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的感觉
2018-11-10孙青松
孙青松
坐飞机是我小时候的梦想。由于远行的缘由,近年来我有了坐飞机的昼夜经历。飞行的感觉,时常泛浮于心海,唤起绵长的回味。
持身份证领取登机牌,是进入机场后的第一件事,拿到登机牌,便有了天空之旅的通行证。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自觉地接受搜身和探测仪器之类严格安检,是难堪又无可奈何的际遇。静坐候机室,发一会呆,平抑一下情绪,也是不错的自我安排。听到登机的喇叭呼唤,便排队鱼贯而入飞机宽阔的腹腔,对号入座。播音员用“双语”(汉语和英语)抑扬顿挫地解说着安全须知,与漂亮空姐娴熟的肢体演示,配合默契。
我对这些解说与演示不大在意,因为我明白:从起飞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乘客与机组人员的平安,都一并打包交给了这个风驰电掣的“空中客车”,形成了生死与共的命运共同体。飞行于悬天悬地的万米高空,听天由命、祈福好运是舱内每个人的唯一选项,概莫能外。已知的世界“空难”事件中,连空军飞行员和职业军人都难以逃生,况我等“望天兴叹”者乎?当然,不同的乘客有不同的心态,不同的心态有不同的感受。闭目遐想:在陆地上仰望你所乘坐的飞机,白昼里像一架小巧玲珑的金属航模,黑夜中又如一颗曳着红绿光束的流星。不测一旦发生,谁也爱莫能助,谁都在劫难逃。这样想着的话,必定万分惊惧,你的心悬得可能比飞机还高。睁眼沉思:机舱内乘客闲适,货架整洁,秩序井然,一派祥和,与在陆地上坐汽车、火车出行,并无两样。如此,何惊之有?况且人固有一死,惧又何益?这样想来,必定泰然自若,心平气和了。
停泊在航空港内的客机,如同一头憨态可掬的巨鲸,正在海湾里静默歇息。它对称的机翼,平行伸展着;翘起的尾翼,船帆般扬起。机身棱角分明,凸凹有致,曲弧流线,美观大方。出发的时间到了,巨鲸从歇息处动身,开始了平稳的“滑行”。对于“滑行”这个航空术语,我向来不敢恭维,认为以“慢跑”来定义则更为贴切。因为轮胎的滚动是飞机在地面运行的动因,而不是板材的滑动让它位移,何以称之谓“滑行”呢?慢跑的时间,不太短暂。这头即将远游的巨鲸,在偌大的机场内耐心地“寻路”,找寻属于它自己的跑道;又在进行“热身”运动,为它不久的腾飞蓄积足够的体能。机场上起起落落的飞机,轰鸣着,划着优美的弧线,引人注目,而托运我们的这头巨鲸却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不慌不忙,异常的镇静。终于,巨鲸“发力”了,马达隆隆,机身颤动,由慢跑而快跑,由快跑而奔驰,由奔驰而起飞。乘客们屏声静气,心跳砰砰,手心渗汗。巨鲸沿着虚拟的空中“坡面”迅速爬升,游向宽广而幽深的天空“海洋”。爬升中,我有虚脱之感,听得见自己双耳的蝉鸣。进入平流层之后,飞机得以从容地匀速飞行,乘客们也得以消停安歇,或者凭窗远眺天光云影。
在飞得越来越高的时候,俯瞰大地,有一种与人世故乡依依惜别之情。晴空下,原本承载万物和黎民的大地,当下渐行渐远遥不可及;原本宽广的地亩田畴,现在看起来像彩色的积木拼板;原本壮丽的山川河流,此刻缩小成精致的地形沙盘。夜幕中,星星还是那群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是你会惊喜地看到:地面上凡是有人聚居的村庄,便放射着电灯的光芒;所有四通八达的街衢,都是溢彩流光的星光大道。郭沫若先生的“浪漫版”诗作《天上的街市》,幸而有了精彩的“现实版”,只是无人推介罢了。
