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资产负债表编制的国际比较——基于《中国国民经济核算体系（2016）》的思考

耿建新（博士生导师），丁 含，吕晓敏

一、引言

2013年11月，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明确提出要“加快完善发展成果考核评价体系……加快建立国家统一的经济核算制度，编制全国和地方资产负债表，建立全社会房产、信用等基础数据统一平台，推进部门信息共享”[1]。这表明，国家资产负债表的编制已被提升到政府管理职能转变的高度。

国民经济核算中的资产负债核算是描述特定时点的经济资产与负债的存量和结构情况，通过对资产负债表中各个部门资产、负债和净资产的核算，反映各部门和国家总体的资产负债存量、结构及其变动状况。从宏观管理层面来看，国家资产负债表中资产和负债的时点存量可以反映该经济体的生产和收入创造能力，而资产负债结构可以反映经济总体中资源的配置情况。以上信息是一国政府进行国家宏观调控、产业结构调整、制定经济发展战略所需的基本信息[2]。资产负债核算通过存量信息和流量信息的结合、动态分析和静态分析的结合、宏观数据和微观数据的结合，完善了国民经济核算体系，同时还为政府“摸清家底”、预测国家债务风险提供了基本的分析框架。

回顾资产负债核算的历史发展脉络，早在联合国发布的第一个国民经济核算体系版本，即国民经济核算体系（System of National Accounts 1953，简称SNA1953）中便已提出将国民资产负债核算引入SNA的设想[3]，SNA1968中将资产负债表增设进国民经济核算体系之中。随后的SNA1993、SNA2008[4]中对资产负债核算描述得越发详尽。然而受资料搜集和核算技术水平的限制，当前仅有部分国家，如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日本等编制了国家资产负债表[5]。我国于1992年将资产负债核算正式纳入我国国民经济核算体系之中，不断改进和完善《中国国民经济核算体系（2002）》和《中国国民经济核算体系（2016）》[6]中关于资产负债核算的内容。虽然自1995年以来我国国家统计局对国家资产负债表的编制工作已付诸一定实践，但由于编制工作起步较晚，与发达国家相比还有着较大的差距[7]。并且数据基础也较为薄弱，时至如今仍处于左右徘徊的阶段。基于此，本文在对当前我国国家资产负债表编制现状进行分析的基础上，介绍了英国的国家资产负债表编制情况，以期为我国国家资产负债表编制工作的进一步发展和完善提供一定的借鉴。

二、我国资产负债表编制现状

根据我国国民经济核算发展现状，同时也为了实现与SNA2008的接轨，2017年7月国家统计局对原有的《中国国民经济核算体系（2002）》进行了系统地修订，发布了《中国国民经济核算体系（2016）》（国统字［2017］115号）。

（一）《中国国民经济核算体系（2016）》概述

1.核算体系基本框架。2016年国民经济核算体系的基本框架如图1所示。与2002年的核算体系相比，上述框架最大的变化在于不再单独设置国民经济账户。原因为：国民经济账户与基本核算表是国民经济核算体系中心框架内容的不同表现形式，若将国民经济账户按照账户间的内在逻辑关系进行整合，便可以形成基本核算表；反之，基本核算表也可以再转换为国民经济账户。随着我国五大核算表的范围越来越广、分类越来越细，主要国民经济账户的内容均已体现在这些基本核算表中，因此2016年的核算体系不再单独设置“国民经济账户”。从构成内容上看，2016年核算体系包括基本核算和扩展核算两大部分，基本核算由五大核算表构成，分别是国内生产总值表、投入产出表、资金流量表、资产负债表和国际收支表；扩展核算则包括资源环境核算、人口和劳动力核算等五部分内容。

2.基本核算表。

（1）国内生产总值表。该表是对一个时期内国民经济最终产品生产、分配和使用总量的核算。除总表外，依据不同计算方法可以区分为三张表。以此为基础可以进一步延伸出投入产出、资金流量、资产负债等核算内容。

（2）投入产出表。该表是国内生产总值表的延伸和拓展，重点描述了不同产业部门之间中间产品使用和供给的流量情况。投入产出表中包含的数据有三类，分别是中间流量数据、各部门最终使用数据和各部门最初投入数据。投入产出表的优势在于揭示各部门在中间产品上错综复杂的关联。同时该表中的最初投入数据也即为收入形成数据，这一内容也是之后资金流量表、资产负债表核算的数据基础。

（3）资金流量表。该表是从收入分配和使用的角度对资金流量进行核算。具体包括两张表，分别为非金融交易表和金融交易表。非金融交易表反映了国民经济核算范围内收入分配的使用过程，金融交易表反映各个部门参与金融交易的状况。

