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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鬼”

2018-11-10杨淑贞

躬耕 2018年8期
关键词:牛棚娘娘铜镜

杨淑贞

“快看,牛棚里的灯又亮了!”女人蓬着头发,趴在窗户边从掀起的窗帘的一角向外望着,她的身子抖了一下,对躺在被窝里的男人说,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这到底是啥东西在作怪呢?”男人爬起身挤在老婆身边向院子东边的牛棚看了一眼,之后小心翼翼地放下窗帘,一屁股坐在堆在炕角的被子上,在他老婆耳边低声说,好像稍大声点那作怪的东西就会把他从炕上拽下去一样。

“你问我,我问谁去?看你,还不如一个婆娘!”女人似乎对男人过分的胆小很是生气,她推了男人一下,说话声不禁提高了那么几个分贝。

“哞……”一阵带着几分痛苦的牛叫聲从牛棚里传出,在寂静的夜里听了,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恐怖。

“妈呀!”女人怪叫着一头扎进了男人怀里,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

男人的额头上立刻出现了亮亮的东西,他想说点什么,确切地说他想说点什么给老婆壮壮胆,但喉咙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掐住了,努力了几次也没能从嗓子眼中发出一点起码能让老婆稳定一下情绪的声音。折磨啊,这是从哪里来的猫鬼神,这几天把家给搅成了一团糟,让人接连几个晚上都没睡个囫囵觉,这样下去,没心脏病也会吓出心脏病来的。男人没完全被吓傻,他的意识还停留在那阴森可怕的牛棚里。

牛叫声终于停了。按前几晚上的惯例,牛棚里会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除了偶尔听到那头产奶量只够他们一家人吃的黄牛反刍的声音外,再剩下的就是万籁俱寂了。说实话,如果没有此前的惊骇,男人很有可能会被那种静谧所陶醉,要知道他在上中学时也曾经写过几首风花雪月的诗,只不过后来那几首诗的结局是可悲的,它们都无一例外地进了茅房。

“结束了?”女人从男人怀里抬起汗津津的脑袋,心有余悸地问,整个人犹如虚脱了一般。

“得想个办法了。”男人推开怀里的女人,伸了伸因抱女人而有些僵直的手臂答非所问地说。

“我前天就跟你说了,你还骂我话太多了,现在你看……”

男人打断女人的唠叨,看着眼珠开始活泛起来的女人说,“明天我去趟华石山。”

华石山村有个方圆几十里闻名的神娘娘,据说神娘娘算起卦来灵验无比。有一次,男人庄子上一个村民家的一匹骡子丢了,村民四处寻找,可找了几天都没找到,有人建议到神娘娘家算个卦。村民跑到神娘娘跟前,说明了情况。只见神娘娘掐指一算,对村民说不要着急,骡子就在村子西北方的一个地方,过两天有人会把骡子送回来的。村民听了不以为然,心想那么多人找了几天都没找到,哪有送来的,这不是等天上掉馅儿饼吗?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回家等了,于是他奉上卦金后,回家静候佳音去了。还别说,天上掉馅儿饼的事真让那村民给遇到了,而且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他的头上。没过两天,骡子真的被人给送来了。送骡子来的是村民的一个亲戚,亲戚说他到山里去放牧时看见骡子的,然后就送了过来,而那座山正好在村民庄子的西北方。村民大喜过望,便四处宣扬,这事一传十十传百,把神娘娘给传得神乎其神,名声大振。此后,附近的村民甚至连外乡人凡有啥疑难事,都到神娘娘跟前,求她给指点迷津。

第二天早上,两个眼圈黑得像大熊猫一样的男人向女人要了点钱后,直奔华石山村。

走了不到一个小时,神娘娘的家就在眼前了。男人向一个背着背篼拾粪的老汉打听神娘娘在不在家,老汉热情地对男人说你的运气真是好,她昨天刚回来,是被一辆小车送回来的,听说被请到城里的一个有钱人家禳解去了。男人听了欣喜万分,心想这趟路总算没有白跑。

