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西游,其实是偷渡去的
2018-11-09于建嵘
于建嵘/中国社会科学院教授
如果这个世界,对自然和道德缺少应有的敬畏,越是放任与天、地、人斗的无穷权欲,给天地万物、他人和自己带来的灾难也就越大。
最近,跟一群画家继续“在中国游荡”的写生活动,走唐玄奘的西行之路。从嘉峪关市区出发,到了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嘉峪关。这是中国长城的三大奇观之一,另外两大奇观的榆林“镇北台”与“山海关”,我们去年游荡时都已经过。
一些史料在介绍嘉峪关时,说嘉峪关是明代万里长城的西端起点,是明代长城沿线建造规模最为壮观、保存程度最为完好的一座古代军事城堡。作为现存建筑群的嘉峪关,嘉峪关的确始建于明洪武五年(1372年)。但是,如果从更远的历史来说,秦始皇修的长城最西边也是从嘉峪关开始的。问题是,秦始皇时长城的嘉峪关与作为明代建筑群的嘉峪关是否在同一个地方,却很少有人论及,到现在都是悬案。
我感兴趣的是,关于嘉峪关城楼的一个故事。到现在,嘉峪关西瓮城门楼后檐台上都还放置一块砖,名曰定城砖。据说,明正德年间,有一位名叫易开占的修关工匠,精通建筑工程和数学,只要经他计算,用工用料十分准确和节省。监督修关的监事管不信,要他计算嘉峪关用砖数量,易开占经过详细计算后说:“需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块砖。”监事管依言发砖,并说:“如果多出一块或少一块,都要砍掉你的头,罚众工匠劳役三年。”
竣工后,只剩下一块砖,监事管想借此克扣易开占和众工匠的工钱,易开占说:“那块砖是定城砖,如果搬动,城楼便会塌掉。”监事管一听,不敢再追究。这个故事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古代对工程的监管的严格,那时出了豆腐渣工程,相关负责人是真要砍头的。这次西行,见到不少几百上千年的建筑,虽被风化,却矗立不倒,令人敬畏。
一路上还有一种令人敬畏的东西,是精神上的。自从进入河西走廊,我们经过的地方,都与玄奘有关。比如,永昌的圣容寺,就是唐玄奘取经回来时讲过经的地方。在瓜州街道还有“瓜州八景——玄奘之路”的广告牌。据《大唐西域记》记载,玄奘取经路过瓜州,确实讲经说法半月有余。
看《西游记》时,都知道玄奘西天取经是唐朝皇帝委派的。但那是小说故事,真实的历史是,玄奘25岁那年,天竺禅师波颇来到长安讲授《瑜加论》,玄奘听后很受启发,发愿到天竺学习佛法。但他向朝廷申请,没有获得批准。他下决心私自前往。这当然也就不可能有通关文牒之类的东西,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没有护照,只有偷渡了。
据《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记载:玄奘于贞观三年九、十月间抵达瓜州晋昌城。在胡人帮助下,侥幸从葫芦河偷渡过了玉门关(现瓜州县双塔水库中的双塔堡一带)。继续向西北行,有五个烽火台,各相去百里。每一座烽火台上,都住有守兵,监视着往来行人。白墎子就是其中的第一个哨卡。
玄奘到白墎子后,在取水时被土兵射伤。幸运的是,白墩子的长官校尉是一个信佛之人,不但没有遣返玄奘,还为他继续西行提供了许多帮助。
这样看来,瓜州打玄奘牌还是有一定的历史依据和道理的。这些年来,也有些名人到瓜州来重走玄奘之路。他们将“玄奘之路”归结为“理想、行动、坚持”,我认为还不是那么确切。玄奘不惧任何险阻,一定要取回真经,是一种信仰的力量。
玄奘迷了路,下马饮水行李被打翻在地。一个满怀万丈雄心的人,一下子把资本全亏掉了,所谓“千里之资,一朝斯罄”。他犹豫、彷徨如常人一样,走几里回头路后,想起自己“绝不东移一步”的发愿,并诘问“今何故来?”终于再发誓愿,“宁可就西而死,岂归东而生!”这种信仰,是基于他对佛教教义的深刻理解。
“因果报应”之基本规则,虽然简单,却对约束人们的行为是十分有效的。如果这个世界,对自然和道德缺少应有的敬畏,越是放任与天、地、人斗的无穷权欲,给天地万物、他人和自己带来的灾难也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