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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照系(组诗)

2018-11-10李永普

躬耕 2018年8期
关键词:枝杈

李永普

路过的余生

车把上 镀锌反光去了哪里

一条路 影影绰绰的土色

先我过了村口 蝙蝠用圆弧

把空中的影子 以及上面的云层

越描越黑 下面的树木

一点一点褪去枝杈和叶子

这时候 我下了车 推着

朝村里走 七邻八舍的灯火

路过后 老瓦屋微弱的光亮

越来越近了 它泊在一方泥墙里

都是我曾经的前方与后方

都是我奔波所路过的余生

日子

多年后 七个人的老瓦屋剩两人

燕子旧巢尚在梁上 再没红唇紫翅

衔来新泥 风吹与不吹 母亲的腰

永远弯下去 不像炊烟可斜可直

村前一条叫不出名字的小河

还是那么小 小到连年枯旱季节

所有人忘了最后一滴水 是还给大海

还是高天流云 站在河岸向上看

或向下看河道的身形和东边沿陵西边

湍水一样 扭动着九曲十八弯

歪着身子走路的人

老家八里的马庄老街 我常看到

一个歪着身子走路的人

有一次 望着他向右倾斜的样子

我对同行的发小环子说 他这样

为的是与路边的花草树木亲近

环子则有不同的看法 他说

他试图把路面高出的部分

挪向边缘的低处去

一棵死去的树

一棵死去五年的杨树 枝杈不再

八米高的主干 挺立寨墙边上

让我觉得 它和旁边活着的几棵

仅有扩展与退缩 青与不青的差别

只有几只麻雀 从附近的高处

向下俯冲时 我看到 它把

翅膀带动的天空 戳了一窟窿

职责

我面前 隔着那年十一月的大雪

隔着永远五十七岁的父亲

隔着第二年春天 二十八岁

埋进土里的哥哥 我曾以为

隔着的那方天要塌 却没塌下

地要陷 没陷下去 这让我

在清明上坟路上 隔着家里五只猫

隔着九条命 隔着沾了它们光的好

带着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侧身让过

多少青天白日头 黑夜黄月亮

赚足了人世 岁岁春花与秋果

且有幸携带一张锨 一把撅头

来到父兄的小坟丘 履行二十九次

除掉灌木野草 添土戴帽的职责

还将延伸至二十九次之后

坐在五月的树下

夏天顺着一棵树的枝杈 向上攀爬

我坐在树下 看构棒子在风中

似乎要捶打什么 一只鸟掠过

当空的瞬间 看不见听不出的

另一种锤 改变了棒子的形状

我看到枝间无数颗小星球随风摇晃

夜行与梦

锂头灯照见 红漆涂写的

河北村石柱标牌时 距离出发的

马莊油坊 花了大约三十分钟

一个多少和我有点血缘的人

后来告诉我 晚十点 我的破自行车

经过他蜗居 留给空寂的响动

让他的一段梦 错开了四月

让梦中的雨 错下成六月的狂雪

他又说 那夜他做梦的根源 是因为

我在赶路的过程中 地上转动的车轮

辗痛了他某次夜行的足印

四月

高五米 一米八向上的部分

六年前死掉了 此节点东北侧

一株派生的枝杈还活着

枝上叶子 还把持着椭圆形的绿色

白色花穗 还在风中摇摆着

散得很远的香 还让三只蝴蝶

从一边包包菜棵间翩翩而上

绕着飞 让院门向西 偏南十七度

距离四十步 两条土路交口的

这棵老洋槐 在一个人经过时

它刚好经过 几粒鸟鸣

流得出微尘 滴得出清露的四月

好天气

泥泞 使行走比往常慢下来

慢到向前踩下一脚窝

距一件极其郑重的事近了一步

直到小路 让给四月的野花野草

庄稼缝隙 将我让给先人坟墓

我蹲下 用身体挡风 好打火

遮雨 好点纸 火苗 青烟及响鞭声中

先人如何接受纸钱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 一些隔着我的事物

一些高处的灵魄 低处的幽魂

借助了纷纷雨水 却比雨水深到

五脏骨子地打湿我 打湿肃立后探寻

苍茫的视线 打湿串通三界的好天气

倒扣的时光

外婆家老屋换新了

小黑碗 如旧放在新条几最右

我轻扣时 有一种声音

让一个五岁的小子 在我眼际

扮了个鬼脸 顺便把灶台边

外婆的影子 带动出来

她用小黑碗 盛满的芝麻叶面条

被他三下五去二扒光 然后

他藏了起来 藏到声音消失的角落

藏到汉字 无法准确找到的地方

剩下小黑碗倒扣在那里

如坡地里掩埋外婆的小坟丘

静静倒扣在 我随后赶来的脚下

一缕青烟 从一地麦绿中升起

靠近高处 倒扣尘世的一片蓝

元夕

三百步小卖部买烟路 两盏灯笼

唯一一家檐下亮着 零星烟花寂灭后

一声狗吠响在黑巷 年少的鱼龙

千年的鱼龙 一个人体内不再舞动

重返灯下 翻看家谱排列的名字

他们至少在我看来 是静态的

我的血液 家族的血液 此刻

有我一人替代着 在脉管里流动

而白纸黑字逃开的肉身 肉身的眼睛

仰望一轮明月升起时 与刚刚照进

小院的月色 小村的月色 偏离千万里

但和我一样 将节气的夜晚对付过去

聚会

集市不怎么济事 樱桃需要

在水果摊主叫卖之外

翻出熟悉的气息 并寻找熟悉

一座山野耐不住寂静

露出浮动的苗头 悄悄跟进

往来拥挤的人流 因为初夏

因为相似的纬度 红风衣

赶上了红风衣大致的轮廓

可距离那个神形兼备的上午

相错二十年流逝的光阴

错了的 还有太阳花开的山坡

青石苔痕的小路 从樱桃园

紧步走下的少女 她们是在

错了的时间里 受樱桃错误诱导

来到我所在的故乡集市上

用比地下工作者更隐蔽的伪装

参与一场 除我之外樱桃之外

第三者毫不知情的聚会

花事

东山墙杏花 南院墙桃花

寨墙边梨花 无论她们为谁而开

或者花向谁边 我就去树下

凑一下热闹 花是树的妖精

情人的妖精 我不是

只觉得自己 受花的怂恿

变年轻了 年轻得要从

渐渐衰老的身体里 找出一些

年少时 无法跑出体外的心事

心事里藏得很深的粉红与雪白

让它们受我的鼓动 学着

风中的骨朵 开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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