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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乡愁

2018-11-10孙成凤

躬耕 2018年8期
关键词:高梁席子棒槌

孙成凤

乡思

我是一条孤独的鱼,只有畅游在故乡的河流里,才感到无比的温馨。

不知那條狗还在不在,它奔波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那是一条憨态可掬的狗,它不属于张家,也不属于李家,它是全村每家每户的。吃饭的时候,不管走到谁家,它都能得到一顿饱饭。它走在村街胡同里,见了谁都会客气地摇摇尾巴,它为全村的乡亲们看家。有年冬天为追赶潜进村内的盗贼,它被恶人打断了三条肋骨,全村人都为它流泪了。

那时,我真地很羡慕这条狗。

不知那口井还在不在,连我九十多岁的奶奶也说不出这口井的年岁了。井口用大小不等的鹅卵石砌成,一瓣瓣地展开去,井口与井台像一朵盛开的莲花。盛开的莲花尽吐甘露,哺养了一代又一代故乡的人。我母亲每天用一只瓦罐到这里提一次水,在我所有的记忆里,几乎从没间断。苦命的奶奶九十八岁去世的那年夏天,我正好随一个草台戏班子跑龙套去了,听说奶奶是坐在那朵莲花上仙逝的。

已化作泥土的老祖母,您还记得给孙子取的乳名吗?

不知那棵树还在不在,那是外祖父给嫁接的。有年春天闹饥荒,家里连锅都揭不开了。外祖父闻讯装上半车柴草、两袋高粱,星夜兼程赶着马车从百里外的地方向我的故乡赶来。天将微明时他发现路旁有一株几寸高的酸枣树,便连土挖出。他双掌捧着这株嫩黄的小树,唱起了流行于家乡一带的“拉魂腔”。他忘情于“拉魂腔”和这株小树了,走到我家门口时,才发现丢掉了一只鞋子。外祖父把小树苗栽在我家门口,嫁接上一粒刚刚睁开眼的柿树的芽苞。到我记事时,它已每年秋季硕果累累,成为家乡的一景了。

柿树啊,你还记得在枝上荡不够秋千的那个少年吗?

……

在远离故乡的一座城市里,每当夜深人静,思念故乡的泪水就会濡湿半个枕头。有时我心里就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只有心怀至高无上爱的人,才能时时听到爱的颤音。我想,只要永远怀着一颗爱故乡之心,无论漂泊得再远,你的心灵也会时时畅游在故乡温馨的河流里。

就像一个人无法走进同一条河流,一旦离乡别井,你的一生就再也难觅记忆中的那个故乡了。谁的故乡不是仅仅活在陈旧的岁月里呢?故乡改变的不仅是河水改道、沧海桑田,更重要的是那些令游子魂牵梦绕的乡音乡情。

我的故乡是一个平原小村,那土坯砌就的泥墙草房,那弯弯的街巷和街头池塘边上那盘老石碾,曾是我儿时捉迷藏、听故事、帮母亲推碾的游乐场。池塘边有一棵浑身长满了疙瘩的桑树,母亲说从她嫁到村上时就见它这么个模样,几十年了还是这个样子。村上的人传说这池塘里曾淹死过一个雨天洗衣裳的新娘子,她丢在池塘边的棒槌第二年就生根发芽长成了这棵桑树。桑与丧同音,是棒槌有情哩。但桑树虽丑,每年夏季结出的满满一头的桑椹却是又大又甜。只一颗就能把嘴唇染成樱桃红。有一年我为了给姐姐摘桑椹染嘴唇,从树梢掉进池塘里。醒来时发现头朝下趴在牛背上,地下吐了一片蝌蚪摇尾的脏水……然而,当我离开故乡30年,就再也找不到那口池塘和桑树了,老碾也被抬去修了桥涵。

其实,回故乡最怕的,是连小时候喂过我奶水的大眼二婶都再也让我找不到母爱的影子。见面第一句不再是过去叫着乳名的昵骂,而是很客气地说:“来啦?早晚走?”仿佛我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这里也不是我的家,不是喝这里的水,吃这里五谷杂粮长大的,仿佛她仅仅认识我而已。回到家,我便不敢出门了。因为走到街上,无论遇见谁,甚至连儿时光着屁股在河里摸鱼打水仗,中学时又一个被窝睡过几年觉的伙伴,也老远就站住,很拘谨、客气,半笑不笑地说:“来啦?在街上转转?”那种生硬,那种公式化的招呼,使我无法找到与故乡的肌肤之亲,也模糊着对故乡的记忆。