男人走进神娘娘家时,神娘娘坐在炕上正给一个中年妇女算卦,只见她左手拿着一个柄上系了两条红布条的铜镜,右手飞快地掐算着,动作快得让男人眼花缭乱,之后她举高铜镜,煞有其事地看了几分钟,最后放下铜镜,像练完功的人吐气一样,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对中年妇女说:“你甭再烦了,我看出来了,你尕娃的婚姻已经动了,年这边的事情,你准备好办事情的钱就成了。”

“娘娘,麻烦你了呀,我们办事情的时候我来请你,你可一定来呀!”中年妇女高兴得快哭了,她用袖口擦了一下水汪汪的眼睛,随后从兜里掏出一张50元的票子,毕恭毕敬地呈给神娘娘后,便告辞而去。

神娘娘看也不看地把钱塞进口袋里,斜了男人一眼。男人赶紧走到炕跟前,屁股斜跨在炕沿上别别扭扭地坐下,干咳了一声说:“娘娘,这几天家里出了个怪事,我们吓得晚上连觉都不敢睡了,麻烦你给看一看到底是啥东西在作怪。”

神娘娘大概一天到晚净遇怪事,所以男人的话似乎一点都没提起她的兴趣。她只是不动声色地从炕桌上拿起烟盒,从中抽出两支烟,一支自己叼在嘴上,把另一支递给男人。男人慌忙站起身,飞快地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双手给神娘娘点上烟,自己也想点上,但无意间瞅了一眼烟盒,看见是他从来没抽过的好烟,便松了下大拇指,打火机一下子熄灭了,烟被男人夹在了耳朵后面。

神娘娘深深地吸了口烟,微闭着眼舒服地把烟在嘴里噙了一会儿才慢慢吐了出来,那失去了束缚的烟雾很快在神娘娘和男人之间蔓延开来,缥缥缈缈的。隔着烟雾,男人感觉到神娘娘越发神秘莫测了。

“详细说说。”神娘娘抽着烟说。

男人又斜坐在炕沿上,说:“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嗯,大概是五天前的一个晚上吧。我看完电视剧,刚朦朦胧胧地睡着,突然被牛叫声惊醒了。娘娘,你不知道,我家的那头牛一直没有晚上叫的习惯,而且那叫声高亢而急促,好像正遭受鞭打一样。我马上起身从窗户向牛棚方向望去,我的妈哟,我看见牛棚里灯火通明,这太奇怪了,我睡觉前去上厕所,还特意到牛棚看了看小牛犊拴牢了没有,以前曾出现过因小牛犊没拴牢而使我们第二天没牛奶喝的事,所以我几乎每天晚上临睡前都去看看。那天晚上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看完后把灯熄灭了,确实是这样。”

“那可能是你媳妇像你一样看了后忘了熄灯吧!”

神娘娘深为眼前这男人的神经兮兮而感到可笑,半夜时分,牛棚的灯亮着,牛叫几声,这在庄稼人家也是正常的嘛,有啥值得大惊小怪的!如果从牛棚里传出狼叫声,那才是奇怪而可怕的,所以神娘娘对男人的话很是不屑。

“我当时也那样想,但我心里清楚我媳妇不会干那事的,因为她从来不管小牛犊的事,不过我还是叫醒她,问她是不是忘了关牛棚里的灯。我媳妇坚决否认,她说她连牛棚的边上都没去,还说可能我忘了关灯。我一听也糊涂了,心想也许是自己记错了,便去关灯。我到牛棚时,牛叫声已经停了,我看见牛静静地卧着,看看四周并没有什么异常,便暗骂自己健忘,就关了灯回去继续睡觉了……”

“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吗?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神娘娘把烟屁股往烟灰缸里一摁,有点不耐烦地问。

“娘娘,那样的话我怎么会来麻烦你老人家呢?事情根本就没完,那才是开始!”男人紧张得嘴里发干,他慌忙辩白道。

“没完?”

