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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搪瓷茶缸

2018-11-12张映勤

延河(下半月) 2018年2期
关键词:茶缸搪瓷大头

张映勤

有一天在会议室开会,圆桌前坐满了同事,我留意了一下,桌子上放的茶杯大大小小十几个,不锈钢的、有机玻璃的、保温的、磁化的,形形色色,花样繁多,但就是没有搪瓷的。很明显,风光一时的搪瓷茶缸现在已经落伍了,至少是在大城市,很少有人再用了。

曾几何时,搪瓷制品是一种人们日常生活中普遍使用的物品,包括脸盆、茶杯、碗、盘等等。30年以前,在每个家庭里几乎都可以找到搪瓷制品的身影,这些年,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一些搪瓷制品也逐渐被塑料、玻璃、不锈钢、瓷器等制品等所替代,其中淘汰率最大的要属搪瓷茶缸了。

搪瓷茶缸曾经是人们普遍使用的饮水容器,遍布城乡,几乎人手一个,尽管颜色、大小不一样,但材质都是搪瓷的。

所谓搪瓷,就是在金属坯体的表面涂上一层搪瓷釉,具有一定的金属强度和瓷釉特征。搪瓷的化学性质稳定,耐腐蚀,不变性,能起到对坯体的保护和装饰作用,美中不足的是容易磕碰掉瓷,露出里面铁制的缸体造成锈蚀通漏。那时候人们用的茶杯,除了玻璃、陶瓷的,大多都是搪瓷的。玻璃、陶瓷用品容易破碎,不方便携带。搪瓷茶缸结实耐用,价格低廉,十分适合老百姓的消费水平。

我从小用的都是搪瓷茶缸,俗称“茶缸子”。上了小学,学校要求学生每天自带饮水工具,母亲给我买回了一个搪瓷茶缸。我清楚记得那是个深绿色的,无盖带把,像现在的纸杯大小。每天系在书包上背到学校,时间不长就磕得面目全非。

当年,每家每户都有不少搪瓷茶缸,除了自己买的,不少都是单位发的,开会纪念、毕业典礼、劳动奖励、职工福利等等都发搪瓷茶缸,上面印着简单的图案和红字:有的是毛主席语录,有的是获得荣誉的名目,像“学雷锋积极分子”“先进工作者”“优秀共产党员”等等,搪瓷茶缸无处不在,成为一种特殊的历史见证。

现在,各种饮水杯具花样繁多,城市中很难再见到搪瓷茶缸的踪影了,它和许多其他的旧物一样,逐渐进入了收藏领域。有些印有文字的纪念性茶缸备受藏家的欢迎,前些日子看到一条消息:一只印有“抗美援朝”字样的旧搪瓷茶缸卖到了上千元的高价。谁能想到,昔日普普通通、家家必有的搪瓷茶缸会在收藏界大显身手。

当年,我亲眼目睹过一件事,搪瓷茶缸差点闹出过人命。

小时候,门口有一个邻居孩子叫大头。大头无疑是说一个人脑袋大,四十年前,他那时十四五岁,不仔细看,也不觉得他的脑袋比别人大多少。为什么给他而不是给别人起这么个绰号,不得而知,无证可考。只记得当年街上的孩子和大头起纠纷打闹时,都爱念两句歌谣:“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他有大头。”大头也许不觉得自己头真的大,好像对这个绰号并不介意。

大头在小街的孩子中不太合群,没人愿意和他一起玩。那时候,正处在“文革”中期,学校里停课闹革命,即使复了学也没有多少功课。空闲的时候多,孩子们没事就在门口的马路上玩各种游戏,什么弹玻璃球儿、拍毛片儿、挑杏核儿、推铁环、砍劈材等等,花样繁多,数不胜数,三一群,五一伙,找块空地就能玩上半天,这里面基本上见不到大头的影子,他属于人嫌狗不爱,处处招讨厌的主儿,没人愿意搭理他,多数情况下大头都是一个人摇来晃去,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人们不待见大头是有原因的,据说他的手脚不干净,爱偷东摸西占点小便宜。那年月家家户户都比较穷,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偷,无非是院里楼里少棵葱缺头蒜、冬天的大白菜少了两棵等等,怀疑的对象基本上都集中在大头身上,理由很简单,他有前科,有劣迹,虽然够不上小偷的等级,既没被刑拘也没进过少管所什么的,但是在人们的印象里,他不是个老实孩子,疑似为“白道”(小偷)中人。证据之一,大头在学校偷过同学的东西,诸如铅笔橡皮小人书之类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物件,好像也没有现场捉脏的真凭实据,只是名声不好而已。有案可稽的实例只发生过一次,仅这一次就足以让他臭名远扬。

有一天放学,大头在学校门口的副食店转悠,趁售货员不注意,从水果摊上偷偷拿了个苹果,就在他刚跑出几米远的时候,让售货员从后面抓了个正着。当时大头无可狡辩,赃物就在他手里,无处可藏。大头偷的是个大苹果,口袋里放不下,只好用手拿着,如果换个小一点的放在兜里,说是从家里带来的,也许会逃过一劫,反正当年的副食店也没有摄像头,苹果是家里的还是店里的谁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大头没有经验,也许是他太贪心,偷了个大苹果,被人抓住,呵斥辱骂一顿不算,最后还被扭送到学校。事情是如何解决的,不得而知,反正大头的名声是彻底坏了,学校门口的副食店,来来往往的多是些学生,一传十十传百,大头偷苹果的事件一时间在孩子们中间风传。身上有这样的劣迹,可想而知,大头弄得灰头土脸,没有人愿意接近他。