客机在我看不见的航线上翱翔,犹如船只在江河中航行。机舱外的气流之声,訇响一片,如江河里湍急的流水之音。途中飞行,并非一帆风顺,总有颠簸之苦,那是气浪的“小动作”,并无大碍。机窗外的天界风光,因时因地制宜,切换着画面,更新着视频。在爬升和降落过程中,飞机穿云破雾,敏捷得如同微雨中的斜飞燕。观照姿态万千的云彩,更坚定了我“远观为云,近看是雾”的气象观点。在平流层飞行的时候,云彩便被踩在飛机的“脚下”了。青天白日,万里无云,空明澄碧,浩渺天空成了名符其实的“蔚蓝海洋”。“水天一色”之说,在这里得到极好印证。“天蓝蓝,水蓝蓝,爱情像花儿鲜艳”、“天蓝蓝,海蓝蓝,拉起锚,开起船”、“天蓝蓝,海蓝蓝,融汇成那梦之蓝”——这些优美的歌曲,此刻萦绕在我的耳畔,让我心旷神怡,飘飘欲仙。偶遇相向而飞的客机,都是活脱脱的鲸鱼同类,在清湛湛的海水中畅游,顿生“他乡遇故交”的欣慰。遗憾的是手机恰在“盲区”,否则通个电话该有多好!多云的日子,悠闲的散云,淡定悬浮或随意漂泊,状如蓬松柔软的棉花糖,可惜谁都没有品尝它的口福。阴雨的日子,或黑云如墨,阴森怕人;或天幕铅灰,苍茫混沌。我最心仪的空中自然风光,便是一幅冰川雪原的山水画卷:厚重的高积云如冰似雪,铺满广袤的“原野”,原野上清清溪流,流入蔚蓝的湖泊;远处冰川纵横,雪山绵延,白雪皑皑,寒气袭人!其实,我知道这是虚无飘缈的云彩幻化出的景观杰作,在我瞳仁中的奇妙成像。那清清溪流,乃云缝里的一线蓝天;那蔚蓝的湖泊,是积云间的一片天青。
当我陶醉于天空大好风光之际,播音员甜美的提示语,将我从陶醉中唤醒:“旅客们,我们的航程快要结束了,现在飞机开始下沉……”哦,快到目的地了。万水千山的隔阻,就这样轻松地飞越;数千公里的行程,就如此快捷地走完。学生时代,我喜欢朗诵李白的名诗《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在我的心里,李白所乘之“轻舟”,分明是一艘水上“飞艇”,其航速之高着实令我惊叹!如今我搭上了“航班”,忽然觉得“诗仙”的轻舟,当下而言真的太慢了!千里不再“迢迢”,若要跟上时代步伐,起码得“万里江陵一日还”啊!
当飞机沿着空中虚设的“斜坡”向下俯冲时,我有飘浮感;着陆之后的滑行中,我有踏实感;泊机之后,我有回归感。舱门开了,乘客们鱼贯而出,旋即散去,各有归宿。这头远游后的疲惫之鲸,熟睡在港湾的怀抱,睡梦中定有“甜蜜的微笑”。
行走在亲切的大地上,抚摸着可爱的花草树木,平视田园庄稼,遥望远山近岭,呼吸着泥土的气息,聆听熟悉的风声水响,我感而有慨:固然飞机承载着我,畅游了天空八千里云和月,但不等于我有了飞翔的本领和经历,我依然是一个脚踏实地走路的人,而不是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固然我乘飞机领略了辽阔天庭里出神入化的“山川河流,大地湖泊”,却始终没有找到传说中的“仙境”与“天堂”。飞行中,我被封闭在机舱内,又被“安全带”捆绑在座位上,不能走出舱外半步,更不能独步天庭,亲近神山仙水。空中的美景只能一饱眼福,无法拥有享用。
飞行,只是放飞梦想,入住不了仙境和天堂。只有大地上的村庄或都市,依旧是我温馨的家园,供我诗意地栖居,快乐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