“是,没完。直到昨天晚上还在持续,跟第一天晚上一模一样。”男人目光有点呆滞,他求救似的望着神娘娘。

“唔,听起来这的确是件奇怪的事,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神娘娘若有所思。

“娘娘,是真的,这绝对千真万确!现在麻烦你老人家给看看。”男人一着急又站了起来。

神娘娘点点头示意男人坐下,接着一手拿起铜镜,一手飞快地掐算起来。男人半张着嘴紧张地盯着神娘娘的手。神娘娘掐算完,用系在镜柄上的红布反复把铜镜擦拭了几遍,随后举起镜子仔细端详起来。

“唔,原来是这个东西在作怪!”神娘娘边看边喃喃自语。

“娘娘,是啥?”男人似乎要再次站起来,但他看见神情笃定的神娘娘,抬起的屁股又落到了炕沿上。

“你们附近有没有凶死的女人?比如车撞的、上吊的、水淹的或月间走的。”

男人满脸茫然,他搔着头皮苦思冥想。突然,男人拍了下额头,就像哲学家悟出了一个深奥的哲学问题一样激动不已:“娘娘,你看我这脑子,八月里我们队刘福的媳妇被洪水给冲走了,她被冲走两天后才在离你们村不远处找到的,那天我也去了。唉,找到时人早就泡得变形了……”男人絮絮叨叨地说着。

“她个子不是很高,头发还挺长的,你看。”神娘娘说着把铜镜往男人眼前移了移,脸上浮出像抓住别人什么把柄的嗤笑,“屁股大大的,人干散得很呢!”

男人听得后脊梁冷飕飕的,头上直冒虚汗,他觉得他的软肋被神娘娘一言击中了。看到近在眼前的铜镜,他赶紧把眼光移到了别处,尽管他知道他不可能在铜镜中看见任何东西。

“她在向你们要东西呢,你们是不是欠了她什么?”

“我的老天爷啊,原来是她在纠缠!这个可恶的婆娘,活着的时候就是个泼妇,死了也不让人安生。”男人怒气冲冲,咬牙切齿,他恨不得从铜镜中把那泼妇揪出来狠揍一顿。我们能欠她什么呢?没有,绝对没有!“娘娘,麻烦你给禳解一下,不把她赶走我们可真是没法过正常的日子了。”男人换了恳求的语气说。

“嗯。”神娘娘答应着,“去,去,快滚!你是哪儿的鬼就滚到哪兒去,不要再缠人家了,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神娘娘放下铜镜,嘴里嘟嘟嚷嚷地骂着,接着朝窗户“呸呸呸”地唾了三下,“好了,你回家用白纸剪些衣服、鞋、电视、小车、房子,再买一刀烧纸,天擦黑时到十字路口烧掉,再祷祝祷祝就成了。”

“好,好!娘娘,真是麻烦你了,我今晚就办!”男人千恩万谢地把50元钱塞在神娘娘手里,又说了十几声“麻烦了”才走出神娘娘家的门。

男人边走边擦着冒出一层又一层的汗,走到僻静处,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真是羞死先人了!他抽完嘴巴满脸羞惭地自言自语。此前神娘娘说到大屁股时,男人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怕神娘娘说出他对那死鬼婆娘所干的事,在男人看来,神娘娘简直就是无所不知的神仙。真是后悔呦,那天早上怎么就偏偏碰见那婆娘呢?男人记得那是去年浇地的时候,男人早早地到自家的麦田里去浇水,地快浇完时,水突然变小了,男人估计水被别人堵了,便扛着铁锨往上游走去。走了没多远,他看见一个女人撅着屁股在地边用铁锨挖着。男人看了看地,知道那地是刘福家的,刘福外出打工了,因此地里所有的活都由他媳妇打理。男人干咳了一声,朝刘福媳妇喊道:“我说水咋小了,原来是你给堵了。”

刘福媳妇听到声音直起身看男人一眼说:“水又不是你家的,我堵不得吗?”