大头就连走路都和别人不一样,别人走路两眼看前方,大头走路脑袋左右乱晃,眼睛滴溜乱转,像是四处寻摸什么东西,“胸中不正,眸子眊焉”,他的眼睛似乎印证了这句古语,白眼底大,黑眼珠小,不时冒出一股贼气。

大头平时干什么,和谁在一起玩,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理会,他就像一个孤独的游魂,来无踪去无影,整天一个人在街上闲逛。

大头再次名扬小街是源于一场事故,他喝了几口搪瓷茶缸里的火碱水,差一点成了废人。

小街的尽头临近墙子河边有一家工厂,生产自行车外胎。到了夏天,工厂因为属于高温作业,时常为职工准备一些降温的清凉饮料,山楂汁、桔子汁等等加上冰块,放在一个白色搪瓷桶里。工人在车间干一会儿活,出来接一杯饮料喝两口歇一会儿落落汗。铃声一响,工人们再进去接着干。那时候也没有空调冰箱之类的降温设备,清凉饮料似乎是最好的饮料了。住在工厂周围的孩子,有的和工人混熟了,时常能得到点冰镇的饮料喝。工人们没事就坐在厂门口乘凉,缺东少西的偶尔也找临近的街坊们挪借,下雨了借把伞,吃饺子要点醋之类的小事经常麻烦周围的邻居。作为回报,有时偷偷地给孩子们倒点饮料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去,小二,回家拿锅去,别太大呀。”张三趁班组长不在,给小二盛满一锅饮料端回去。

“来,小三,喝吧,慢着点,小心别呛着。”李四端着大号的茶缸子让小三一顿痛饮。

当然,小二、小三都是周围邻居中和工人们熟识的孩子,不认识的孩子不可能享有这种待遇。那时候,人们普遍贫穷,夏天,市面上只有一种山海关汽水可买,小瓶的也要一毛五分钱一瓶,一般家庭的孩子平时喝不起,天热了,孩子们最多买棵冰棍儿解解馋。冰镇的清凉饮料又酸又甜又凉又爽,大热天喝下去,从头凉到脚,那叫一个痛快。

到了夏天,工厂车间门口附近,常有左邻右舍的孩子站在不远处,眼巴巴地等着,能免费喝点饮料是他们渴望之极的幸事。

大头虽然住的不远,但是和工人们都不熟悉,够不上享受免费饮料的交情,他又不能站在街角处等着,街上的孩子们都讨厌他,不搭理他,遇上厉害的大孩子还很可能欺负他,蹦个脑门,端个下巴什么的,所以他也从来不往人群中凑合。但是大头有自己的办法,他在马路另一侧更远点的地方张望,鬼鬼祟祟地往车间门口这边张望,坐在马路边上,假装系个鞋带,拨个石子什么的,一付漫不经心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到车间的铃声一响,工人们进车间干活的当口,只要周围没有人,他立马像箭一般冲过来,端起工人放在凳子上的搪瓷茶缸猛喝几口,然后迅速跑开。利用这种方法,大头时常能偷喝点饮料,屡试不爽,从不失手。他自认为比别人聪明,凭着这点小聪明他占过不少便宜,偷喝清凉饮料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件而已。

有一天下午,天气闷热,热得人头脑发胀,昏昏沉沉。大头路过车间门口,放慢了脚步,毒辣辣的太阳照在地上,人像进了烤箱一样炙热难忍。四下观瞧,街上除了厂门口坐着十几个工人外,再没有其它人。机会难得,大头不想错过,他慢慢地往前蹭,走得很慢,他心里清楚,每隔一刻钟,最多半小时,工人们就得进车间干活,只要铃声一响,门口没有人,他就能痛痛快快地狂饮一番。

铃声终于响了,工人们三三两两陆陆续续地进了车间,这时候的大头如同脱兔一般飞奔过来。与往常不同的是,他这次没喝放在凳子上的水杯,而是直奔最近处,连腰都没弯,直接端起窗台上放着的一个搪瓷大茶缸子,张口就往嘴里灌,刹那间,他感到不对劲,五内俱焚,一股火辣辣的感觉从嗓子眼奔出,这时,他才发现喝错了东西,是什么东西他不清楚,但绝对不是清凉饮料。

“救命呀,救命!”大头拼命地喊,把搪瓷茶缸扔在了地上。里面的工人听见动静,不由分说,马上把他送到了医院。

后来知道,大头这一次喝的不是饮料,而是火碱水。工人们休息时用火碱水冲刷模具,用完了将盛有火碱水的搪瓷茶缸放在了窗台上。没有人故意要害他,大头每次偷喝饮料都做得十分迅速谨慎,从没有让工人发现过。

大头算是命大,虽然食道肠胃被烧伤,但经过抢救,总算拣了一条命,从那以后,小街上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据说,出了医院,他们一家就搬走了。

大头固然有他的毛病,爱耍心眼抖机灵,占点小便宜,但如果不是因为贫穷,也不至于偷喝饮料。有时候,人生的悲剧都是从不经意的小事引发的,但悲剧的背后总能找到别的原因,这原因,我以为,脱离不了那个时代。

搪瓷茶缸留给我的深刻记忆,莫过于大头的这场事故,一想到这种茶缸我就想了当年的情景,一句话,都是穷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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