每次在外漂泊久了,就受着思念故乡的煎熬,恨不得立即飞到故乡去。每次回到故乡,又使我备尝身处故乡的尴尬。是我背叛了故乡,还是故乡遗弃了她的儿子?“近乡情更怯。”这确实是诗人真实的体验呀。

莫还乡,还乡寸断肠。故乡呵,你让多少游子受着这样的折磨。

棒槌声

那是一条永远跳荡着粼粼波光的河流,如同一排琴键,不拘在什么方位,只要轻轻地一弹,就能流淌出一连串优美、旷远、怡人的音符。一年四季,故乡的女性就像功力扎实、技巧娴熟的琴师,一代又一代用棒槌敲打着它,传出醉人的魔音,让离乡的游子反反复复徘徊在梦里。

在我所有的记忆里,飘带般从沂蒙山区腹地迤逦而来,从我那坐落在平原上的小村前翩翩而去的小河,她温婉得如同一位永不言老的少女,让清澈的河水从红豆小米般纯净的沙子河床上款款流过,轻抚着故乡女性浸泡在水中洗衣的手掌,然后如离别远行的亲人或情哥哥在她们的手面上拍打几下,转身而去。如斯,不知缠绵了多少多愁善感的女性。目送着匆匆逝去的河水,她们常常忘了手中的活计,任衣物顺水漂流,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从心里吁出一声长叹。转头,用力操起搓衣石边的棒槌,一阵乱打。嘭嘭的捶衣声一时就灌满了整条河道,使整个小村都随声起伏。

村人是有能力在河上建一座桥的,但不知是他们的忽略还是有意,偏偏用凿打得非常漂亮的一块块或方或圆的石头,摆放在河水里,如蜿蜒的百节虫,成为连接两岸的桥。这样的桥有三条。如果是农闲或者是天气很好的晨光,三条桥上就会排起洗衣女人的长龙,她们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扯着,有时还莫名其妙地笑打成一团,把水泼成倾盆大雨,一边扬臂舞棒,在桥石上把衣服捶得山响。棒槌起落,群声汇和,回声悠扬,唱出小村独有的风韵。此时,河岸上的树枝上,河滩上的细沙上,晾满了五颜六色的各种衣物,阳光和煦,河风飘飘,万物摇曳,一件件衣物成为小村的装点,仿佛节日,使人想到农家日子的多姿多彩。人们会忽然发现,连村上最邋遢的七叔七婶也讲究起来,袖口领沿找不到一点油渍尘垢,皱如老蚕的脸堂也红润舒展成河边大片盛开着的野菊花。人们不由得从心里感叹:这是河水的力量啊。

悠长旷远的棒槌声在故乡的河流上穿越时空,不知漂白了多少女子氲氤的春梦。三十年前,村上一号美人——美姑,在槌洗衣服时,被一位婶子辈从她成堆的衣服中发现一件男人汗褂,舌头一转,说给了另一位洗衣的妇女。于是,村上就涨满了美姑偷汉子的传言。云爷把女儿吊在梁头上,抽碎了十根指头粗的柳条子。夜阑人静时,美姑用一条绣着心形图案的手帕结束了如花似玉的生命。那些日子,棒槌声成为小村的呜咽与呐喊,一下一下敲在村人的眉头与心头上。直到有一天,守寡多年的元婶在大庭广众下终于肆无忌惮地把一件男人的衣服用棒槌紧捶后,又在河水里挤出一片污水,人们才渐渐觉得棒槌声又爽心悦耳起来。

故乡在棒槌声中变得一年比一年富庶。但多功能洗衣机与不断开张的干洗店,却没有完全夺去棒槌的魅力,尽管众槌和舞的場面没有了,但只那偶尔从河中传出的单调的嘭嘭声,也足以能让人感知日子的美丽。

老碾与老磨

“小白鸡遛河沿,洗白手插花鞋……”

乡村的儿歌伴着吱嘎哼唱的一盘老碾穿过岁月,唱大了一代代乡村少年,唱老了一辈辈乡村父母。但那盘老碾依旧被一茬茬伴着吱嘎声长大的故乡人推着转着,碾碎了庄稼地里收获的五谷杂粮,喂养了无数的乡村儿女。

