错方向—唯一的出口已经被封住。他们被困住了。

父母们发现孩子都没有回家,纷纷给主教练诺帕拉发信息询问情况。诺帕拉也没有及时回复。父母们很慌张。等到晚上看比赛回来,诺帕拉一开机,20多条未读信息纷纷涌进来。诺帕拉慌了。他开始疯狂拨打助理教练阿克和队员们的电话,都没有打通。诺帕拉13岁的侄子当天没有骑车去郊游,他告诉了诺帕拉足球队的去向,“他们去了睡美人山洞”。

这场持续的暴雨预告着泰国丛林雨季正式到来。山上的雨水往低洼处流淌,冲刷着郁郁葱葱的亚热带植被,再汇集到洞里。主教练冲到洞穴入口,发现只有1辆摩托车、11辆自行车停在洞穴前。他很熟悉这些自行车,不停地朝着黑暗的洞口大喊助手阿克的名字,“阿克!阿克!阿克!”没有回应,再喊男孩们的名字,还是没有回應。他从家出发匆忙,忘记带上手电筒。临近半夜,周遭的一切和洞内的深渊融为一体,黑暗而充满绝望。“那个时候我浑身发冷。”诺帕拉回忆道。这件事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足球教练不得不把坏消息告诉队员们的家人。

此时,暴雨已汇成洪流,水位不退反增,逼退了所有尝试走入洞穴的人。美塞国家公园开始向搜救队寻求协助。6月25日,首批泰国海军海豹突击队成员抵达后,也意识到这次洞穴搜索行动似乎并没想象中那么容易。年轻的海豹突击队员们没有任何洞潜经验,如果是在开阔水域,海豹突击队尚可以迅速强行实施救援行动。但是睡美人洞就是一个迷宫,岔路奇多,每个狭窄通道都有可能通向死路。

山洞里水位不断上涨,遭遇狭窄通道,突击队员束手束脚,无法施展任何军事技能。仅仅有勇气是远远不够的。每一步向前挺进都是未知的深度,随之面临着落水窒息死亡的风险。泰国海军海豹突击队指挥官终于意识到面对当前恶劣的天气和激流,所有的尝试不过是一场徒劳。进不去就索性把水硬抽出来。野蛮的“抽水计划”随即开始。越来越多的水泵从全国各地运过来。人们却发现,抽水成效不大,洞内的水位并没有太多变化,在降雨持续的时候,排出来的水反而还冲毁了清莱府几万平方米的农田。“抽水计划”也随之宣告失败。足球少年被困的消息经过媒体的发酵传播,被越来越多的泰国人得知。志愿者们聚集在洞口附近搭锅起灶,为救援队和祈福等待的家属们送上食物。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肉和香料的香气。

63岁的英国探险爱好者弗农·昂沃思(Vernon Unsworth),是当中为数不多了解洞潜的人。他说,今年的洪水比去年提前了三到四周。只是这些孩子不走运,在错误的时间去了错误的地点。得知消息后,他给当地州长写了一封信,列出了他认为世界上最好的三名英国洞穴潜水员,希望泰方尽快通过英国大使馆与他们联系。三名潜水员都是英国洞潜协会顶尖的潜水专家,也是全球洞穴潜水界的传奇人物。罗伯特(Robert Haper)、瑞克(Rick Stanton)以及约翰(John Volanthen)。泰国政府批准弗农的这项提议,向英国洞潜协会发出了国际援助请求。然而暴雨依旧不停,水位还在持续上涨。洞内的“野猪”足球队没有食物。每多耗一分钟,就意味着多一分钟的危险。没人清楚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7月1日这天,泰、美、澳、中组成的国际救援联队运输了190个气瓶,次日又运了100多个气瓶。“运到后来,专业气瓶完全不够用了,我们发现很多压缩空气瓶都是渔民用的,泰国从全国征集的旧瓶。”周亚辉说。将近300个气瓶运输到位,万事俱备,下面就开始国际技潜专家们上场了。孩子们至今生死未卜,所有的一切,都在此一搏。

