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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林那北小说情爱伦理之新构

2018-11-12王怀昭

当代作家评论 2018年5期
关键词:情爱菜花伦理

王怀昭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出走这一叙事符号,常与启蒙、革命等主流叙事形态相关。出走作为现代知识分子反叛传统伦理秩序,冲决蒙昧社会现实,抗争不合理伦理制度的外在表征,可以说是现代知识分子自我人格形成的标志。出走的行为经常与出轨的现象相伴相生,如果说出走是一种外在行为上的反叛,那么出轨则预示着肉体上的分离和精神上的决裂。在女性书写中,从庐隐《父亲》中“我”父亲的姨太太精神出轨,与“我”发生不伦之恋,到张爱玲《连环套》中霓喜辗转在多个男人的怀抱里以求脱离精神的空虚,直到《金锁记》中曹七巧因情欲得不到满足进而撩拨小叔子姜季泽,以及丁玲《我在霞村的时候》中贞贞的多次出走,出走与出轨作为女性解放叙事的功能性元素,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及至80年代,从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中“我”的母亲钟雨与有妇之夫老干部的柏拉图式爱情,到王安忆《荒山之恋》中大提琴手与金谷巷女孩的婚外情,出轨成为女性正视女性身体情欲、性别意识全面觉醒的标志性行为。新世纪以来,在中国面临城乡变革与社会转型的大时代当中,出走与出轨本身所包含的伦理意义进一步被挖掘、被呈现,于是我们可以看到,葛水平、须一瓜、孙惠芬、林那北等女作家从不同的视角,书写传统乡土与现代城市中的男女,以及他们在面临传统与现代伦理的嬗变、生存困境、道德崩塌等问题时的人之异化与人性之挣扎。

其中,新世纪重要的小说家林那北全面呈现了她对出走/出轨现象的关注与思考。《我的生活无可奉告》(2000)、《杀人嫌疑》(2001)、《美乳分子马丽》(2001)、《王小二同学的爱情》(2002)、《蔷薇前面》(2002)、《寻找妻子古菜花》(2003)、《转身离去》(2003)、《娥眉》(2003)、《坐上吉普》(2004)、《晋安河》(2005)、《我对小麦的感情》(2006)、《右手握拍》(2006)、《今天有鱼》(2008)、《唇红齿白》(2008),以及2015年新出版的长篇小说《锦衣玉食》,都从不同的层面涉及出走/出轨这一伦理问题。小说人物从乡村女性到城市白领、从普通工薪阶层到官太太,都面临“忠”与“不忠”的问题,林那北看到,其实何止是女性,在婚姻里,男性同样也会遭遇到自己妻子出轨的伦理窘境。从这一层面来说,林那北小说的意义,恰恰在于它一反自中国现代文学至80年代所建构起来的出走/出轨的女性解放意义的合理性,同时赋予它全新的伦理内涵。

一、出走/出轨:传统乡村与现代城市的文化隐喻

新世纪以来,在中国社会转型的经济浪潮中,农村与城市的差距日益扩大,城乡二元对立的矛盾愈趋激烈,原本在农耕生产方式、家族血缘关系的基础上建构起来的传统伦理制度受到挑战、遭到极大破坏,于是,原本较为稳定的婚姻家庭关系和男女情爱关系变得复杂而混乱,农村和城市中伦理道德失范的事情时有发生。作为一位关注时事的女性作家,林那北善于把握住时代的脉搏,挖掘经济浪潮时代中的小人物的喜怒哀乐,哀悯芸芸众生,同时以小寓大,在日常化的生活事件中,针砭时弊,戳中社会现实的痛处。林那北以敏锐的眼光和深刻的洞察力看到,随着传统伦理的日益崩塌,出走/出轨现象在当下,已经不单纯是一个家庭伦理的问题,而是演变为一个需要高度重视的社会问题。如果说《我的生活无可奉告》《杀人嫌疑》《王小二同学的爱情》《惠中超市》等小说中,出走/出轨只是作为小说中的一个事件而存在,那么到了《寻找妻子古菜花》,出走/出轨就成为小说意义生成机制中的叙事符码而被作家所运用。