（4）资产负债表。这是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报告中所强调的国家及各级政府的资产负债表，是本文重点要研究的内容。该表是对一国（包括国内的各级政府）和各个部门经济存量的核算，其构成主要可以分为非金融资产、金融资产、金融负债和资产净值。

（5）国际收支表。具体包括国际收支平衡表和国际投资头寸表。国际收支平衡表反映一国当期对外经济交易及其收支平衡状况；国际投资头寸表反映一国对外金融资产和负债的存量情况以及各种因素引起的存量变化。

图1 2016年国民经济核算体系基本框架

（二）资产负债表核算内容

1.资产负债存量核算。资产负债的存量核算描述了国家及各机构部门在特定核算时点上的资产、负债以及由此形成的净资产，报表包括期初资产负债表和期末资产负债表，如表1所示。

资产负债表各表均采用交易项目×部门的矩阵结构。主栏按资产和负债项目分列，主要包括三个部分：一是资产，包括非金融资产与金融资产；二是负债，即金融负债；三是资产净值，为资产总额与负债总额相抵后的余额。宾栏按机构部门分列[8]。按照2016年国民经济核算体系的要求，当前我国国家资产负债表的编制以直接法为主，间接法为辅。直接法是指通过搜集现有会计、统计和部门行政记录资料，获得相关资产和负债总量及结构数据，直接编制资产负债表的方法。例如，非金融资产主要根据法人单位的资产负债表、部门行政记录、住户调查、房地产市场交易情况等资料核算；金融资产与负债主要根据金融管理部门统计的资料和金融法人单位的资产负债表进行核算。间接法主要根据有关流量或存量数据，间接推算出期末存量。

对每一机构部门而言，无论是期初还是期末，都存在如下关系：资产净值=资产-负债。

在国内各机构部门及国外之间，无论是期初还是期末，针对每一类金融资产和负债，都存在如下关系：∑国内各机构部门金融资产+国外持有的我国金融资产=∑国内各机构部门负债+国外对我国的金融负债。

对于经济总体而言，无论是期初还是期末，都存在如下关系：资产（负债）=∑国内各机构部门资产（负债）。

表1 期初（末）资产负债表

2.资产负债表存量变化核算。资产负债表存量变化核算的对象是引起期初、期末两个时间点存量变化的各种活动和现象，包括资产负债交易变化表和资产负债其他变化表。前者反映由非金融资产交易和金融资产负债交易引起的资产负债变化，后者反映由重估价和其他非交易因素引起的资产物量其他变化，两者具有相同的表结构。从期初到期末，经济总体和各机构部门的资产、负债及资产净值都存在如下关系：

期末资产=期初资产总量+期内资产变化=期初资产总量+（期内非金融资产投资+期内金融资产投资）+资产其他物量变化+重估价变化

（三）资产负债表与其他各表的关系分析

资产负债表和国内生产总值表、投入产出表、资金流量表、国内收支表之间存在相互勾稽的逻辑关系，如图2所示。

图2 五个基础表之间的关系

以资产负债表为逻辑起点倒推这种逻辑关系，可知：①资产负债期末表由资产负债期初表和资产负债变动表的数据构成；②资产负债变动表以资金流量表（实物交易）和资金流量表（金融交易）作为数据支撑，前者一方面反映了收入的分配使用过程（从收入到最终消费、储蓄、资本形成总额），另一方面反映了非金融资产变化的形成过程（固定资产形成总额、存货变动、贵重物品净获得，其他非生产非金融资产净获得），后者则反映了金融资产和金融负债的变化；③资金流量表作为收入分配使用表是在投入产出表（收入形成）的基础上形成的；④投入产出表是对国内生产总值表分部门的细化；⑤国外收支表构成了资金流量表、投入产出表、国内生产总值表中国外部门的部分。可以看出以上五个表形成了以资产负债表为最终表现形式的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的完整的经济循环模式。

三、英国资产负债表编制现状

（一）基本情况

自1975年开始英国国家统计局每年以《国民经济核算蓝皮书》[9]（以下简称《蓝皮书》）的形式发布国家资产负债表，1987年开始对外公布。以2017年发布的《蓝皮书》为例，其共有十六章，其中第十章为国家资产负债表核算内容，包括13张表（以现价计量），如按部门分类、资产分类、非金融部门等。每一个表均为时序表，反映历年来资产负债表各个构成部分的情况。英国自2014年开始采用欧盟国民账户体系2010标准（The European System of National and Regional Accounts 2010，以下简称ESA2010），该标准与联合国SNA2008标准匹配。