Part4 曙光乍现

山地救援行动失败。国际技潜专家能否成功未知。大雨连绵不绝。距离“野猪”足球队失踪,已经过去9天。第一次风险评估后,泰国海豹突击队指挥官不得不对外承认:“我们找到男孩们的希望渺茫。”几位参与一线救援的队员事后一致表示,那是最黑暗的时刻。

7月2日之前的3天,雨水渐止。约翰、瑞克、本以及两名泰国海豹突击队医疗官等人组成了突击小分队,开始从三号营地挺进。从三号营地到芭堤雅沙滩长2.5公里,他们要找到本布置好的路绳,再突破到芭堤雅沙滩,那里是最有可能发现孩子们的地方。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在距离芭堤雅沙滩200米远处,英国人让本和泰国医疗官原地待命。约翰和瑞克继续突击。过了芭堤雅沙滩,继续往前潜行。约翰再从水面浮出时,终于发现了那些200多个小时没有看到阳光的眼睛。少年们和阿克教练还活着,他们在斜坡上紧凑地坐着。

“你们有多少人?”约翰问。

“13人。”

“太棒了!”约翰向他们保证,明天会有更多人来救他们。

本就在芭堤雅沙滩不远处等候,知道找到了孩子们,觉得太不可思议。12名足球少年,其中6人没有吃任何食物。是阿克教练让孩子们在高地逗留,保存能量,通过饮用岩壁流水赖以生存。阿克教练教他们冥想,让他们保持冷静。孩子也曾经试图寻找出口,轮流挖掘洞穴墙壁,并且节俭地使用手电筒。得知足球队被找到,并且全员幸存,整个大本营沸腾了。

约翰与孩子们对话的视频被传到网络上,迅速蔓延开。泰国海豹突击队也兴奋地在社交媒体上用泰文宣布,“12只‘野猪和教练走出洞穴。每个人都安全。”最后,不忘补上美国海军那句激励的口号:“Hooyah!”看不懂泰文的外国网友不知道这条信息的主要内容,但能看懂最后一个英文单词,Hooyah。这句美国海军特有的战斗口号,此时依旧振奋人心。

平澜公益基金会的翻译魏齐磊当时正在看世界杯,巴西刚刚进了一个球。住在隔壁的泰国同事突然敲门进来,催着他看电视上的新闻。直播新闻的标题是“找到了”。魏齐磊马上拍照发了朋友圈。很快,他又接到平澜队长王英颉的通知:马上开车去指挥中心,赶紧找到司机。李硕和周亚辉接到消息时,刚从洞里出来回到酒店。二人四目相对,半信半疑,“真的假的?”队长王英颉说赶紧下楼,咱们到现场。只有谭晓龙并不感到十分意外,但没有想到会比设想的提前了两天。

几个人前往营地的时候,只见新闻车、救援车,疯了一样往指挥部方向开。指挥中心的所有人都在欢呼庆祝。这里灯火通明,几乎所有人都在微笑、庆祝、拥抱、拍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己的朋友和家人。泰军总指挥官比往常更加开心。他和英国洞潜专家围坐在第一排,坐在简陋的指挥桌前正式公布了消息,说话时嘴角禁不住上扬。人群一片欢呼。本并没有和英国洞潜专家们坐在第一排。谭晓龙看到他安静地坐在后面角落里。在本的印象中,海豹突击队的总指挥官是个严肃的人。这位向来不苟言笑的军人,后来却走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并不是所有人都这般激动。最先发现足球队的英国专家,约翰和瑞克心情十分复杂。“他们找到孩子时,虽然松了口气,但内心并没有真正放松下来。”同在英国专业技潜团队的迈克说。那一晚,在所有人都开派对疯狂庆祝的时候,刚从九号营地潜回三号营地的技潜专家团队很清楚,人是找到了,但要把他们全部活着带出来,这个基本不可能。

曲折救援路

发现孩子之后,英国人当场就把本“踢”出了技潜专家队伍。当约翰发现孩子后,潜回芭堤雅沙滩与原地待命的本和泰国军医汇合时,本提议,应该立即把孩子从洞里救出来,“我们有足够多的氧气全面罩,为什么不直接营救呢?”

