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手艺渐行渐远
2018-11-10王向阳
王向阳
小时候,新居落成,宴请工匠,石匠当仁不让坐酒席的上横头,其次泥水匠,再次木匠,有“木匠让泥水,泥水让石匠”的说法。为什么石匠在百工中高人一筹呢?这是用血汗换来的。他们终年与“石头老虎”打交道,极易受伤,轻则流血,重则断骨,以致丧命,因而有一句“学得一个石匠出,血干也要晒三斤”的俗谚。
为此,石匠劳作时全神贯注,不苟言笑,久而久之,形成沉默寡言的职业习惯。每天早上,他们吃过早饭,背着工具,来到石宕,低头干活,不许说笑,直到下午才能开口。有的年轻石匠耐不住寂寞,多说两句,老石匠就劈头盖脸地骂过来:“嘴巴好像屁股!这是在哪里?”
石匠还有近乎苛刻的忌讳,在采石的时候,不能说“肉”,因为石头碰到肉,肯定出事故。曾经有一个采石的小工不懂行规,随口说了一句:“老板,今天买块肉吃吃。”石匠当天就不出工了。
常年在石宕里采石,风吹雨淋,烈日曝晒,石匠戴不住口罩,任凭漫天飞扬的石粉吸進肺里,沉积体内,天长日久,易得职业病——石肺,又称矽肺。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之前,家乡的医疗条件差,石匠大多只活到三四十岁,活过五十岁就算长寿了。
危险归危险,生活(方言,活儿)还得干,因为居家度日处处离不开石器:到了冬至,用石臼舂麻糍;到了腊月,用石碓搡年糕;到了春节,用石磨磨豆腐,还有石磉、石板、石碑、石屋柱、石门槛、石狮子、石猪槽等。有石器,自有打造的石匠。活分粗细,粗石匠用雷管炸药成片开挖山石,不太规则,俗称“蛮石”;细石匠采的石料或方或圆,或长或短,规规整整,全靠一锤一锤凿出来,然后打造成农家所需的精细石器。
作为吃百家饭的手艺人,石匠人要勤,手艺要精,嘴巴还要甜,多讲利市话,讨得东家欢心;如果说漏嘴,扫了东家的兴,下回就轮不到你来干了。以前的旧石碑上常留有钉子,需要石匠修理干净。有一次,一个石匠跟东家说:“碑修好了,钉绝光了。”东家听了老大不高兴,因为“钉”与“丁”谐音,丁绝光了,就是断子绝孙。
家乡有一句古话“冻死桥头,嬉死牌坊,食死坟头”,三个“死”字浓缩了整个石匠生涯。到了冬季,溪水干枯,天寒地冻,石匠开始造桥,为此“冻死桥头”;没有图纸,没有吊车,石匠凭经验建造牌坊,把采好的石料用原始的盘车慢慢绞上去,就地安装,常常尺寸不合,需要反复修改,一个牌坊,一造三年,空闲时多,为此“嬉死牌坊”;东家备好特别体面的饭菜,挑上坟山,招待建造坟墓的石匠,让他们大快朵颐,为此“食死坟头”。
(摘自《手艺:渐行渐远的江南老行当》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图/游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