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水浒的汉子
2018-11-08雷雨
○雷雨
我们那一带的村落,是类似于半岛性质的平原。汝河自西北方逶迤而来,湛河、沙河在西南方向蜿蜒奔腾,三条河流大体上在襄城、叶县、舞阳的一隅汇流,统称为沙河,奔往漯河而去。这样的河道阻隔,芦荡苍茫,让这样的地域既相对闭塞又宁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迟缓而悠长的岁月,就这样潺潺流淌。
文正是我未出五服的堂哥,年长我们许多,高大魁梧,皮肤黝黑,经常面带笑容,跟着哥嫂过日子,独立又和善,很容易让人亲近。文正哥喜欢看戏,听河南坠子,也许因为他的这些爱好,还有他的名字、相貌,村人们都喊他老包,包龙图的意思。我从来没有这样喊过他,他那样面善和气与世无争,哪有半点包龙图威猛刚烈洞察秋毫、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前呼后拥抬着几口大铡刀的气势?
人高马大的文正哥,相当敏捷麻利,冬春时节逮兔子的时候,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我们逮兔子,自然是野兔子,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工具。所谓的土枪,射程、杀伤力都很有限,一张破网,早已千疮百孔,仅能做做样子而已。由文正哥带着,也就三四人,就这样,带着这些破烂工具,满怀着期待和莫名的紧张,前往枯河。
说到枯河,似乎要啰嗦几句。我们这里河道多,枯河据说是汝河原来的河道,因为某一年洪水凶猛,不速而至,致使河道变迁,往东边而行。如此一来,就留下这样一段汝河故道,地势当然低洼,容易积水,泥沙混杂,庄稼长得也是参差不齐,陡然间呈现出这样一大片空旷无主的原野,也就成了各种动物鸟禽出没的天堂。
我们几个穿着棉袄棉裤,气喘吁吁地赶到荒草没膝的一个僻静处。文正哥让我和二蛋扯着网,自东而西,半趴着,躲在那里,反复叮嘱不要动,如果兔子撞到网上,千万不要松手,要尽快半圆形跑去往一起收,不要跑直线,是向兔子奔来的方向后面包抄的意思。我们连连点头,真有点电影中打鬼子搞埋伏的味道。
文正哥交代完以后,就把外衣脱了,大哥也脱下棉衣。两人很快消失在北边的丛林里。此时,冷风飕飕,除了枯草灌木丛,还是枯草灌木丛,真有点疹人。
正在恐惧害怕间,尖利而悠长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带有轰赶威吓的意思,紧接着就是闷闷的枪声,然后就是喊着我们的名字让不要动手,要抓紧网的口令传来,几乎如同闪电一样,感觉仅仅是枯草的摇动迅疾而已,有三个灰点像在枯草的波浪上,奔涌一样,直往我们摆下的罗网冲来,这三个灰点身后,则是呼啸声连带着击掌声的文正哥和我大哥,也就是迅雷不及掩耳。我们不敢懈怠,听着文正哥高呼收网的口令,迅速响应。
就在这一刹那,文正哥如此魁梧的身躯,和大哥瘦小单薄的身体一起,如同心有灵犀一般,分别作出饿虎扑食状,扑向两个灰点。这些动作的完成,几乎如闪电一般快捷,让我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还是有一只兔子跑掉了。逮住两只野兔,而且是一举成功,令人大喜过望。文正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说,中,中,这个年,有兔子肉吃了。
农村过年,乡邻们难得清闲,就喜欢打纸牌赌个小钱,也是一种消遣。文正哥很少去打牌,喜欢让我给他读书听。那个时候,有什么书好读?也就是一本早已破破烂烂的《水浒传》,他最喜欢听的是鲁智深、林冲、武松的章回,尤其是林冲的那一段,不知道给他读过多少遍,就是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那一回,读到林冲踩着雪去买酒那一段,文正哥会让我停一会,然后狠狠地抽烟,房间里早已经烟雾缭绕。文杰伯、银领叔也都说,喝点水,喝点水,再继续念。
也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大家在一起议论着也许是虚构,也许是真实的小说人物,再议论一番,评点或激烈昂扬,或粗俗直白,大都是掏心窝子的大实话。文正哥大都寡言沉默,不怎么说话。
后来,文正哥做了生产队长,再后来是村长、村支部书记,还带领大家给生产队盖了房子,足足五大间,也被称作“五间房”。那个时候,我离家到外乡读书,很少回来,偶尔遇到文正哥,他也就是简单的几句话,咱婶咱大身体还好?你要用劲读啊。就再无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