古菜花与李富贵门当户对,相貌相当,在新婚的第一年过着幸福的生活。但古菜花和来他家打柜子的许木匠好上了,并以出走的行动显示她出轨的既定事实。古菜花出走时既没有表现出与平时不一样的举动来,也没有卷走李富贵放在她那里的存折、首饰,她仔细地用红布把它们包好,放在枕头底下。按理说,李富贵对古菜花好得令人艳羡,二人也不曾有不可调和的差异和冲突,古菜花何以无故出走与出轨?小说中有一处情节值得注意。李富贵找来许木匠打衣柜。当许木匠问李富贵要打什么样的柜子时,“古菜花说,就按城里人的做法吧。城里人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可见,城乡原有的二元对立结构开始松动之后,乡村的男性和女性开始对城市生活产生好奇和向往;其次,古菜花对城市生活有着比李富贵更为热切的向往;此外,柜子作为随意用箱子装衣服的农村人稀罕的家具,在小说中显然象征了高档、文明的现代生活。于此,而见过城市中的人们家里的柜子长什么样、在城市做过木工的许木匠,就成为古菜花寄寓城市生活想象的实在而可触及的载体。可以说,古菜花的出走/出轨是偶然也是必然。作家之意显然不在于批判古菜花令人不齿的出走/出轨行为,而是意在揭示出走/出轨这一家庭婚姻内部所折射出来的社会问题:李富贵和许木匠显然象征了传统乡村和现代城市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而夹在这两者之间的乡村女性古菜花,则做出了出走乡村、走向城市的决定。这无疑预示着乡土文明的溃败。即便是对李富贵死心塌地、坚守在桃花村的乡村女性奈月,在几经艰辛之后终于得到李富贵的青睐——同意娶她为妻,却也避免不了要面临多年美梦化作泡影的尴尬境地。她发现李富贵的肉和村中其他男人的肉一样难看。乡村女性与乡村男性注定无法结成同盟,最后还是要分道扬镳。

到城市里去的乡村女性会有怎样的人生际遇呢?作家林那北在《转身离去》中描画了乡村女性芹菜的人生图景。年仅20岁的乡村少女芹菜,被城里人蔡黑子相中,继而结婚。新婚第二天,蔡黑子就出走,上朝鲜战场杀敌。从此留下芹菜守了一辈子活寡。蔡黑子出走的这一行为,直接影响了乡村女性芹菜一生的命运。当芹菜意识到自己不过是蔡黑子招徕的伺候他奶奶的“女佣”之后,她的心理开始发生变化。她一辈子都耿耿于怀于蔡黑子临走前没有跟她说几句话道别一下,上了战场之后只写信给奶奶而不写信给她。身体的情欲得不到满足的空虚,奶奶把她当成生育工具和女佣一般使唤的辛劳,还有奶奶对她不识字、像个傻瓜一样不聪明机灵的鄙夷和贬损,都化为她对黑子的怨怼和苦毒。在蔡黑子光荣牺牲之后,一方面,她生活在村里人对她能够当城里人、烈士遗孀的虚假艳羡里,这种艳羡使得她不得不拿起包袱返回到城里守活寡;另一方面,奶奶作为城里人的优越感又时时压制着她,对她极尽嘲笑与鄙夷之能事。双重的心理挤压致使芹菜的心理走向阴郁和变态。乡村女性芹菜的自我人格一辈子都没有建构起来,也无从建构。相对于男性蔡黑子,她不过是无法自我言说的“他者”。相对于蔡黑子隐喻的城市来说,芹菜所象征的乡村亦是“他者”。而城里人奶奶与乡村女性芹菜的矛盾,其实隐喻了城乡之间不可调和的从生存方式到价值观念等诸多矛盾。

而在小说《坐上吉普》中,林那北探寻的是传统乡村与现代城市中的男女,他们的两性情爱关系有着怎样的矛盾和冲突。显然,小说意义的生产机制并不是由“出轨”这一叙事符码承担,而是由“出轨”背后所指涉的传统伦理与现代伦理之间的对立和冲突所承载。山村女性马兰花在进城之后面对城市中混乱的男女关系以及周围人所表现出来的麻木态度,感到困惑、不认同,因为这与她原本持守的忠贞、专一等家庭婚姻的传统伦理观念相背离。她既惊诧于铁头和吉祥强奸杜鹃后所表现出来的满不在乎的态度:认为杜鹃是妓女,多被强奸一次或少被强奸一次无所谓,也为她曾经心心念念的意中人铁头居然也做出这种无耻之事感到难过。当她赌气想回娘家时,连吉祥妈也开导她,“马兰花啊,你别太土了,现在这社会,男人在外面做一两次又怎么样?……你们山里人还以为吉祥犯了多大的罪!”与马兰花的价值观念相对的是吉祥、铁头、游三波等一众男性的婚姻价值观,他们认为,玩对方的女人就跟占领对方的土地一样。这显然是千百年来把女性身体当作男人的私有财产的男权思维的延续。林那北看到,在与现代伦理博弈中,以马兰花为代表的传统伦理孤身一人,处于劣势地位,必然以悲剧告终。于是,作家以马兰花驾驶吉普自杀的方式来象征传统伦理的溃败,而游三波则逃出吉普,游到岸边,苟活下来。