男人走到刘福媳妇身边,刘福媳妇也不理他,只管起劲地干活,她浑圆的屁股一撅一撅地在男人眼前晃动着。男人不由想起“丰臀”这个词来,他突然觉得这词好像专门为这婆娘造的。男人紧盯着刘福媳妇晃动的屁股,神思有些恍惚。他的思维当中突然闯进了张老二骑的那匹走马,那可真是一匹好走马,浑身的毛像绸缎一样光亮润泽,健壮的四肢匀称而有力,特别是肥硕浑圆的屁股总给人稳健的感觉。每次男人见到那匹走马总要在它屁股上拍几下,之后在张老二跟前夸几句,张老二总是听得眉开眼笑。

男人看着看着,心里突然有些燥热和莫名的冲动,他的手竟鬼使神差地在刘福媳妇晃动的屁股上拍了几下。刘福媳妇像被引燃了的炸药桶一样立马炸了,她一大步跨过水沟,甩起铁锨把水沟里黄汤似的水直往男人身上泼,边泼边骂:“畜牲,流氓。”当男人被水浇成个落汤鸡时似乎清醒了过来,他才急急地往远处躲。男人摸了一把从头发流到脸上的泥水,有点气急败坏,他张口想骂,可一想到这事是自己找下的,万一俩人干起仗来让别人听到了,下不了台的还是自己,这个哑巴亏只好悄悄地吃了并且尽快消化掉。真是犯贱啊!男人又气又悔,最后也顾不得没浇完的地,只好扛着铁锨灰溜溜地回家换衣服去了。令男人至今也想不明白的是,那天他想拍的是刘福媳妇的屁股还是马屁股。

因果因果,就因为有了那次的因,才得到今天的果,这果实在令人难以消受得起,铁的教训啊!男人坐在背风的土坎上,从耳朵后面取下神娘娘给的那支烟,抖抖索索点了半天才点着,他吸了一口,嘴里除了辣之外再没什么别的感觉。男人觉得这样糟蹋了一支好烟实在是一种罪过,又小心地把烟掐灭后重新夹在了耳后。他望着初冬的田野,一片萧瑟充满苍凉,一群乌鸦落在离他不远的树上“哇哇”地叫着,男人烦躁地捡起一个小石子朝树上扔去,乌鸦对突如其来的袭击报以更大声的抗议,之后纷纷向远处逃去。男人看着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乌鸦,叹了口气。如今之计只有按神娘娘的话去做,才能保得家庭的安宁,男人想着就急急地向家里走去。

回到家里,男人给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女人汇报了算卦的结果。女人呆了半晌,叹了口气说:“真是怕啥来啥,她死了都还记得她的那点大豆角。”

“大豆角?”

“是这样的,就在她死的前几天,我到地里摘大豆角,经过她家的大豆地时,看到豆角结了很多,瞅瞅四周没人,就钻进地里摘起来,刚摘了没有两把,那婆娘像突然从地里冒出来一样站在我身边,对着我骂了起来,当时我差点被吓死。唉!那天我真是又羞又吓,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敢说就跑回了家。现在想想就在那时那婆娘就有了鬼气。神娘娘真是神啊,连这个都算了出来!”女人满脸的惊惧。

男人突然觉得心里豁亮了一下,心情继而轻松起来。他拍拍屁股上的土,鞋也不脱就上到炕上盘腿坐下,又从耳后拿下那多半支烟点着吸了一口,马上就尝出了这烟味就是与他平常抽的烟不一样,好烟就是好烟!男人很享受地吸了两三口之后才慢条斯理地说:“你这个婆娘心眼怎么就那么小呢,你看你看,为几个豆角弄成这样,你说划得来吗?”