约翰朝本喊道:“本,你给我闭嘴,给我滚!(Ben,shut up and go away!)”本很愤怒,但更伤心,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下与英国专家们吵架,索性直接出洞,离开泰国,回菲律宾继续度假。离开之前,本把自己带来的救援装备,全部留给了泰国海豹突击队。

7月3日,“野猪”足球队被困第十天。泰国洞穴救援的性质从搜救变成了营救。全球最顶级的救援专家们都提出自己的看法,各方救援队都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与此同时,洞内的孩子们也被安排了泰国医生及时治疗。为了改善他们的健康状况,大量的食物也运送进来。

为什么不直接让孩子们潜水出洞?从受困者位置到三号营地的潜水距离是1500米,连潜水员进出都需要消耗近5个小时。专业潜水员在能见度极低的激流中,尚且还能摸索前行,但这些孩子没有人会游泳潜水。本后来也觉得,让孩子游泳出来太困难了,而且在能见度太低的情况下,孩子会极度恐慌。特别是在下雨的时候,水流太强,而孩子太弱,被困多天,有些人肌肉萎縮,甚至站不起来。

一些洞穴救援专家认为,最保守的方案就是等待洪水消退。但是泰国的雨季通常持续到10月,营救需要拖数月时间。食物供给还可以保证,但是洞内越来越多的救援队会消耗更多的氧气。事实上,在接近洞口附近的位置,人们就已经感觉到呼吸不畅。救援专家建议,当时洞内测量的氧气浓度是17%,还可以再等一等。一旦洞内氧气浓度低于13.5%—相当于海拔4000米至5000米的含氧量时,孩子们会感到呼吸极度困难—必须要立即展开行动,否则孩子们危险很大。

Boring公司和SpaceX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埃隆·马斯克(Elon Musk)在社交媒体上说,他们正在制造一种“逃生舱”。他们已经派工程师协助这项工作。但没有救援人员在现场看到马斯克的工程师,很多人都认为这只是一个噱头而已。美军特种部队和澳大利亚警察忍不住嘲笑说,“要拯救世界的马斯克来了。”英国专家的表达则更加直接,“他们就是为了博得更多的媒体曝光量而已!”迈克说。

也有一些声音较弱的救援方案。在洞穴上方钻井,直接钻进洞穴,男孩们就可以通过新的通道爬出来。泰国政府派出了车辆和人手论证合适的洞口位置。或者大量抽水。直到把洞内的积水抽干,直到男孩们可以自己走出来。但洞内的积水与降水量远远超出抽水的效率,尽管如此,几台大型抽水机还是在昼夜不停地运作,只为提高一点点救援的成功率。负责山地搜救方面的中国绿舟救援队,没有再被分派到任务,先行撤离回国。侧重洞穴救援的平澜基金救援小组也调整了任务。他们前几天运输了物资和气瓶,此刻正在营地待命。后来他们主动要求进洞修路,搬了一些石头垫地面,拿铲子平整路面,调整溜索系统。三号营地附近的小山很难通过,就在小山的沿线上架铺路绳,救援人员可以抓着走,保证安全。

