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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市(外一篇)

2018-11-12张梦昕

延河(下半月) 2018年2期
关键词:早市小舅草帽

张梦昕

住的房子临街,去年夏天,城管允许商贩们在附近摆摊,于是,摆摊的小贩拖拽东西的声音伴着他们彼此交谈的大嗓门,每天早晨6点前就准时响起。周末早上,好不容易让孩子补充睡眠,却遇上小贩们卯足了劲的叫卖声,令人常生从阳台泼一盆冷水让吵闹的人闭嘴的冲动。苦笑之余,一度想搬离这个地方。

早市近在咫尺,方便也是有的。早晨同孩子一同出门,在闲聊时就留心把早市上的蔬菜观察好,孩子进了校门后,直接到刚才留心过的摊点前买菜。买后放到小区门房,赶在8点前去单位上班,一点都不耽误。

去早市的次数多了,渐渐对一些常来的小贩熟悉,虽然并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但他们主要卖什么菜,卖菜的招数就看明白了。

我最爱买青笋,早市上卖青笋的菜贩子众多,但有一个人与众不同,他的菜摊前通常只摆三种菜:蘑菇、圆生菜、笋。不管你什么时候去,他总是生菜、蘑菇横排,笋竖排,三样菜摆放的整整齐齐。只要不是在称菜、找钱,他总是不言不语的左手拿青笋,右手拿刀,在快速地削青笋,轻快的就像厨师削刀削面一般,他脚下是一堆是青笋皮,摊上摆的当然是削过皮的水灵灵的青笋了。

吆喝声最大的是一个高个子,健壮的卖鱼老头。他的语速很快,比如说:“十块钱一条的罗非鱼”,让你听清的必定是“十块罗非”这几个字。当然,第一遍快速说完以后,他必定会将“罗非鱼”三个字连续重复3到5遍。如果说“黑鱼15块一斤”,他快速重复的就是“15一斤”,总之他重复的就是他的卖点。顾客挑好活蹦乱跳的鱼,卖鱼的老头上秤称了,只见他一把捏住鱼头,往他摊位的木板上使劲一摔,捡起来,只需刮刀来回4下,再两秒钟掏出鱼腮,就将黏乎乎的鱼装袋收钱了。穿着褪色的褐色衣、头发上粘满鱼鳞的,眼珠突出的他,最厉害的是,在整个剖鱼过程中,他的吆喝声绝不停歇。可谓人与鱼同色,口水与鱼鳞齐飞。

豆腐卖的最好的是一个长相端正的年轻女人。皮肤白,牙齿整齐,我是暗地叫她“豆腐西施”的。她的摊位前常常排着长队,不过队伍移动很快。一是因为买豆腐的通常都不说买几斤几两,都说买几块钱的豆腐,早早在排队时准备好零钱;二是卖豆腐的在听完你买的钱数后,手起刀落,就切好了你要的豆腐,似乎永远都不多不少。或许你想看一眼秤,验证一下她是否真有这等眼力功夫,但她早已将豆腐袋装递到你跟前,等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

除了卖菜,早市上少不了卖早点的,卖包子一家,卖豆浆油条一家,都在自己的餐馆门前。从春天开始多了一个卖牛肉饼的摊,摊主是一对20岁出头的年轻夫妇,俩人瘦的都像没完全发育好。小伙子负责做饼,小媳妇负责卖。夏天傍晚散步,曾看见他们两个人收摊后,手牵手给还在路边摆摊的人送自己的牛肉饼。冬季来时,略带羞涩的小媳妇在人群大声叫卖“牛肉饼,刚出锅的”,她生硬的关中方言,像是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但小伙子做饼的技术则明显娴熟,只是,一年的风吹日晒,夫妻俩白白净净的脸显然黑了不少。

早市上当然少不了了卖菜与买菜的争吵,有人给单位食堂买了一口袋莲花白,回去过秤少了,气得骑着摩托车到菜摊前怒骂,摊主自知理亏,嘴上辩解不过,悄然补上两疙瘩菜,将就买主快走。

有一次,看见摆摊的把自己的没卖完的丝瓜故意放在马路中间,然后让从此开车路过的小伙子给自己赔偿。从他们拿到钱后相视一笑中我看到了他们小算计背后的狡猾。

也有两老太太一起买蒜苗,找钱后,偷偷多装一把,被卖菜的小妇人大骂“不要脸,丢人”,老太太说一句“装忘了”转身扔下蒜苗,飞快远去了,但她脸上那种“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神情让我许久不能忘记。

从我家5楼的阳台上,有一次,我看见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与卖菜的商贩吵架,好像为少找了钱,双方激动的对骂,来来回回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以老人被救护车拉走结束。这让我立即打电话给自己的母亲,告诉她如果遇到这样的纠纷,别认死理,宽容忍让,直接当作送钱做善事好了,把人气病了不划算。