（二）核算内容

英国资产负债表是核算衡量国家财富和总净资产的指标。资产负债表反映了对金融资产（例如股票和银行债券）和非金融资产（例如住宅和机器设备）的市场价值估计。市场价值是资产在当前市场上出售可以获得的价格。这一估计可以被用来进行国际比较、检测市场的运行情况并进行财政决策。英国资产负债核算中资产被划分为金融资产和非金融资产[10]。非金融资产由生产资产和非生产资产构成。生产资产包括固定资产、存货和贵重物品（如艺术品和宝石）。其中固定资产又分为住宅，其他建筑物和其他设施，机器、设备，培育性生物资源以及知识产权产品（如计算机软件、数据库等）五类。非生产资产包括两类：一类是合同、租赁和许可证，另一类是自然资源（土地资源）。

表2以英国非金融部门的资产负债表为例，列示了其主要结构。值得注意的是，虽然《蓝皮书》中提到生产资产包括贵重物品，但是在其披露的资产负债表中却没有列示这一项内容。

在英国国家资产负债表体系中，金融资产和金融负债由八类项目构成，在内容上与SNA2008保持了一致[11]。具体为：①货币黄金和特别提款权，货币黄金是指货币当局持有的作为国际储备的黄金，特别提款权是指由国际货币资金组织创立并分配给成员国货币当局以补充储备资产的国际储备资产。与其他金融资产不同，货币黄金没有债券和债务的对称性，只作为货币当局的债权出现。由于表2是以英国非金融部门资产负债表为例，因此在金融资产和金融负债中没有该项内容。②通货和存款，通货包括流通中的纸币和铸币，存款包括活期存款、定期存款、其他存款等。同一笔通货或者存款对于不同的机构部门代表不同的权利和义务。以存款为例，对于持有者而言表现为债权即资产，对于存款机构而言表现为债务即负债。英国此部分的基础资料来自于英格兰银行、皇家铸币局和商业银行等。③债务性证券。是指排除了股票后的证券，由购买者承购的或因销售产品取得的有用的、可在金融市场上交易并代表一定债权的书面证明。④贷款。是指金融机构将其所吸收的资金按照一定的利率贷放给客户并约定期限归还的信用业务，贷款是金融机构的资产、借款人的负债。⑤股票和投资资金份额。在核算时要按照当期价格估价。⑥保险、养老金和标准化担保计划。这些都属于通过金融机构进行财务调节或者收入再分配的形式。⑦金融衍生工具和雇员股票期权。金融衍生工具的价值来自于标的项目的价格；雇员股票期权是雇主与雇员在某日签订的一种协议，约定在未来某一日期雇员能以约定价格购买约定数量的雇主股票。⑧其他应收应付款。包括商业信用、预付款以及各种形式的应收应付款项，如工资薪酬、租金等。应收一方是债权人，将其作为资产反映；应付一方是债务人，将其作为负债反映。

表2 英国非金融部门资产负债表（当期价格）

另外，资产净值是在特定时点上所有非金融资产和金融资产与负债的差额，用公式表示即为：资产净值=非金融资产+金融资产-负债。

四、我国与英国国家资产负债表的对比分析

通过以上分析可看出，我国和英国在编制国家资产负债表时主要的编制依据均是联合国发布的SNA2008，因此在资产分类上我国与英国大体一致，遵循了统一的分类原则，即分为非金融资产（包括生产资产和非生产资产）、金融资产和负债。然而，我国和英国的资产负债表列报在非生产资产方面以及机构部门分类等方面仍然存在一定的差异，具体见表3。

五、对我国国家资产负债表编制的启示

（一）关于分步实现国家资产负债表编制的问题

从英国国家资产负债表编制的多年实践成果来看，英国的国家资产负债表是由各部门的资产负债表汇总而成的。之所以可以这样做，是因为虽然英国的国土面积并不大、人口并不多，但由于已发展多年，其各种宏观数据与资料都是较为成熟的。我国则不同，存在着大量的不同部门和不同的管理级次，各“条条块块”的基础核算资料有的较为丰富，有的较为薄弱，因此对于我国而言，最好的选择是考虑按照从易到难的顺序，逐步、分阶段地对资产负债数据进行核算。

首先，根据国家资产负债表中的部门分类分析，基于可行性和重要性考虑编制金融部门的资产负债表。金融部门资产负债表编制的相关数据基础资料、评估方法等和其他部门（如政府、住户部门等）相比具有较为成熟的方法与经验，因此从编制金融部门资产负债表着手具有可操作性。而且，编制国家资产负债表的主要目的之一在于抵御和防范金融风险，而金融部门资产负债表中的数据与国家资产负债表中的金融资产、金融负债部分的关联性最强，因此从重要性角度出发，应首先编制金融部门资产负债表。其次，从国家资产负债表中的交易项目上分析，对于非金融资产的核算应采用逐步规范的方式。由于非金融资产项目种类繁多且资产属性差异较大，因此非金融资产的核算编制是一项需要进行大量基础性资料搜集且耗时繁重的工作。对此，针对非金融资产中的不同资产项目可采取分别规范的方式，一旦某一资产项目的编制技术成熟，便可单独对其进行定期编制并予以公布，从而实现逐步完善国家资产负债表的目的。