孩子们还在洞内,营救方案迟迟悬而未决。这时,沙曼·库南(Saman Kunan)的死又把救援行动拖向深渊。38岁的沙曼是前泰国海军海豹突击队部队成员。7月5日晚8点37分,沙曼将三个氧气罐从三号营地送到足球队受困的所在地——九号营地。在回程中,沙曼却在最难走的三号营地和四号营地之间失去了意识。他的潜水搭档当即尝试进行心肺复苏,把他带回三号營地后的7月6日凌晨1点,沙曼死亡。泰国海豹突击队总指挥很快调整了洞内的供氧策略,除了潜水员自己使用的氧气罐之外,他们尝试将氧气通过排气管排入洞内,不再使用人力搬运氧气罐。沙曼的牺牲,让原本沉闷的营地救援气氛更加沉闷。

早在发现孩子当晚,泰方就已经开始讨论营救方案了。洞潜救援人员提出,希望国际联队能推进到七号营地,至少也要到六号营地。泰方指挥问谭晓龙,你能进到什么地方?他说,九号营地,如果你批准的话。当时谭晓龙已经在和美军部队加紧演练。他想要去救人,而他的专业技能可以弥补美军的不足。演练准备就绪的时候,沙曼的死讯传来,各国救援队一切行动也全部终止。泰国军方下令,美澳中国际联队都不得越过三号营地。6日早上,谭晓龙到了营地,所有人都在等待。翻译张梦娜告诉他,这是来自更高指挥官的命令。他心情沉重极了。如果不是死亡事件的发生,可能美军已经开始突击作业。本以为终于有机会能去做一些减轻洞穴潜水员的压力、减少孩子风险的事情,一切却都止步于此。

坏消息不断传来。一辆来自加拉信府救援队的车辆不慎滑落20余米山崖,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上山寻找洞顶通气孔,寻找途中因为不熟悉山路,导致1人重伤4人轻伤。另外,气象专家预测,未来两天之内将会有大的降雨,洞内水位无法控制。男孩和教练的健康状况也不乐观,救援不得不快速执行。“快”意味着更大的风险。美国任务指挥官查尔斯·霍奇斯少校告诉泰国总督,他预计只有“60%或70%的几率”把孩子们活着带出来,“也许三四个,也可能五个会死掉。”

Part5 功成行满

最先发现“野猪”足球队的,是两位传奇潜水员,约翰和瑞克。

瑞克是英国前消防队员,2011年获得过英国中部地区年度消防员的称号。“消防员”是他的主业,潜水是他的副业。瑞克已经年近花甲,但却有三十多年的潜水经验,是公认的全欧洲最优秀洞穴潜水员。作为英国洞穴援救委员会(The British Cave Rescue Council)的核心成员,瑞克和约翰都曾参加过多次著名的国际救援任务。在经典的洞潜救援纪录片《潜往不可知之地》(Diving into the Unknown)中,瑞克和约翰就是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尝试在挪威的深海中打捞遇难者的遗体。本也对这部影片印象深刻。

洞穴救援永远充满了未知。瑞克曾说,当人们在登陆月球的时候,他们还可以依赖地图。但是在那些充满未知的洞穴中,没有人知道此路将通向何处,没有人知道在下一个转角处,将会发生什么。2010年,瑞克耗时50个小时潜行8.8公里,刷新了人类最长距离的洞潜纪录。在瑞克和约翰的洞潜救援生涯中,最著名的案例还属2004年的墨西哥洞穴救援。6名英国士兵被洪水困在墨西哥察奎兰附近的一处洞穴内近8天。英国国防部排除各种外交困难后,亲自邀请了瑞克和约翰两位顶级潜水员实施营救。6名英国士兵中,两名都没有任何潜水经验,还有一位惧水。最终瑞克和约翰还是把6名士兵带了出来。或许是2004年的这次救援经历启发了他们:为什么不在经验丰富的潜水员引领下,让孩子们戴上氧气面罩,沿途一路护送,一直引导他们穿过洞穴,回到洞外呢?