无论酷热寒冷,无论高兴苦闷,小商贩们的叫卖声每天都会早早响起,因为不管天气如何,心情好坏,生活都将继续。看得久了,人来人彺、熙熙攘攘的早市,也成风景。市井生活的智慧与哲理,麻辣鲜香,尽在这里。

外 婆

外婆是小垭村里唯一一个70多岁还到地里拾麦穗的人。拾麦穗时她头上插着雕花精美的银簪子,手上戴着银手镯、银扳指。我还见过她的银耳环,“龙”的造型,带着很多穗子,形象逼真,做工精细。

对外婆拾麦穗的行为,她的儿女们显然是不赞成的。舅妈就无奈地说“晓得她跑啥呀跑?是缺她吃还是少她喝了?”但是外婆依然挎着竹篮辗转在收割后的麦地里拾麦穗。有一次,外婆拾麦穗拾到我家房后的坡地,正赶上人家准备犁地,外婆顾不上晒、渴,大太阳底下,急急的拾了半篮子麦穗。妈妈就心疼地喊外婆在我家休息,又责怨她不该到处跑着拾麦穗,外婆”呼呼“地喘着气”,一边擦汗一边说“人家没割的地里我又不去。人家掉在地里,不捡,我就是看着糟蹋了可惜么。”

外婆在家时永远都在忙,做饭、洗衣、喂牲口,缝缝补补、这些都做完了,外婆就坐在屋子一角用麦秸编草帽。要选细长,亮白的麦秸,在水里泡得柔韧了,先编成长长的帽辫子,再一圈一圈绕起来用白棉线缝成帽子,整个过程是很费时间的。但我外婆在不耽误所有家务活儿的那有限的工夫里,不知不觉就垒起高高一叠草帽来。趁着天热,爬山下坡,背到几里路外的街上去卖。买草帽的大多是干农活的乡亲,常常为一两毛钱讨价还价,外婆觉得太不划算时,少不得又将没卖掉的草帽,大老远地背回来。

独自拾麦穗、卖草帽的外婆常常让人忘了她是一个“三寸金莲”的小脚老人。

根据我小时候的回忆,外爷家以种田、放羊为生,听我妈说。我外爷比我外婆大12岁,不知是怎样的因缘巧合,外婆嫁给外爷。听老一辈的人说,为了众多孩子能多一口吃食,外婆外爷从地势平坦的“坝”里举家搬到山高人稀的“山”里,在这个群山环绕的村子,养成三男两女,五个孩子。

我从没有外婆外爷吵架的印象。我的记忆中外爷是一个白胡子老人,赶着一群羊,天晴下雨都出去。我记得他家冬天石炭炉子上红萝卜炖羊肉冒着的香气(也可能是猪大肠白萝卜炖绿豆);他床头搪瓷缸子里装的冰糖,我一去他就指着缸子逗我说:“白火石!给你拿一个,敢不敢吃?”

可惜这样的外爷早早离外婆而去。

外爷去世以后外婆长时间和小舅住在一起,小舅家不远处有个水库。我家和小舅家隔着一道山梁,山沟里有一条小河。我外婆经常背着背篓或提着蓝子到我家门前的河里洗衣服。后来,二舅在我家对面不远处盖了新房,接外婆同住。外婆又常常背着背篓或提着蓝子到小舅家门前水库边去洗衣服。看着她舍近求远,翻山越岭,我好几次听到大人说她“爱跑”。

“爱跑”的外婆,也爱哭,一年中她总有几次不知不觉就跑到外爷的坟前哭。哭外爷走的早,狠心抛下她,留她在世间受罪。外婆的哭声在年幼的我听来真的是伤心难过,我舅舅、舅妈们听来就是心烦。他们要为填饱一群孩子们饭量渐涨的肚子,整天在田间地头,屋里屋外奔波忙碌。“啥都没人少给她,不晓得她隔三间五哭啥子?外人还当我们亏待她。”舅舅们通常无奈地一边劝着一边责怪着把外婆背回家,舅妈们自觉没做错啥多少脸面上挂不住。就这样各怀怨气继续把日子往下过,直到冷不防哪天外婆又到外爷坟头哭开了。

我一直不懂外婆为什么要这样。

直到我四十岁以后的某一天,在朋友圈里看到一幅农妇拾麦穗的图——一大片收割后的麦茬地、一个蹲在地上的农妇、一个竹篮、留着几颗麦粒的麦杆。猛然就想到我外婆,才恍然醒悟:外婆的“爱跑”“爱哭”,原来是心里头有深深的苦闷和孤独。

此时,外婆离开我们已经十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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