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韩愈对佛老的批判
2018-11-01唐春玉
唐中后期以来,作为官方意识形态的儒学僵化成章句之学,儒家呈日渐衰微之势。与此同时,佛道两教在扶持之下得以迅速发展,且对儒学排挤加冲击。为了复兴儒学,韩愈积极地借鉴古典儒家的思想资源,以儒家“相生养之道”的经济伦理思潮来批驳佛、道两教对儒学的冲击,甚至高标道统、“呵诋释迦”,积极推进儒学的理论创新。在形式上,韩愈从传统儒家士农工商的古典结构入手,批驳佛道对社会经济的危害,以孔孟的仁义道德学说批佛抑老,表明了他灭佛和重建儒家统治秩序之决心。
当一个王朝刚建立之初或刚饱受战争侵袭之后,儒家思想因符合中国社会以农立本、家族制度和专制政体的政治、经济制度相适应的社会意识形态,而得到统治阶层的大力倡导。韩愈生活的时代,大唐盛世不在,藩镇割据势力盘根错节。作为官方意识形态的儒学僵化成章句之学,儒学丧失了笼络世道人心、辅弼政统的功能。佛道两教反而在扶持之下,得以迅速发展。韩愈面临儒学呈日渐衰微之势,一生以复兴儒学为己任,他高标道统、“呵诋释迦”,积极推进儒家的
理论创新。
韩愈继承了前人士农工商四民并重的思想,他在《原道》中说:“古之时,人之多害矣。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养之道。为之君,为之师,驱其虫蛇禽兽而处之中士,寒然后为之衣,饥然后为之食。”韩愈认为,在远古时代,人类生存的自然环境极其险恶,圣人为拯救人类教以“相生养之道”,以自己的聪明睿智创造了君、师、士大夫、农民、商人的职业分工,形成亦农亦商的社会格局。圣人在教百姓“相生养之道”的同时,还以诗书、礼乐、邢政来确立人的道德伦常关系。封建社会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形成之后,人类社会就按照这套基本规律来运行。
韩愈还从封建社会发展的客观必然性出发,赋予农工商存在伦理上的正当性。他说:“粟,稼而生者也。若布与帛,必蚕绩而后成者也。其他所以养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后完也,吾皆赖之。然人不可遍为,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圬者王承福传》)人类生活所需的粟米、布帛、器物以及用具等物质生活资料都是人通过劳动创造的。人的需求是多方面的,但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所以社会存在着各行各业的劳动者。各行各业的人既相互分工,又相互依赖,各尽其能,各司其职,共同推动社会经济的良性发展。
与古代社会不同的是,韩愈在传统的“四民”说之外,增加了佛道的僧尼和道士。他说:“古之为民者四,今之为民者六。古之教者处其一,今之教者处其三。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原道》)新增出来的佛道两家,合称“六民”。韩愈认为“古之为民者四”,以前只有士农工商四民。在这四民中,士虽然不直接参与农业生产,但他们作为社会制度和法律的创设者,主要从事的是社会政治活动。农、工、商三民专门从事社会经济生产活动,都是“相生养之道”的重要成员。在韩愈看来,“四民”都是圣人之“教”,他从儒家道统论出发来说明“四民”中的任何一“民”的存在都有伦理上的合法性,为儒家经济伦理思想溯本清源。他说儒家思想的传承有一个道统,这个道统一脉相承由尧传给舜,舜传给禹,禹传汤,汤又传给文武周公,再传孔子,孔子又传孟子,但孟子以后就“不得其传焉”,结果佛老横空出世,“四民”变为“六民”。士农工商的职业分工符合社会发展需求,彼此之间具有同等的伦理正当性,但是“今之为民者六”,这些僧尼和道士不农、不工、不贾,都是“游食之人”,从儒家的道统而言,没有存在的合法性。