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老碾旁等着碾这碾那的村人。乡村的一天也多半是由老碾的吱嘎声叫醒的。晚上,尤其是有月光的时候,碾旁就不仅聚集了一圈圈等着碾东西的人,更多的是为凑热闹扯着东西南北各色新闻的闲人。突然,不知谁说了一句很荤的话,轰地把人惹笑了,让推碾的一位新媳妇嗤嗤地笑岔了气。

每晚,总是有孩子们坐在碾旁槐树下的石凳上,可着嗓子大唱:

“小豆芽咯咯嘣,俺到姥娘家过一冬……”

“月姥姥大堂堂,八月十五走姥娘……”

直到三星偏西,天很晚了,人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去。常常是,刚一躺下,老碾又被谁吱吱嘎嘎的推响了。万籁俱寂,吱嘎声就叫得格外响亮、悠长,梦中也能听得见。

村上的人都说,石碾碾出的粮食做出的饭吃着香,但没有一个人知道老碾的年龄。老碾那泛着青光的盘槽已凹下去半拃深了,转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碾磙像一架战车的轮子,与碾盘如一对相依偎的老夫妻,历经了数不完的风雨沧桑。每见老碾被人推着碾着五谷,那碾槽与碾磙踽踽磨动,仿佛一双含辛茹苦不知疲倦咀嚼双唇的祖父祖母,在经年累月地吐喂着嗷嗷待哺的后人,就禁不住怅然泪下。

老碾依旧被人推着。碾粮碾米的再不光是乡下人,每天也会有带着粮食自驾十几里或几十里私家车的城里人,他们一样地能把老碾推得吱嘎响。但听惯了碾声的故乡人都能分辨出,老碾的吱嘎声越来越沙哑了。

那是一盘由曾祖母手里传到母亲手里,用上好的青麻石雕成的石磨。上面有精心凿就的二龙戏珠浮雕和樵夫渔父互答图案,还有“人寿年丰衣食足”七字小篆。那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稀世珍宝呀!

老磨踞于院子当中,旁边有一棵石榴树与之相伴。春天,雀舌样的石榴叶吐出来,荫影遮了老磨的上空,打就一个天然的磨坊,磨道便成为一个清凉的世界。母亲拥着磨棍,磨扇随着一圈又一圈的推拥,吐出乳状的面糊,浓稠地流淌在泛着青光的磨槽上。每次推完面糊,母亲就用清水细心地将老磨冲洗了,把磨盘当饭桌,将热热的饭菜摆在凉爽的磨盘上,一家人围在上面,一面吃着煎饼和稀饭,一面闻着由磨眼内散出的粮食的清香,心里就有着说不出的温馨。

有一年在我离家求学的晚上,母亲早早地把麦子和黄豆泡了,在煤油灯下为我缝补开裂的衬衫。母亲见我坐在一边木呆呆的样子,就说:“还不赶快去睡?明天露水不败你还得赶路哩。”

熟睡中,我被急促的隆隆声扰醒,见一盏如豆的灯头从院子里磨盘上洒下橙红的灯光,七月间挂满青皮果子的老石榴树下,一盘黑皴如山的石磨在母亲佝偻的身影中,陀螺般转动着。我看见母亲那瘦笋样的手握在枣木磨棍上,面糊从磨缝中吐下,点点滴滴,流在张着大嘴的瓦盆内。突然,胸中涌出莫名的恐惧,禁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翌日,热乎乎的煎饼背在我的背上,30里弯弯求学路,30里晨风习习,到校时煎饼还烫烫的。

有一年,母亲竟突然生出要卖掉老磨的主意。那是因为辍学在家的姐姐懒于到5里外的镇上用电磨磨面,非要在家里用老磨磨面。母亲非常生气,骂着姐姐:“没出息的东西,难道你还想一辈子在磨道里转悠呀?”她先是把推磨用的枣木棍在灶下烧了,然后便颠着一双小脚,到一位亲戚家张罗着卖磨。下午的时候,院门口终于停了一辆拖拉机,把老磨拉走了。一盘祖传的老磨卖了50元钱,母亲把钱往我姐姐手里一塞,说:“到镇中学复读吧。”然后,就推起一车的粮食,一个人到镇上磨面去了。