林那北以出走/出轨为叙事符码,或呈现乡村男性与乡村女性之间的关系的潜在张力,或揭露乡村女性与城市男性之间的“他者”与“主体”的不平等关系,或以乡村女性与城市男性的情爱关系隐喻传统伦理与现代伦理的矛盾和冲突,种种努力,都力图寻找一种男女两性抑或是传统伦理与现代伦理之间更为和谐的共生关系。

二、出轨与被出轨:城市男女的婚恋困境

除了描画乡村女性与乡村男性或城市男性的情爱纠葛外,林那北还塑造了一系列城市男女的形象。私企老板、政府官员、中学老师、歌星、夜总会的妓女、城市中的打工妹……她把小说人物放置到具体而真实的生活情境中,揭示城市家庭中深入骨髓的婚姻“病状”的同时也展现城市斑驳的生活景观。一方面,金钱、情欲、权力等诱惑导致了人的异化,从而令人抛弃原本的道德伦理观念,出轨、偷情之事在城市中如家常便饭。另一方面,在不健康、非道德的生存环境中,人性中的缺陷和弱点也更容易显露出来,于是人便不由自主地出轨了。

比如《右手握拍》中的杜若,原本健康阳光,却因生产双胞胎儿子落下心脏病而变得阴郁,至此,她常以此为生气发火的最佳理由,埋怨两个儿子害她变得疾病缠身,抱怨丈夫李威软弱无能,还托人调查丈夫与办公室同事小卢是否有奸情。而李威在得知杜若的举动之后,面对小卢,他也开始动了心思:“平心而论,小卢不错,五官洋气,穿着讲究,举止利索,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非常非常……健康。”与其说是一场疾病摧毁了原本夫妻之间平衡而和谐的关系,倒不如说疾病作为一种隐喻,折射出城市男女之间的婚姻关系乃是脆弱而不堪一击的契约关系,到处蛰伏着病因,随时可能发生病变。

夫妻之间一旦发生信任危机,产生病变,那么夫妻婚姻生活就走到了终点。林那北不只在《右手握拍》中思考这个问题。《唇红齿白》里,杜凤与李真诚做了十几年夫妻,依然不知道李真诚内心其实嫉妒好友欧丰沛的权力和财富,还想方设法给他挖坑,然后写举报信举报欧丰沛营私舞弊,让欧丰沛摊上牢狱之灾。其次,在杜凤得了性病尖锐湿疣后,李真诚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不声不响,却自己去小姨子杜凰那里讨消息。杜凤对李真诚也不信任,在看到欧丰沛把市长当得风生水起之后,她从心底瞧不起自己的丈夫,认为他无脑无能,同时,她也不相信李真诚有为儿子的学业出谋划策的能力。当年因牙疼而没有与欧丰沛相亲的遗憾、自恃比妹妹杜凰长得漂亮的优越感、梦想着过上市长夫人的风光日子的虚荣心,凡此种种,使得她在半推半就中与欧丰沛发生了性关系。可以说,杜凤的出轨其实不是一次偶然。她身上的女性本身的普遍性弱点——虚荣心导致了她的悲剧命运。小说中杜凤的一段心理自白可说是她多年打扮得花枝招展,以压抑内心不甘的最佳注脚:“从前就是杀了她都不可能素面出行,总觉得有眼睛上天入地直勾勾地盯过来,令她时刻得挺立如一棵大树,每一片叶子都得打起精神……二十年来,竟是那股隐约的不甘,有意无意地将她撑起来,撑得花枝招展。内心的躁动,透过毛孔,都渗到表皮上了。”林那北意在批判在光怪陆离的生活中,人性中的嫉妒、虚荣、贪婪等阴暗心理摧毁了原本正常美好的夫妻关系、姐妹关系、朋友关系等一切人伦关系。欧丰沛、杜凰、杜凤、李真诚,他们谁都不是道德至高者,他们都是充满人性弱点的、卑琐的悲剧制造者。于是,在小说末尾,欧丰沛坐了牢,杜凤与李真诚离婚、出走。一切都分崩离析。