这个计划看似完美,但最大的不确定性恰恰就是足球少年们。受困于深渊之下已经十多天了,让这些体能几近耗竭的孩子们,在能见度极低的激流中潜水,他们是否会感到恐惧?在极端情况下,恐惧引发的无措行为都可能是灾难性的。斯坦福大学急诊医学教授保罗·奥尔巴赫也分析道:“要想让孩子们潜水出洞,必须确保这些孩子体能上没问题,而且在心理上也能够克服恐惧”。唯一的办法,就是先让孩子们保持相对“安静”。同在英国专家团队的迈克说,瑞克和约翰当时提出,这个救援方案要想成功,还需要征集一位既懂潜水又会麻醉的医师。这成为了整个营救行动的关键所在。

找到生命之钥

回到菲律宾后,本继续和妻子过着甜蜜的假期,他试图忘了泰国洞穴内的足球少年们,但又时时关注着救援的进展。他后来又收到泰国海军托朋友带来的协助救援请求,这次本从菲律宾回来时,他带了两位帮手。其中一位,就是本的老朋友,从澳大利亚赶来的潜水麻醉医师,有着三十多年潜水经验的理查德(Richard Harris)。潜水麻醉医师来了,本却不能再进洞了。英国专家团队认为,本没有什么洞潜经验,泰军听从了英国人的建议。

晚上,由美方、英国专家、澳洲医生、水利专家与泰国王室组成的决策会议在帐篷里召开。救援专家拿矿泉水瓶模拟气瓶,把方案像打沙盘一样演示了一遍。美军少校霍奇斯告诉泰国官员,如果过了窗口期再不展开营救,所有人都会死。英国洞潜专家说,如果再不定救援方案,他们就没有留下的必要,准备走了。坐在一旁的澳大利亚麻醉医生理查德说,方案,只有这一种。理查德重复了几遍。他没有理会其他人的讨论,又补充了句,我已经连续几天没休息好了,我要去睡觉。说完,理查德转身就离开了。王室最终同意,“Buddy”(伙伴)潜水救援计划获得允许。

洞内。抽水机一直在抽水,早期需要潜水才能通过的路段,有些路段已经可以游泳进去了。等到营救的这天,救援队已经可以徒步走进洞穴。“野猪”足球队告诉救援队,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营救日,奇迹

7月8日,13名国际潜水员、一名麻醉医生、5名泰国海军潜水员进行首次救援行动。中国救援队等大批国际救援联队,都守在三号营地外辅助救援。进洞之前,各方召开最终方案部署会。中方负责把孩子和教练从三号营地运送到二号营地,通过二号营地以后,再把他们直接交给泰方医务人员,泰方医务人员再次检查,确认生命体征后,交由泰方运送孩子直到洞穴出口。方案部署会上,美国指挥军官说,中国有5个人参与救援。美军指挥官走下来对谭晓龙说,你跟我们一起到三号营地。就把谭晓龙和其他几个美国人分在一组。

各方救援队进洞到达指定位置之后,马上开始做彩排预演。辅助演练的是一名美国女兵,身高、体重都跟孩子差不多。谭晓龙和美军在一组,负责掌灯,并提供出口相应的潜水方面的安全保障。周亚辉、李硕、张广瑞、谭章、龚晖,按照已经搭建好的传送系统,从澳方接过来女兵,再传给泰军,确认绳索和运输担架的承载能力都没有问题。志愿者王志天也进洞协助翻译。他说,在孩子到來前,前方会有人把孩子的大致位置信息传递到三号营地,让救援队提前做好准备。从准备到达平澜负责的运输点,需要10分钟左右的时间。

这段路是一个小山坡,当中的通道很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两边有很多突出的岩石。队员要把孩子从那个通道上拉上来,再传递给下一个环节的救援人员,继续往洞外护送。第一个孩子送到的时候,担架上的人穿着海军黑色的潜水服,戴着成人的全面罩和装备,很安静,不说话,处于昏睡状态。周亚辉吓坏了,难道是海军出事了?

