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世添散文四章

登山

从古至今，都不乏喜爱登山之人。

古代登山之人，大都为文人雅士。

高山丛林，或险恶幽深，或虫兽出没，是出行时的最大障碍，对一般人来说，有的只是痛苦与无奈，若非万不得已，自是不会涉足，“愚公移山”的故事成为励志经典也就不足为奇了。

文人雅士不是一般人，对山情有独钟自然有其道理。三两友人，登高望远，赋文作诗，自有一番情趣：或志存高远，有如杜甫，吟诵“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或娱情生活，有如李颀，高歌“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或豪情满怀，有如李太白，直抒“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或正视人生，有如王安石，感叹“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今天登山之人，却与古人大不相同。我所居之地，正处挂榜岭公园旁，因而常见络绎不绝的登山人士——男女老少皆有，只是情态各异而已。

老年人登山，总会结伴而行。他们身穿休闲运动装，脚穿平底布鞋，还不忘在肩上挂一条抹汗毛巾。他们大都手提一个小录音机，或播放着经典老歌，那什么《洪湖水浪打浪》《好日子》《山丹丹开花红艳艳》，那什么《大地恩情》《京华春梦》《铁血丹心》，音量开得老高，激昂也好，凄婉也罢，歌声总会飘荡于半个山头；或播放着传统粤曲，那什么《柳毅传书》《禅院钟声》《梁山泊与祝英台》，悠扬乐韵，舒缓入耳，亦不失为一道“风景”。

中年人登山，则是“独行侠”居多。人届中年，家庭稳定了，工作也稳定了，人生格局都基本定型。这个年龄层的人，不管是男是女，常会一边走路一边思考——思考家庭，思考工作，思考生活，思考人生。即使是登山，也是如此。于是，我们看到登山路上的中年人，依然是日常生活的打扮，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且每到一个观景台，都会驻足远眺，那或深邃或迷离的目光中似有道不尽的故事。

年轻人登山，却是浩浩荡荡而来。俊男美女，前呼后拥，左推右搡，偶尔还会这个扭下那个的耳朵，那个捏下这个的屁股，然后撒娇声嘻哈声尖叫声不绝于耳。在年轻人看来，登山是单纯的玩乐，与锻炼身体或思考人生根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至于小孩儿，登山时一般会有大人在身边。他们一时蹦蹦跳跳到前面大老远，一时又奔跑着躲到大人身后，嬉笑打闹不断。但由这边的入山口上去，再从那边下来，通常要半个小时，这样对小孩儿来说也算是一件苦差事。登一次山倒不觉得有什么，可要经常光顾，就没多少孩子愿意了。于是，我们不难发现，小孩儿登一次山，往往会得到大人或多或少的奖赏——或零食或玩具，反正来一次就不会空手空肚而归。

有人说，无限风光在险峰；也有人说，旅途中的风景最美；更有人说，回味行程更可爱。

他人的登山感悟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知道，无论我爱与不爱，山就在那里，不远不近；无论我喜欢与不喜欢，登山的人就在那里，不离不弃。我爱登山，更爱默默看着登山的人。

月？背？犁

夜，沉睡了。

窗外，偶尔飘来一段轻柔的颇有节奏感的响声，这声音灌进我的耳朵，淌过我的心田，刺激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我不禁一颤——多么熟悉的聲音！于是我寻觅，寻觅，竭力从混沌的脑海中搜索那萦绕耳际的使我难以平静的音韵。

独倚阳台。夜空中除了那稀疏得似乎在发抖的星星外，只有一弯黯淡的冷月。而此时，我的心已飘了很远，很远……

噢，找到了，找到了！——是父亲酣梦中的呼噜声，是父亲水烟筒的咕咚声；是父亲在寒灯下拨打算盘的噼啪声，是父亲在烈日下驱动犁铧的咝咝声……

心底冒起一丝兴奋，而顷刻过后是黯然。秋夜的凉风丝毫掠不去我心头的郁闷，更拨不开我内心的悲戚。

眼睛湿润了。

一缕淡淡的薄纱似的轻云游向了视野中的弯月，捎走了我的丝丝渴求，寸寸情思。

心在荡，月在动，惊破万般愁梦。弯月的倩影，渐渐缥缈得只剩下一个轮廓——啊，背！父亲的背！父亲被无情的岁月侵蚀、挤压成的背！

每次想起那熟悉的背，我都免不了一阵心酸。父亲的体格曾是多么魁梧，腰板曾是多么挺直，可是，如今……

父亲的背又在蒙眬的泪眼中出现了，出现在地平线的黄土地上：他吆喝着那伴随他历尽无数沧桑的老水牛，扶着犁缓慢前进——那佝偻的背正如他手中弯曲的犁……

酸涩的热泪，模糊了饥渴的双眼，模糊了澎湃的心田，也模糊了瑟缩的夜空。

人还在，月还在。

此时，却有一朵沸腾的灵魂，飘向了遥远的夜空，与那暗淡的月，佝偻的背，蹉跎的犁，融为一体，糅合成另一种生命。

其实，我也浪漫过

今天接到妻的电话。妻说，你妹妹昨晚来我们家玩了。

我说很正常，虽然我不在家，小姑子探望嫂子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何况我们两家住得那么近，或许来我们家更多的是牵挂才几个月大的侄儿。