《美乳分子马丽》的马丽把乳房当作她追求幸福生活的武器,先是买丰乳膏丰胸,后又两次去美容院隆胸。乳房作为女性身体的重要部位,一直是“性、生命与哺育的亘古符征”。但是在现代社会中,一方面大众媒体塑造了“理想”乳房,它必须巨大、浑圆、坚挺,耸立在男孩般瘦削的身材上。这种价值观日复一日地给广大男女灌输完美女性的具体标准。于是许多女性纷纷去隆胸。另一方面,在男性看来,乳房作为男性色情、性欲的所在,它的大小决定了女性身体能否激起男性的欲望,进而俘获男人的心。林那北意识到,在美容业、整容业风靡的时代,许多女性把身体当作取悦男性,以获得优渥物质生活的绝佳武器。而年轻天真的女性马丽,也加入到这个时代的潮流里面,把隆胸当成一份事业,妄图以美貌换取爱情、金钱、社会地位。因此,在叙事者铁蛋看来不可原谅的出轨行为,于马丽眼里不过是折射她够不够漂亮的一面镜子。她先是自愿与机关干部邱林生同居,在嫁给部门经理之前又跟公司老板毕明天有一夜情。马丽在混乱的男女关系中来回摆荡,经历着身体与精神的双重异化。

林那北笔下的城市男女,都在卑琐的日常生活情境中面临各自的情感困境和道德困境。他们或出轨,在婚姻与爱情的困局中左冲右撞,时时面临触礁的危险,甚至有分崩离析的可能;或被出轨,咽下婚姻苦果的同时也咽下生活的苦果,因为婚姻、生活大抵是一地鸡毛,然后再把它们慢慢一片片捡起来的过程。他们谁也不是道德至高者,也没有纯粹意义上的道德负疚者,他们的人性中都有卑劣的部分,谁也不比谁高尚多少。

三、重建现代情爱伦理的可能

如果现代城市中到处潜藏着情爱悲剧的暗礁,传统乡村中原本的伦理制度又走向衰微和崩溃,那么在中国的转型时代中,传统伦理如何更新,现代伦理如何建构,传统伦理与现代伦理如何共生?更进一步说,男女的两性关系如何和谐共处?

在小说《娥眉》中,林那北没有营构乡村女性与城市男性的情爱纠葛,而是反过来,让老革命的女儿姜榕树这个城市的知青下乡,到娥眉这个小乡村里面插队。作为那个时代的新女性,姜榕树的性格既有反叛的一面,也有不服输、追求精神生活的一面。为了与心上人许鹦鹉在一起,不惜与父亲决裂,发誓终身待在娥眉……当政治的空气渐渐明朗时,姜榕树血液中不服输的因子开始涌动,于是她奶着娃的时候考大学,又经常与大伯许喜鹊讨论文学。女人所追求的爱情,是肉体与灵魂合一的爱情。而男人其实不懂得这种爱情。所以许鹦鹉才会误会姜榕树与自己的哥哥有染,继而以出走宣告他与姜榕树的婚姻名存实亡。出轨并不是姜榕树获得身体快感的渠道,而是“报复”丈夫许鹦鹉,纾解心中怨怼的武器,也是以此自我伤害的武器。于是林那北让姜榕树一辈子困守在娥眉,困守在亲情与爱情的迷城里停滞不前。在小说末尾,姜榕树的困局才被父亲去世、许鹦鹉坐牢判处死刑这两个残酷的事件所打破。小说看起来是把现代人生的困境推向没有解决之道的悲哀境地,但细读文本会发现,林那北给姜二夫妇、姜榕树以及许鹦鹉留下一个情感宣泄的出口以及返回最初美好情感的道路。姜榕树的父亲姜二种下的那棵榕树,既是无情时间流逝的最佳见证,也成为父女二人回忆的标的物,同时成为许鹦鹉追忆当年他与姜榕树美好感情、悔恨自己负气出走的精神寄托。