韩愈所处的唐代,统治阶级对佛道两教采取兼容并蓄的宽容、扶持态度,使得佛道两教在唐代得以迅速发展,大批的农民依身寺院或道观成为和尚和道士。这些僧尼和道士不劳而获、不耕而食、不织而衣,主要通过对农、工、商的经济剥削而获得衣食之源。佛道两教中佛教发展势头尤为强盛,佛教宣传的“因果轮回”“出世解脱”的出世思想与儒家的仁义伦理纲常背道而驰,这势必招致儒家知识分子的不容和反抗。以韩愈为代表的儒家士大夫从道统出发来维护先王之道,以孔孟的仁义道德学说批佛抑老,以重建儒家的统治秩序。他从各家各派对“道”的不同理解出发,提出了自己对“道”的独特看法,以重建新儒学。儒家的“道”是人道、天道的化身,而佛老却是“清净寂灭”之道。这种“清净寂灭”之道抛弃天下国家,毁灭伦理纲常,离开礼乐刑政之教、君臣父子之道、穿衣吃饭之用等日常经济伦理去追求所谓的“道”,显然这种“道”违反“相生养之道”的生产伦理观,在他看来“道”是指:
“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而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今其法曰:必弃而君臣,去而父子,以求其所谓清净寂灭者。《传》曰:‘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然则,古之所谓正心而诚意者,将以有为也。”(《原道》)
在三教并行的时代,儒、释、道三教都对“道德”有不同的阐述,但是往往指涉不同的价值取向,导致了世人价值观的混乱。韩愈明确为仁、义、道、德都进行了概念的界定。他以“博爱”释“仁”,以“行而宜之”约“义”,以“由是而之”践道,以“足乎己而无待于外”立德。在韩愈看来,“仁”始于家庭内的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再推己及人而“泛爱眾”。这种博爱的伦理规范落实在具体的行动中,行为的适当得体就是“义”。依据仁义的标准去践行和落实,即是“道”。具备了仁义,不借助外界的帮助而仅仅内在于己,进入自得自乐的境界,即是“德”。所以,“道德”必须依傍于“仁义”这一核心价值观念,才能成为天下人所奉行的伦理规范。可佛教徒背仁弃义,毁灭伦理纲常,抛弃君臣父子,去追求所谓的清静寂灭。鉴于此,韩愈搬出了儒家经典《礼记·大学》之“正心诚意”一词,这成为他复兴儒学的理论基石。
佛道两教都讲“正心诚意”,儒家也讲“正心诚意”,但两者的立意不同。佛道的“正心诚意”是以“治心”为根本,不要天下国家,远离人伦关系的藩篱。而儒家的“治心”,是以天下国家之大业为己任,在操办国家的事情中来“正心诚意”,积极入世、关爱人生,完善人的德性,以成就天下大业为终极目标。即儒家以自我的德性完善为基准,进而把治国平天下作为最后的归宿。韩愈站在儒家立场上,以儒家积极入世态度来直面抨击佛道两教的出世教义,以拨乱反正之态度来争取中华文化的主体地位,直指佛老破坏了封建社会的纲常名教,败坏社会的文化传统。举国上下之事佛妨碍先王之道的推行,扰乱民心,既破坏生产、践踏钱财,还扰乱社会秩序。韩愈提议应该对佛教采取“投诸水火,永决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的坚决态度来反佛灭佛。
在此基础上,韩愈看到了佛道两教的存在会危害社会经济的良性发展,而且在“六民”共同存在的情况下,农、工、商生产的有限物质财富的分配也会趋于紧张,“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原道》)。韩愈把僧道看作是社会的寄生虫,他们只消费不生产,他批评道家:“人生有常,男女各有伦,寒衣及饥食,在纺织耕耘。下以保子孙,上以奉君亲。苟异于此道,皆为弃其身。”(《谢自然诗》)韩愈站在儒家的立场上批评道家抛弃人伦道德,不顾君亲子孙,不耕不织,却耗费社会物质资源。他批评佛教:“佛法入中国,尔来六百年。齐民逃赋役,高士著幽禅。官吏不之制,纷纷听其然。耕桑日失吏,朝署时遗贤。”(《谢灵诗》)佛教的盛行破坏了先王之道和儒家的君臣伦理,既抢占劳动力,扰乱社会秩序,又逃避赋役,破坏农业生产,伤风败俗,这实际上是“禁相生养之道”。韩愈主张“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原道》),用儒家传统经济伦理思想来批判佛、道两教,这实为击中佛道宗教经济伦理思想的要害。
(中央民族大学)
作者简介:唐春玉(1989-),女,江西吉安人,博士在读,研究方向:中国哲学。