我想我说得应该没错。我的儿子虽然才几个月大，但长得胖嘟嘟的，人见人爱，我妹妹不想见才怪呢。

可是妻接着说，你妹妹昨天生日你知道吗？

哦，说实在的，我真的忘记了。于是我只能说不好意思了。

妻又说，你绝对想不到，昨晚你妹妹收到了超（妹妹的老公）送的最好礼物，一条项链和一枝玫瑰花，尽管不值多少钱，可超是在你妹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送的，他送时叫你妹妹闭着眼睛，之后当她睁开眼时就收到了礼物，你看人家两个人多浪漫。

我感觉到，妻说这话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激动和羡慕，当然我还能感觉到言外之意是我们夫妻俩缺少浪漫。

我还能说什么呢，除了对妻表示愧疚，一切的表白都显得苍白无力。好说歹说，终于说服妻挂了电话。然后，我陷入了沉思。

妻说得对，我们这两年确实少了很多浪漫。我开始为自己找理由：也许是我觉得已是“老夫老妻”了，已不必再像其他的年轻恋人那样整天寻求浪漫；而且这两年来，由于买房生仔，经济状况也是捉襟见肘，有时想浪漫点也没心情了。但我又觉得这样的理由很没说服力：我只是三十出头儿，妻子还比我小几岁呢，而我妹妹夫妻俩的年纪也跟我们差不多；至于经济状况影响浪漫更说不通，浪漫有时是不需要花费多少金钱的。

我再也很难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了，但我又不甘心。终于，我找到了一些可以自我安慰的理由。

其实，我也浪漫过。

还记得，我跟妻热恋的时候，经常在太阳西斜的时候，用摩托车载着妻来到鉴江边，找个好地方，一边聊天一边观赏日落美景。有时，我们相依相偎，目光随着夕阳辉映下的宝光塔的影子移动，于是我们的絮语中流出了关于宝光塔的神秘而动人的传说；有时，我们会将双脚泡入清澈凉爽的河水中，体味“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意境，领略“富春江畔神仙侣”的柔情……

也记得，我和妻在结婚前，时常在夜幕降临后，手挽手出现在夜色朦胧的瀛州公园和灯火阑珊的中山街头。有时，我们背靠背地坐在草坪上，仰望星空，寻找着牛郎织女，在静夜悄语中用体温软化着对方的心；有时，我们又相拥着逛遍各大超市和时装店，在逗留小饰物店时还不忘拿过一只新款的发夹轻轻别在妻的秀发上，甚至会在路边的小摊嬉闹着吃下一串串的牛杂或一条条的烤红薯……

更记得，即使是我跟妻结婚后，也曾做过不少令妻感动不已的事。有时，我独自出街时，凑巧看到有新款的衣服，会不由自主地为妻添上一件，妻子穿上后顿觉柔情万千；“三八”节时，我也会专程去花店，为妻子精心挑选一枝红玫瑰，回到家后突然在妻子面前显现，妻在惊讶之余又显得爱意绵绵；在妻生日时，我甚至抛开男人特有的“矜持”，昂首挺胸地走进繁华闹市中的“都市丽人”之类的内衣店，在诧异的目光和妒忌的神情中，坦然地选好心仪的文胸和内裤，小心翼翼地包装好，当妻打开这神秘的礼物后，惊呼过后还会激动好几天……

那一段段的甜蜜不断浮现脑海，我也不得不承认，我的確浪漫过。原来，我也是一个好男人，也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很懂得女人心的热血青年。我应该知道，其实女人在任何时候都追求浪漫，都期望浪漫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为什么忽略了呢？

我醒了！我浪漫过，在未来的岁月里，我依然该为妻子带来更多的浪漫。

木棉花

第一次看见木棉花的时候，就被她特殊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住了。这确实是一种不平凡的花。

她是花么？我真的有点怀疑了。说她是火倒还确切些！曾驻足于她的面前细观，觉得眼前是千万簇火焰在跳动，慢慢地，又形成一片火海。此时，我整个身躯似乎也被她的热气笼罩、引燃了。

她真的是花？我又觉得茫然了。还是叫她红霞吧！多少次于远方眺望，发觉映入眼帘的已不是花，而是天空中撒下的一片片云霞——红彤彤的，在微风中浮荡，令人产生遐想：重温旧日的情，追逐未来七彩的梦。

“红花需要绿叶扶持”，这种大自然的铁的规律，似乎也要被她打破了。绿叶，对她来说已显得不甚重要。她盛开的时候，不需要绿叶在周围映衬，即使有零零星星的叶子，在她面前也显得微不足道。并非是她看不起绿叶，或许是她认为自己应有远大的理想和宏伟的蓝图，不能依附外物而存在吧。这可能就是她为我所钦慕之原因了。

有人说，她象征着青年男女坚贞的爱情；

也有人说，她是中国革命者的鲜血染红的，象征着中华民族不熄的革命热情和坚定的信念；

更有人说，她象征着世界人民的友好团结、奋发向上。

我不置可否。我只知道，她就是她——我心爱的木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