后来,听说那磨被一家文物部门收购了,当然价格不知比50元翻了多少倍。母亲不屑一顾,说:“是块狗头金我也不想它!”我咀嚼出了母亲坚定地把老磨卖掉的意义,这时,我姐姐已经是一位大学的助教了。

织席

尽管故乡是鲁南最偏僻的一隅,但高梁席子却格外地出名,每每使百里外微山湖上的苇席运进来,没几天便又无可奈何地照旧运了出去。

席子是用高梁秸杆破开,刮去当中的芯,经碌碡碾、清水泡,制成的篾子编织成的。故乡由于最适宜播种高梁,所以便有了源源不尽做席篾的材料。每到高梁收砍季节,家家门前和院子里,就竖起一排排剥去了外皮的高梁杆。白如嫩笋的高梁杆经阳光一照,反射出道道微光,令人欣喜目眩。用这种高梁杆制出的篾子,编出的席子柔软、光洁、耐用,为许多苇席子所不及。席乡的人们又别出心裁,像沙里淘金一样,从成片成片的高梁地里,选出红杆高梁,繁衍扩种,制成红色的篾子,与白篾子混用,编成各种吉祥图案。这种天然的红色,更是苇席子所不及。

由于从制篾到编织,全是一系列需要耐得住性子的活,所以编席子的活大都是妇女所做。每天早晚,一年四季,都可以在村头河边,看到推着碌碡、吱吱呀呀碾篾子和在水里浸泡篾子的女子。由于很少受到风吹日晒,这里的女子个个都出脱得俊美迷人。春天,她们携一捆炮制好的篾子,拣一处阳光好的地方,把篾子铺在地上,便摆开了架式。冬天,找一处新盖起还不曾住人的宽敞房子,屋子当中燃一堆刮出的篾子芯,几个相好的女子在一起,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各自的心事,一边就把自己的梦幻织进了各式各样的图案。

村上有一个叫小香的女子,心灵特别巧,每每能按着自己的想法,用红白两色篾子,在席子上织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图案。有一次,她与几个女子把编好的席子用车子拉到城里去卖,竟一下子吸引了市群众艺术馆一位留着长发的艺术家,他一下买了小香五领席子,还记下了小香的址址、姓名,说抽空一定登门拜访。这下,一向腼腆的小香便红了脸,臊得面颊发烧。因为跟她一块来的女子都诡秘地给她眨着眼,说城里的画家相中了编席子的小香哩。说归说,没几天那画家果真请了电视台的记者,绕了几十里路,找到了小香门上。他们说,这是一种只会在女子中才能出现的艺术。并还说,这一席乡所表现出来的编席氛围,可称为一种“席乡文化”。村上的人们对这位画家的高谈阔论,未免觉得玄乎。但是,他们在似懂非懂之间,还是由着艺术家的摆布,完成了一组长达20分钟的电视录相。由此,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村一时名声大震,席子出了名。小香也因此被市里请去,作了两次席子表演,最后真地嫁给了一位搞绘画的城里男人,一不小心,还成了当地草席编制“非物质文化继承人”。

村里的席子出了名,价格也见风就涨。每天早早晚晚就有老老少少的二道贩子来村里叫买收购。上了年纪的,站在村头碾盘上,双手卷成喇叭状,左右地朝村里一阵长喊:“买席子喽!一领比前天涨五毛钱!”年轻些的,干脆挨门挨户地采购到家,遇上漂亮的编席女子,总要死皮赖脸地纠缠一番:“卖给我吧,一领我多给20块钱!”

“嘻——还有做折本买卖的哩!一领你们不才纯挣几块钱吗?”

“这么漂亮的姑娘编的,瞧你那双手!把俺给折起去也认哩!”

“呸!”