“谁知道会这样,要是知道的话就是那儿放着一座金山我也不会去动的。”女人委屈地咕哝道。

“好了,好了,再说啥也没用了。你还不快去买烧纸和白纸,买回来后该剪的剪上,该粘的粘上,今晚就把事情给行了,要不然又得担惊受怕了。”男人说完,掐着烟屁股意犹未尽地吸了一小口,直到感觉手指头烫了才依依不舍地把烟头扔到地下,倒头打起盹儿来。

女人买回纸,照男人说的又剪又粘,弄完一切还剩了点纸,女人想,你不是念念不忘你那点大豆角吗,那就一起拿走吧,于是女人又剪了好些豆角。天还没黑透,两口子把那些纸货包在一块布里,到离家较远的十字路口,俩人跪在地上(尽管他们心里很不情愿),男人刚把纸货点着,还没顾上祷祝,只见一股旋风像个幽灵似的靠近他俩,等他俩意识到的时候,那风早把烧得正旺的纸货裹住,在原地转了几圈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女人吓得瘫在地上,话都说不出来了。亏得男人在身旁,连拖带拉地把女人弄回了家。尽管两个人被吓得眼睛都有些发直,但心里总算轻松了不少,俗话说得好: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现在他俩亲眼看见东西被收了,相信今晚不会再有什么动静了。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这即将到来的幸福禁不住让两口子热泪盈眶。

“哞……”的牛叫声把正在做梦的男人和女人惊醒了,当他们发现一切照旧时,不禁心惊胆颤。真没想到那死鬼的胃口竟那么大,她还想要什么呢?两口子感到焦头烂额,精神几欲崩溃。

“怎么办呢?再这么折腾几个晚上,没准我俩也会跟她搭伴在牛棚里闹腾起来的。”男人的语气中透着穷途末路的颓废感。

女人喘了口粗气翻了下身,表明她没睡着,她在听男人说话。当牛叫声消失在冰冷漆黑的夜里时,女人像怕被别人听到一样,嘴巴附在男人的耳朵上,坚决地说:“还能有什么办法,抓!”女人反倒没以前害怕了,这让男人出乎意料。

“抓?抓谁?”男人明显语无伦次。

“你以为抓谁?肯定不是你、我和牛了。”女人掀开被子翻身坐起,行动和语气完全是一种被逼急了的发狠,“明天你把生福请来,听说他到月桂家招女婿之前跟一个老师傅学过法术,我还看见过他做法用的东西,装在袋子里架在他们家草房的梁上。哼!不给她点颜色,她还蹬鼻子上脸了。”

“他能行吗?”男人满脸怀疑。

“那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女人说完,气呼呼地拉起被子,没头没脸地把自己蒙起来后又躺倒了。

“只能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了!”男人无奈地说。

月桂的女婿,那个叫生福的瘦小男人坐在院里编背斗时,男人萎靡不振地走了进来。生福停下手里的活,站起身热情地说:“五哥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男人看了看瘦瘦的生福,心里完全没底了。就他能抓鬼?鬼不把他撕碎吃了算好的。男人很想大哭一场。

“五哥你怎么了?脸上不对呀,怪怪的。”生福盯着男人的脸,很是惊讶。

“唉!還不是那鬼给整的。”

“昨晚上你们不是禳解去了吗?没起作用?”

“起个屁作用,外甥打灯笼——照旧(舅)呀!”

“老天爷,她怎么那么厉害?”生福缩缩脖子吐下舌头,“那再怎么办呢?”

“我这不是请你来了?”

“请我?请我干啥?”生福吃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抓鬼呀!你以前不是抓过吗?听我媳妇说你做法的家什都放着。”

生福这才醒悟过来,他搔了搔头皮嘿嘿地笑着,说:“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来这儿后再没干过,你看我都忘了!”

“那不是因为你来的这几年里我们这儿没闹过鬼吗?现在闹起来了,你就得抓了,这叫‘重操旧业。”男人极力游说。

生福不知道什么“重操旧业”,可他明白男人说的意思,他嗫嗫嚅嚅地说:“我好几年都没做了,现在都忘了程序了。”

“你管什么程序?你只要使法力抓住鬼不就成了?”