第二个、第三个,都是这种状态。周亚辉心想,坏了坏了,行动失败了,这太沉重了。他看到医生拆开担架,检查测量血压,更换气瓶。专门有一名泰国人唱歌,你快醒醒吧,你快到家吧。全面罩揭开,周亚辉这才发现,里面躺的原来不是海军救援队员。是孩子,而且还活着。孩子一个接一个地被运送过来。刚开始的时候,通知等待救援的孩子“最多6个”,后来变成了“最多4个”。直到消息说,“当天没有孩子了”,平澜的队员们都很兴奋,跟着担架一起往上走。周亚辉终于有机会观察到心里一直惦记着的孩子。没错,是活着的,眼睛还可以微微地睁着。

为了防止孩子使用的气瓶中途没气,每到一个救援点都要换气瓶。所有的“小猪”都经过队员们的手,直到救援队员们目送着他们被顺利运出洞穴。当第一批孩子们被送出洞口的时候,孩子还在面罩内沉睡,出洞后被直接送上救护车。第二天救援时,孩子们也一样戴着全面罩,但已经能听到面罩里呼吸器的声音。第三天阿克教练是第一个被送出来的,救出后很快被送上直升机,运往医院。

然而危机并没有完全解除。目送孩子们被送出洞外后,最后驻守在第三营地的美军小组和泰国海豹突击队的成员却遭遇险境。洞内的水泵突然爆裂,抽出去的水迅速倒灌回洞穴中。谭晓龙迅速把灯上的标尺插在水里,马上用另外一个灯照了一下标尺,洞内水位一点点上涨。他盯着水下的绳索,没有半点动静。很长时间后,谭晓龙才感觉到绳子上的信号。他摸一下绳子,意识到海豹突击队员抓绳的力度没有节奏,水平远远不如潜水专家。等到海豹突击队员出现的时候,水位已经涨到快把人淹没的位置。几位海豹突击队员们依次浮出水面,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第三个停顿了一下,谭晓龙心里咯噔一下,等了一会儿,第四个才冒出来。等到把4个人都拽出水面,谭晓龙才看到他们身上穿的并不是适合洞潜的潜水设备。在水位继续暴涨之前,谭晓龙拉上四名海豹突击队员,几个人赶紧出洞。

洞内的危机还没有结束,最后一位出洞的泰方协调人员离开后,中国辅助队员张广瑞把滑索系统拆除。在通过一段需要拉着路绳前进的深水区时,绳子突然断裂,泰方协调人员马上沉入水中,张广瑞一把抓住他,他才顺利脱险。如果当时这名泰方协调人员穿着全套的救援装备,整个人极有可能被装备压进水底。中国救援队是最后一批从洞内走出来的队伍。救援的路绳却没有拆除,就那么留在了洞里,纪念这次意义非凡的世纪大救援。他们朝着洞外走去。这天我们在洞里待了11个小时,周亚辉想,这真是漫长的一天啊。洞外的光线越来越耀眼,甚至有些不适应感。洞口处,泰国皇家海军总指挥官迎了上来,各国救援队鼓掌庆祝,欢呼喝彩。只有最后一批队伍安全走出来,才标志着整个救援行动的结束。

7月10日。洞穴救援18天后,他们终于逃离了这处深渊。

Part6 后记:英雄人生

泰国洞穴救援结束后,每个人都回归到自己的生活中,可故事并没有真正结束。英雄的人生,永远都在继续。

山地搜救任务结束后,绿舟救援队先行撤离救援现场。在清迈机场,绿舟救援队队员曹彩宏和孟志刚正在等候回京的飞机,全套的救援装备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显得十分醒目。二人不断被路人们认出。虽然语言不通,但仍阻挡不了泰国群众源源不绝的道谢。一位路过的女子赠水之后,对二人说了几句泰语,曹彩宏和孟志刚没有听懂,女子见状转身离去。大概10分钟,她又回来了,递过手机,屏幕上翻译软件写着几行字:“谢谢你们!祝你们一路平安!”另外两名绿舟队员,王旭东和杜连洋,则被派去普吉岛学习潜水,以增强潜水救援能力。