不恼不烦,只是脸一红,唇一撇,引来的当然是善意的轰然大笑。一个年轻的贩席人当真与某一位女子厮混上了,实在割舍不能,小伙子说一声:“跟我走吧!总不能编一辈子席子呀!”于是,当晚村上就少了一位巧手织席的姑娘。爹娘知道了,只好重重地叹一声完事,不追不寻。当然,过上一年两载,失踪的姑娘准会怀里抱着个又白又胖的小子或女娃,身后跟着满脸陪笑、双手提着大包贵重礼品的当年贩席子小伙一起回来。爹娘也只得黑着脸认了亲。既是亲就得好生招待,找来几位陪客的人,他们都说,时代不同了,这不归丢人之类。几巡烧酒饮过,众人醉意朦胧,贩席的小伙子又把岳父岳母喊得兴高采烈。从此,村上的女子你跟我学,竟不用媒人撮合,与贩席人私订终身,成了家常便饭。于是,就形成了一支专从丈母娘村上贩席子卖的特殊席贩子大军,成了实实在在的产供销一条龙。

巧手姑娘们不仅用高梁杆编织出了美丽的图案,编织出了富裕殷实的生活,还编织出了一曲曲令人荡气回肠的罗曼史,让席乡的生活斑斓多姿。

粉乡情

家乡最苦的活,要数用地瓜淀粉加工粉条了。一块块晒干板结的白色地瓜淀粉,先是要一点一点的砸碎,然后放入一个能盛100多斤淀粉的大盆内,加入白矾,用水和拌。会和的,上衣一扒,赤膊下手,掏底搅拌,一盆淀粉眨眼的功夫就驯服成一个不稀不稠的团团,揪一块,在手上一搓一揉,呱——摔在漏舀里,下出均匀的一根根粉条。不会和的,把一盆淀粉翻过来翻过去,不是稀了,就是硬了,当中还夹着没有用水化开的干面疙瘩。这样的粉条,粗细不匀,难看难吃,白送人都不愿要。几盆淀粉和过,体格再健壮的人,也常常骨头像散了架,一步也不想挪。加之白矾蚀,冷风吹,不觉间手掌就裂出一道道口子,殷红的血从裂缝中渗出来,揪心的疼痛。有一年,邻居大春哥带着这样一双手去相亲,姑娘一看,吓得娘呀一声跑得无踪无影。事后给媒人捎信说,怎么给她介绍了一位手上有病的人?大春哥哭笑不得,看着自己一双粗糙如树皮般的手,发誓再也不干这一行当了。但说归说,第二年就又吆喝着与人合伙做粉条了。

做粉条一般要用鲜地瓜加工成淀粉,所以最好的季节是在秋季。入了秋就动手,一直干到农历腊月初,三四个月下来,少说也是二三万元。不仅一年的花销用度全有了,两年就是一幢三间像样的楼房哩。大春哥舍不得让钱在指缝间流走。当然,家有梧桐树,自有凤凰来,大春哥不仅没成光棍,还娶上了一位如花似玉的高中生。新媳妇过门第二天,就穿着一双绣花鞋进了粉条坊,袖子一挽,与大春哥一对一地比起和淀粉的功夫。甭说,一个小巧的女子,竟把一盆连好多男子汉都看着发怵的淀粉搅得团团转,惹得在场的人连连叫好。高中生嘴一撇,瞄一眼傻笑的丈夫,淡淡地说:“名师出高徒嘛!”开始,大家一愣,突然就明白过来,让人们笑得前仰后合,大春哥羞得差一点钻进了面盆里。

最轻松的活就是晾晒粉条。在一块平整的场地上,拉起一道道铁丝,铁丝上用绳套着半米长的小棍儿,小棍上塔着一束束长长的粉条,走进去,如同走进银条般的帘帐。这里是姑娘媳妇们的天地。她们着红穿绿,一边用灵巧的双手,搓开拧在一起的粉条疙瘩,一边扭动着迷人的腰肢,像时装模特走上舞台。据说,一位外地販运粉条的司机,看傻了眼前的美景,竟神差鬼使般地把卡车开到了晾粉场内,撞倒好大一片晾粉的架子,轧坏了干净的粉条,把姑娘媳妇们像小鸟一样吓飞了。过后,赔偿了好几千块钱的损失。他却也真的在村上娶走了一位晾粉条的姑娘。这事,至今还成为粉乡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家乡春笋般建起大大小小的粉条坊上千家,每年加工的粉条上千万吨,有的还漂洋过海到了日本、韩国。贫瘠的褐红色土地上,崛起的是整齐划一的楼房。夜幕降临,走出粉条坊的父老兄弟,回家后美美地咂上一口美酒,悠然进入梦乡,养精蓄锐,明天再去开掘发财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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