“你推辞啥呀,五哥跟我们也是亲戚,这忙说啥我们也得帮。你说是不,五哥!”月桂在屋里早把他俩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想村里人一直把生福当外姓人,总有排斥的倾向,如果这次抓鬼成功,生福在村里的地位不是一下子提高了吗?因此她急忙从屋里跑出来极力撺掇。

生福见月桂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哼哧了半天也就答应下来,说他试试。

男人打了个哈欠,说他先回家去睡一会儿,养养精神,以便晚上协助生福行动,并郑重承诺等生福抓完鬼后一定不会亏待他。

天还没黑,生福带着做法的家什和本村的两个精壮小伙子来到男人家。男人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因舍不得喝而藏了很久的酒,恭恭敬敬地敬了生福和两个小伙子各六杯,恳求他们等会儿一定尽尽力,今晚务必抓鬼成功,等家里太平了,改天在家里摆上一桌,请他们仨喝上一天。他们仨也不推辞,喝完六杯后,男人把剩下的酒分别倒在四个大杯子里,四个人边聊边喝,直到平时不善言辞的生福红眉涨眼地大吹起他以往抓鬼的经历时,男人意识到再喝下去女鬼没抓着,生福倒成醉鬼了,便劝说等完事后再接着喝。仨人尽管还想喝,但想到还有正事要做,只好放下杯子布置起来。

生福从一个烂蛇皮口袋里一件一件地掏出他做法的家什:一把生了锈的破剑、一个有盖的小罐子和一件满是尘土的黑布衫。生福穿上长衫后跑进男人家的厨房,不到两分钟出来时已面目全非,他用锅灰把脸涂得漆黑漆黑的,跟社火上扮的哑巴一个样,要不是从衣服上认出来,还真把人给吓一大跳。生福呲着白白的牙齿,解释说因为鬼怕恶人,所以他把自己扮恶了。要在平常,男人和两个小伙子肯定会狂笑一通,可想到接下来要干的事,他们硬是把已跑到嘴边的笑给咽了回去。

这晚是个阴天,天空中黑黝黝的,不见一颗星星,初冬的风已是又冷又硬,把果树上的几枚枯叶吹得呜呜直叫。几个人仗着喝了点酒,总算克制住了汹涌而来的惧怕,两个小伙子蹲在没有门扇的牛棚门框两边,生福一手拿剑一手拿罐子站在门口,他让男人站在他身边,说等抓到鬼后帮着揭罐盖、盖罐盖。

他们等了很长时间,可牛棚里除了牛反刍的声音外别无异常。几个人又冷又怕,特别是站在男人身边的生福,他浑身发抖,都能听到他牙齿打架的声音和罐子罐盖的撞击声。男人是又冷又怕又急又气,心想假如那鬼再不出现的话,这事会就此彻底泡汤,这可恶的鬼,不让你来,你每晚都差不多准时报到,现在等你来,你却偏偏迟迟不出场,天吶!是不是鬼看见有人来抓它才不显身了呢?男人想到这里,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随着“咔哒”一声响,牛棚里的灯突然亮了,这一切来得毫无征兆,使几个人连害怕都忘了,只是像个傻瓜一样定定地看着。黄牛安详地翕动着嘴巴朝着门口侧卧在槽边,几小时前挤过奶的乳房软软地耷拉着;一只肥硕的大老鼠跑到黄牛身边,轻车熟路地趴在黄牛乳房上吸吮起来;电灯开关绳在门框左侧像条挂在房梁上的长蛇一样左右摇晃着,那老鼠显然是沿着开关绳下来的。眼前发生的一切简直让人不可思议,不是亲眼看见是难以置信的,几个人目瞪口呆。“哞……”黄牛带有痛苦的叫声像被人在头上敲了一锤,把几个人完全敲醒了。他们你拥我挤地跑到黄牛跟前,老鼠早已失去了踪影。黄牛已经站了起来,它甩着尾巴又叫了几声,眼里满是泪水。男人弯腰查看黄牛的乳房,只见乳头上布着几个红红的齿痕。

生福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黑着一张脸,手里依然攥着剑和罐子。他站在几个人身后伸长脖子半张着嘴好奇地看着。男人和两个小伙子一转身看到他那样子,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那毫无拘束的笑声冲出牛棚,在山村上空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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