表3 中、英国家资产负债表对比分析

（二）关于政府资产负债表的编制问题

当前开展的与国家资产负债表中政府部门资产负债表编制相关的实践工作主要有两个：一是我国统计局开始试编国家资产负债表；二是财政部门开展的政府综合财务报告试编。政府资产负债表是以上两个部门试编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但至今尚没有公开渠道获得官方发布的政府资产负债表。除此之外，我国还出现了以专家、学者为主的国家及政府资产负债表研究团队[12]。然而，由于各研究团队在数据估值和编制方法等方面有所不同，导致最终形成的资产负债表数据和核心指标存在较大差异[13]。

即便是统计局和财政部门，其在政府资产负债表的编制方法上也存在很大差异。统计局的编制以国民经济核算的国际准则为基准，政府资产负债表是国家资产负债表的有机组成部分，因此其核算主要采用统计核算法；财政部门在进行政府资产负债表核算时是基于政府会计核算原则，采用的是会计核算法。可以看出，当前统计局和财政部门在政府资产负债表的编制方法上存在显著差异，但两个部门并没有对此进行必要的沟通，导致两部门最终的编制成果之间缺少内在联系，难以形成相互补充、相互支持的效果。因此，我国可以借鉴英国经验，明确国家和各级政府资产负债表的编制主体，同时区分不同编制主体的编制范围、依据和方法，以便对最终编制成果的差异性和联系进行分析，从而为相关方面的研究和部门决策提供依据。

（三）关于基础会计资料和国家资产负债表的关系

英国主要采取永续盘存法进行资产存量的核算。运用永续盘存法需要掌握详细的资本形成、使用寿命、资产价格指数等长期时序数据。由于英国国家资产负债表核算工作起步较早，具备使用永续盘存法的条件，而我国国家资产负债表编制所需的基础数据资料较为薄弱，因此目前我国的国家资产负债表编制仍然是以直接法为主，即通过直接收集相关的经济存量数据资料估算出各部门的资产负债数据。这其中的主要问题包括：各部门会计核算资料不完备；基础会计资料中的历史成本数据和国家资产负债核算要求的现行市场价格原则相悖。为了解决这一问题，需要不断改进和完善我国政府会计准则，需要各部门在数据方面相互沟通，以提高基础会计资料的数据质量，满足国家资产负债表的编制需要。

（四）关于自然资源资产是否纳入核算的问题

在联合国发布的SNA2008中，非生产资产包括自然资源，合约、租约和许可，外购商誉以及营销资产[14]。其中，自然资源包括自然形成的资产，如具有经济价值的土地、水资源、非培育性森林和矿藏。自然资源通常是一国资产构成的主要来源之一，占比往往较大，如果不将自然资源纳入资产负债表的核算之中，必然会导致资产负债核算范围的不完整，因此应将符合标准的自然资源纳入资产负债表的核算之中。世界上其他国家比如澳大利亚不仅将自然资源全部纳入国家资产负债表中，还将各类资源按照不同的类型、不同的国内区域进行核算和披露。另外，如美国、加拿大等也进行了类似的资源反映。由于英国的国家资产负债表在编制的过程中考虑到非生产资产估值的困难性，因此并没有对所有符合条件的非生产资产进行统计核算，相关报表中仅列示了土地资源一项内容。毋庸置疑，这样的做法符合英国矿产资源匮乏的国情。而对于我国，2016年中国国民经济核算体系的格式与英国最为相似，在资产分类中明确非生产非金融资产中仅包括培育性生物资源，非自然资源，合约、租约和许可，商誉以及营销资产，对于其他自然资源的核算（如土地、矿产、林木、水资源等）均是以扩展核算的形式列示于国民经济核算体系之中，并未包含在我国国家资产负债表的编制之中。由此可见，我国自然资源资产负债表的编制还存在着不足。因此，本文提出是否可以借鉴联合国SNA2008，更多地学习澳大利亚、甚至英国等国家的实际做法，以促进国家及各级政府在编制资产负债表时，多遵循联合国SNA2008的要求，使我国即将编制的国家及各级政府资产负债表包括土地及各种类型自然资源资产能够切实地发挥其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