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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红烧肉

2018-11-10安谅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8年8期
关键词:肉块老弟火候

安谅

吃过多少美味,如果要回答哪一道菜最可口,我一定脱口而出:“我妈烧的红烧肉。”

曾经写过一文,红烧肉,写之前,我专门向母亲讨教烧这道菜的窍门。母亲毫不遮掩,一口气兜底翻:首先要选好肉,肋条,肥瘦得当;放锅里清水煮一会儿,拿出洗净,切成块;再放油锅里,油锅要事先放葱姜煸了,再放入肉块继续煸;煸到一定火候,倒下半瓶黄酒,通常是特加饭,继续煮,半小时后再加入红酱油、冰糖,另加少许盐粒,如此再焖上个半小时,水开之后还要不断给肉块翻身。最后半个钟头,是用小火焖,一焖就到极致了。

说起来容易,把握火候与分寸就难了。你说什么是“一定”火候,还得反复在实践中体悟。按什么比例配料,也不是随便拿捏得住的。我不懂烹饪,也只能用文字“依样画葫芦”了。

碰上十多年不见、现在北京发展的一个朋友,一见面就念叨起我母亲及红烧肉来了。吃红烧肉是十来年前的事了,亏他还没忘记。他说,实在太有味了。我笑曰:下一次一定再请你饱餐一顿。我讲给母亲听,边讲边吃了好几块鲜美肥嫩、咂咂有味的红烧肉,浸于幸福之中的感觉满溢。

在援疆的第一个年头,我从南方到了大西北,远离故乡家人,各种不适应状况都出现了,而胃的记忆功能此时愈发凸显。对妈妈的红烧肉,充满渴盼。

连着待在喀什快两个月后,正逢那年国庆假日,我准备以工作方式在当地欢度。正巧有老友要来看我,问需要带什么东西,我不假思索地回他:“我妈妈烧的红烧肉带一些来!”知道自己这一愿望既会让母亲生出怜爱和小小欢喜,也会令她忙碌一阵。

果然就听说母亲这天早早赶到菜市场,肉摊前精挑细选,选中好几斤肋条肉,回家后洗切配料烹饪。用的都是上好的料,还破天荒加了一小盅茅台酒,代替原先的特加饭,这一来肉更醇香入味。待自然冷却后,又把肉小心装进新买的密封器皿里,用几层塑料袋包裹好。飞行七八个小时,其间还得经停乌鲁木齐,母亲怕把红烧肉给颠簸坏了,她要把原汁原味送到遥远的他乡,送到她儿子那儿。

两位老友认真,我建议他们直接托运,胖老弟在电话里却信誓旦旦:“不用,我自己随身带着,一定把红烧肉送到你手上!”瘦老哥也在一旁附和。

我随即向“援友”们宣布:“国庆节前可以吃上来自上海的红烧肉了!”大家一阵欢呼。吃了两个月当地菜,口味截然不同,这家乡的红烧肉属于久旱后的甘霖呀!

那天下午,我急切地到机场迎接。孰料,那个时段航班的乘客都走得差不多了,还不见两位老友踪影。我立马拨了手机,是胖老弟接的,说此时还耽搁在乌鲁木齐机场转机,要深夜才能抵达喀什。他言之凿凿:“红烧肉就在我手上,放心呀!”

我折回去对“援友”们再次宣布:“红烧肉今晚可以到,大家尽情期盼吧!”

大约晚九点后,我在宿舍客厅等候,一次次地看表,也计算过朋友应该到达的时间。虚掩的门终于被推开,胖老弟的声音传来:“我们到了!”

按捺住急迫的心情,含笑送上注目礼,却听胖老弟跟了一句:“不过,要向你道歉,我犯错误了。”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知道自己的血压一定在往上蹿。“我,我把红烧肉给弄丢了。”胖老弟一句话像是一根棍子砸在我头上,让我一时说不出话。

见他拖一个行李箱,身子朝我欠着,脸上充满内疚,瘦老哥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他们杵在那儿。

好一会儿,我缓缓吐出一句话:“连这点肉都带不过来,要你这一百多斤肉来干什么呀?!”

后来想想,这句话真是说过头了。向来温和的我,当时确实是“喷”出这话的。而两个铁哥们儿竟也像犯了大错的孩子,唯唯诺诺,一脸羞惭,都知道这不是简单的一罐红烧肉。

我艰难地向“援友”们转述这一消息,口吻沉重而无奈,大伙的眼里也满是失望。翌日,我让“援友”们到喀什街头寻找供应红烧肉的饭馆,而且希望是与家乡味道接近一些的。最后总算找到一家,几十人过去,首点红烧肉。大家纷纷动筷,但很快就有人皱了皱眉。这肉甜得有点发齁,明显是加了好多白砂糖。

上海红烧肉怎么丢的?两位老友追述,在乌鲁木齐机场从T1转T2航站楼,坐上电瓶车时,那罐肉还在他们身边。到达T2时,两人只顾上大件行李,却把红烧肉落在车上了。直到上了飞机,才忽然想起红烧肉没了,却已来不及补救……

母亲的一番爱心、苦心失落,我的心未免生疼。怕母亲得知真相,当她电话里问起:“红烧肉吃了吗?好吃吗?”我心里愈发难受,只能撒谎:“很好吃,大家都说很好吃……”

大约有半年,我没敢向母亲透露实情。后来,我出差返沪几天,回疆时母亲又精心烹饪了红烧肉,让我带到喀什与“援友”们大快朵颐。其实,这么多人分享妈妈做的红烧肉,每人只能夹到一两块尝个鲜,然而,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处长却对我说,他今天竟然吃了四碗饭,就着红烧肉肉汤吃的,太有味了!那罐妈妈的红烧肉,汤汁都快被舀尽,肉块自然丝毫未留。

逢着那样的“分肉餐”,总还有另一碗红烧肉由食堂当地厨师烧了端来,满满一大碗,常常才只动一块——那是我吃的。我把妈妈的红烧肉省给大家,自己最终吃一块食堂肉解馋,一塊而已。

春节回家过年,母亲又煮出一锅红烧肉。我终于可以请几位“援友”到家来做客品尝。大伙吃得一迭连声地赞叹。母亲脸上的皱褶里尽是欣喜和欢畅。

一切释然,我才向母亲道出那一次红烧肉丢失的故事……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知 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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