而在《晋安河》中,晋安河成为木穗安放思母之情、铭记父亲出轨之恨的所在。这个近乎神经质的、有着极度精神洁癖的女人,多年来一直未能忘记母亲投河自杀,父亲何远新猥亵女学生的残酷事实,于是,找一个不脏的男人,成为她的人生目标。她的婚恋观乃是:“如果爱,真心爱,摸也就摸了吧;不爱,却摸了,这就龌龊了。女人从不要男人给名给利,但她要尊严。”木穗这种决绝的、不染世俗的婚恋观,注定在现实中要一败涂地,因为男人是经不起诱惑的。如果说陈三山在救落水女孩时没有丝毫淫念,那么面对依娇隆起的乳房,他不由自主地按了下去。甚至在木穗发现后,他解释自己“只爱一个人,跟那些女孩哪有爱?动个手占点小便宜而已”。正是这种狡辩的、不负责任的态度激怒了木穗,导致了悲剧的发生。应该看到,木穗与陈三山的婚姻之所以会走到尽头,根本原因乃是婚姻中的二人乃是不平等的关系。陈三山仿佛是木穗的傀儡,吃木穗的住木穗的,在木穗开的理发店当老板,他找不到作为男人的尊严。而木穗时刻提防着陈三山出轨,甚至与依娇合谋让陈三山出轨。

木穗这种绝不屈尊的婚恋观在《锦衣玉食》第一部《沙漠的秘密》中得到进一步的体现。中学语文老师柳静宁愿老公唐必仁真心出轨,干净地去爱体操老师连丰灵,也不能忍受他为了向上爬而把美女部下献给上司当礼物。当她得知这件事之后,她决定离开唐必仁,离开这个家,永不再跨进一步。女儿锦衣不能原谅男友为了给家里人买电视而卖掉钻石,决然与他分手。她认为那是一个污点,“她不能跟有污点的人过日子”。

从木穗、柳静到锦衣,林那北塑造了多个看似有精神洁癖的女人,在世界偏于肮脏时,她们依然坚守内心的精神净土,绝不与肮脏妥协。这些不合时宜的女人,似乎面临共同的困境:生活不可能干净,当它越来越脏,她们该如何面对?表面上,林那北赞赏的这些女人在肮脏的世界中只会走向悲剧,而她赞赏的这种情爱观似乎也没有存在的可能。但其实,唯有像木穗、柳静和锦衣等人那样笨拙地、有尊严地活着,人才不会走向自我异化和精神迷失,唯此,健康的现代情爱伦理才有重建的可能。林那北没有像王安忆那样,力图在生活的柴米油盐间寻找生的乐趣,没有在女人与女人之间建立小姐妹情谊以抵挡生活的狂风暴雨,也没有把宗教信仰引入女人们的精神生活当中,让她们找到心灵的憩息之地,她们表面上各自奋战着,奋力建造自己的精神乌托邦,却也在生活中找到生活下去的理由和意义。

从《娥眉》《晋安河》到《锦衣玉食》,表面上林那北呈现的是一个个出轨的故事,但其实在小说叙事中,她不断地思考现代社会中男女两性关系如何和谐共处的问题。林那北提出的看似不合时宜,实则切中时代弊病的情爱观,通过一部部小说不断地被更为全面地诠释,于此,她的价值取向和伦理向度也愈趋清晰。她所提出的绝不屈尊、干净爱人的情爱观,蕴含了重建现代社会中男女情爱伦理的可能。她不把女性塑造成无坚不摧的女超人,以事业来弥补婚姻家庭的失败,而是注重心灵的安息,让她们学会与结了痂的过去和解,进而从中汲取力量。

结语

林那北意识到,在传统伦理规范崩塌、而新的现代伦理还未建立起来的中国转型时代里,金钱、性、权力的诱惑随时可能异化一个人,侵蚀一个家庭。于此,出走/出轨现象已经不是少数的几个家庭的问题,而是扩散到全社会,成为普遍的社会病症。作家之意并不止于描画人性的丑陋本相,也不止于揭示人生本是一场悲剧的残酷现实,而是将出走/出轨作为小说叙事的基点,来探寻重建现代社会情爱伦理的可能。可以看到,在林那北的小说中,男女两性关系有时是传统伦理与现代伦理关系的表征,有时是现代伦理内部矛盾与冲突的隐喻。但不管如何,她都在寻找一种两性关系抑或是传统伦理与现代伦理和谐共生的最佳关系。她不是把故事设置为人生皆大欢喜的喜剧,而是于男女关系破裂、人生看似无意义的悲剧中,找寻情感宣泄的出口。她让小说人物直面过去的伤痛,学习与过去和解,从而从中汲取继续前行的力量。而林那北所推崇的干净爱人、绝不屈尊的决绝的情爱观,无疑为现代社会情爱伦理的重建提供了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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