二人刚刚到达普吉岛,第二天普吉岛海域突遇特大暴风雨,两艘游船在返航途中出现翻船事故。船上138名游客遇险,其中包括127名中国人。王旭东和杜连洋在继泰国洞穴救援之后,又立即加入到普吉岛救援。他们组织当地有能力的人员协助救援,并帮助他们建立指挥通讯体系。随后,二人又协助组织由皮皮岛潜水店教练组成的两支搜救小组,携带大量救生物资开船出海搜救……英雄的人生似乎不需要过多解释。

平澜的队员们从北京出发时,带了大量的绳索装备。在洞内经过长时间浸泡后,如果绳索没有及时晾干的话,使用寿命将大大缩短。在救援期间,苦于没地方晾晒,李硕只好在房间内把绳索铺在地毯上晾干,却不小心弄脏了地毯。这个外号叫作“大兵”的汉子,深感过意不去,在纸条上写了“Sorry for dirty.(对不起,我们把房间弄脏了)”,之后就顺手把纸条留在了床头柜上。第二天,从洞穴救援出来后的李硕,又回到酒店房间休息,扫了一眼床头柜,发现收到了“回信”——“Im OK.Welcome to our hotel,my hero!(没事的,欢迎下榻酒店,我的英雄)”。

还有些英雄,获得了更高的荣耀。

最先發现孩子的两名英国潜水员,瑞克和约翰,再次成为了国民英雄。英国保守党前副主席发了一条推文,号召英国民众为二人申请乔治十字勋章。乔治十字勋章是英联邦最高的平民荣誉,以表彰人类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所表现的最杰出勇气。上万名英国人表示支持。

本的两位澳洲朋友,理查德(Richard Harris)与克雷格(Craig Challen),以及另外几名澳大利亚救援人员,也成为了澳洲的国民英雄。理查德与克雷格单独被授予了澳洲第二高级别的勇敢之星勋章,以表彰他们在救援当天,洞内最深处时的杰出表现。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成为了“国民英雄”,还有很多不知名的英雄们,用自己的方式在救援中贡献着一份力量。在救援现场亟须救援潜水设备之时,ScubaPro中国区总代理李树恩先生,从亚太区办公室筹措了10套全新设备,组装调试后立即快递到救援现场,并应用到泰方和美军的救援当中。他说,救孩子要紧,请不要提钱。大学生张梦娜,是出生在泰国当地的华裔。在搜救伊始,她就自告奋勇,主动联系泰国旅游局去做志愿者,从7月1日开始她一直参与救援行动的翻译与记录工作,并和母亲一起捐助了8000元人民币。

对了,还有本。

比利时人本在救援结束后回到了妻子身边。这次他终于可以安心享受他的假期了。假期结束后,他又可以在普吉岛一边教学一边潜水了。我们问本,那些技潜专家们要么成为了国民英雄,要么被授予了荣誉勋章,你受到了什么奖励或表彰吗?本笑得开心又满足,他说:我收到了很多当地人送我的纪念T恤。

7月24日,在美塞当地的多伊瓦寺庙内,11名“野猪”足球队少年与阿克教练,穿着宽大的白色T恤,跪坐成一排,双手合十,低头垂目,准备接受剃度仪式。足球队中,只有阿杜尔(Adul Sam-on)是缅甸的无国籍基督教徒,没有参加剃度仪式。少年们将成为寺庙里的小沙弥,阿克教练将作为一名僧侣而短暂出家。为了向牺牲的海豹突击队员沙曼,以及各国救援英雄们表达感恩与祈福,他们将在寺庙开始为期9天的修行。

也许这些英雄的人生将会各不相同,也许他们之间再也不会发生任何交集。但这似乎并不重要。在洞穴的深渊之中,素昧平生的他们曾短暂结盟。如果在这个世界上的某处,人们依旧需要他们的帮助,英雄们一定会再次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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